今我何功德
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
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
尽日不能忘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这首题《观刈麦》的诗,是白居易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时所作,是作者早期一首著名的讽喻诗。诗中写了农民的辛勤劳苦,写了农民所承受的沉重的赋税,写了农民悲惨的难以为继的生活,最后,着重地写了作者对农民的同情,对自己的反省,对统治者的隐蔽而深刻的谴责。白居易是文人雅士,是官员,按照某一时段的逻辑推理,处于统治阶级的人,与劳动人民,必然有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不可消弥的隔膜。拿着朝廷俸禄,食有鱼,出有车,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养尊处优的官员,包括县尉白居易,对下层民众所有的,似乎应当是轻视、忽视、蔑视,是压榨,是鱼肉,是欺凌。如果将一个朝廷的官员描绘成同情下层,关心民众疾苦,并为之呼吁进言,以期改变现状的模样,肯定会被扣上美化封建统治者的帽子。可事实并非能用简单的“阶级”概念所能阐释清楚。封建社会,有有作为的帝王,也有许许多多亲民爱民为民的官员。
描述劳动人民灾难与疾苦的,不是劳动人民,是文人,大多还是有地位、家境较好的文人;同情底层民众,并能为民众向朝廷进言,进而改变其悲苦命运的,不是底层民众,是官吏,大多是有思想,有一定权力,有作为,并在历史上留下彪炳业绩的官吏。这样讲,不是历史唯心主义,而是真正的,经得起推理与检验的历史唯物主义。无数的历史事实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白居易面对因“家田输税尽”而不得不捡拾别人家麦穗以糊口的贫妇人,面对如今还有麦可刈,不知哪天也会因沉重的税赋而一无所有的农民,心里面很痛苦。他有许多的话要讲,但又不能讲不敢讲,只好拿自己开刀,言自己未事农桑,却有较高的俸禄,家有余粮,不愁吃穿。为此,他感到羞愧,竟至耿耿于怀,久不能忘。初看他的诗,感觉他有些矫情,官民之别,历来天渊,责任也不在一个小小的县尉,你揽什么责任,惭愧个什么劲。但站在白居易的立场,不如此讲又该怎样讲呢。他的自我检讨,其实就是对现实的批评,对朝廷的警醒。这不是滑头,而是策略。毛泽东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当然,它也是封建官员的生命,在此问题上,白居易是有政治头脑的。
对于弱者的同情,对底层民众生活状况的关注,可以说所有的文人与官员或多或少都能做到一些。从内心到表面,一心一意,始终如一地轻视与压榨百姓的,似乎不是很多,那得到一些所谓的阶级教育的作品中去找。即便如贪官李真、成克杰,面对当地的贫困,面对百姓的惨象,有时也会动容,甚至动怒,说一些诸如“广西有许多老百姓还没有脱贫,想到这些我经常睡不着觉”之类的话,办一些为百姓解决困难的事。
真正有民本意识,关心关注底层而又始终如一的,相对较少。白居易算一个,焦裕禄算一个,周恩来算一个,彭德怀算一个。当然,一个一个地数,过于苛责,但你说一抓一把,那是吹牛。
现今的中国,经过三十余年的改革开放,已经温饱了小康了奔向现代化了,但底层民众的生活依然有不少问题,几百万未解决温饱的人口还存在,拾麦穗充饥肠般的人仍有,我们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应当学学白居易,对人民施以同情,并真心地帮他们摆脱贫困,过上“岁晏有余粮”以至更好的生活。如此,方不负白诗人写的那么好的讽喻诗。
2009.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