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章摘句老雕虫
晓月当帘挂玉弓
不见年年辽海上
文章何处哭秋风
“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以上四句,是李贺《南园十三首》组诗之六的内容。
李贺这首诗,可以说在历代诗词中没有什么独特的意义,仍然是失意文人慨叹读书无用、怀才见弃的篇章,但他把读书人的行状总结为“寻章摘句老雕虫”,又有其独特的视角。
李贺关于“读书无用”“写书无用”的思想在多首诗里都有所表露。比如他在此组诗之五中,激愤地诘问:“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封侯拜相,绘像凌烟阁的,哪有一个是书生出身?比如在此组诗之七中,写了司马相如才气纵横,却穷困潦倒的历史故事,写了东方朔在汉武帝的宫廷里,不敢展示才华,以诙谐取容,怵惕终生,斯文沦丧的故事,最后表示要弃文习武,寻求一番作为。比如他在《秋来》一诗中凄切地诘问道:“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写了诗文出了书,谁人重视,谁人诵读啊!就等着虫子去蛀了!
发怀才不遇、读书无用的牢骚,是历代文人的“天性”,也是历代诗文的重要内容之一。
窃以为,文人们有时候有些言过其实,他们仅仅站在自己的立场去看待事物,因此思想方法上必然显得片面。实际上,几千年的中华文明史,文人沾尽了便宜。为什么在职业排序时,“士农工商”,将“士”排在第一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古语,不但是对读书的倡导,也是对读书人的褒扬。读书人与农民比,与樵夫比,与贩夫走卒比,与织布女浣纱女比,所受的辛苦与劳作要少,在历代政权中,做官的又最多。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至于说国家有内乱外患时,政权在草创,马上得天下时,武将们会被重用,会占据要害位置,文人们会被轻视以至歧视,但和平时期,在马背上不能治天下之时,文人们便被纷纷提拔到了要害岗位上。朝廷大员们,封疆大吏们,地方官员们,大部分是通过科举选拔上来的,或者是为官的文人举荐提拔的。
文人们遭受了不少的排挤与打压,可仔细想想,排挤与打压文人的,似乎大部分还是读书人文人。比如唐朝的牛李党争,不论牛党还是李党,绝大部分的成员,都是文化人,而且可以称得上文化精英。中国1949年之后的近三十年中,对于知识分子的迫害是历史上比较严重的时期,批判,斗争,关押,判刑,上“五七干校”,被戴上各种各样的诸如“反动学术权威”“右派”“叛徒”“特务”等等的帽子。迫害的形式多种多样,被迫害致死的知识分子究竟有多少,不好统计。但是什么人在整他们呢,是掌了权的知识分子。康生、张春桥、姚文元、江青等高官,不但是知识分子,而且学问还不是很小。
因为打压读书人的还是读书人,所以读书人向社会发被打压的牢骚,似乎于逻辑不是太通。
中国的读书人需要深刻地内省。
首先要庆幸,要感恩。因为读了书,有了学问,有了韬略,有了驾驭社会的能力,所以做了吏,当了官。这比武将们拿士兵与自己的头颅与鲜血换官帽容易,更比普通的民众们,比那些永远沉在社会底层的民众荣幸。读书做学问,总体上没有吃亏,至少没有吃大亏。
其次,许多文人官员因自己太有主见,不好驾驭,因此遭皇上,遭高官的忌恨,因此,被不断贬官、流放。这很不幸。但第一,事物是两方面的,读书使你做了官,读书又使你落了难,扯平了,不亏。第二,毕竟你读书人尤其优秀的读书人因了科举制,还有官可贬,还需把你找个地方打发。没有一官半职的人,倒想让人贬,但没东西可贬;想让人流放,走出“井底”,到外面见见世面,可那也类乎妄想。
再次,不可能因为是读书人,因为有学问,就个个做大官。官位是分大中小的,大中小都得有人去干。不要没当上大官,要害部门的官,在官场边角溜达就痛苦,就不满,就发牢骚。该知足时应当知足。也不要因为遭到贬谪就心灰意冷。贬谪制是官场的明规则,你玩不起就不要踏进官场。窃以为,当今的社会,如果某种程度上参照一下贬谪制,说不定对社会政治还有不少裨益呢。
对于读书人的牢骚问题,我感受复杂。我也勉强算个读书人,也有过不少牢骚,但最终的结论是,牢骚无用,引古自伤自悲更没有用。也许我也如李贺说的,“我有迷魂招不得”,那么,我愿闻来自方方面面的“雄鸡”声。
2009.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