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做梦也想不到,此时东京有一个人期盼他的到来,却是一个妇人,原宰相王珪之子王仲山的小妾水氏。
这水氏原先是山东一个娼家女子,模样也只是平平,尽管对嫖客极力趋奉,却门前萧条。后来索性改了名,拿班做势起来,不肯轻易见客。及至见过的客,她必评头品足一番,什么张三不举,李四羸弱,贬得一无是处。她说的张三李四,其实都是假名。嫖客的确在她口中千金难求一个好字。奇怪,来求见的反而颇多,内中不乏王孙公子。一时间,真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人言喧沸,水氏声价腾涌。
这桩青楼异事,传到宰相之子王仲山耳朵内,随即前往。
王仲山,原名仲端,后避端王讳,改名仲山。父亲王珪是神宗朝有名的宰执,王珪最懂择强势而顺,一贯顺承帝意,他上殿奏事称“取圣旨”;皇帝裁决后,他称“领圣旨”;传达旨意是“已得圣旨”,是出了名的“三旨相公”。王珪亦善弄词章,有《华阳集》,欧阳修赞叹为“真学士也。”仲山则寡有才情。但父子二人风流奢华,却是半斤八两。父子二人曾不约而同,与同一个女人通奸。
水氏有个习惯,见客前,必打听嫖客的身世来历,中意的晚上也留几个,多数打发出门。听说仲山是宰相王珪之子,水氏慕他相门出生,穷极富贵,第宅宏丽,莫与为比。便穷极心智,使心设计起来。
王仲山前脚刚撩进大门来,水氏倚着楼栏偷窥了仲山一眼,转身归房,背门对窗弹琴,听见有人跨进门来,道一声:
“我的夫君来了!”立即起身迎接,双眼含媚,“此真我夫也!与我夜夜梦中相会的一模一样,我愿与你为妻。”
王仲山心里一惊又一暖,顿觉似一向相识的一般,含笑回应道:
“原来我妻混迹于此。”
如此见面,两个说得投机起来。水氏性情乖觉,在王仲山面前,甜言蜜语。水氏倾心与王仲山来往了多时,见还没有娶她的意思,她又动起心来。
此时正是春四月桃红李白的时节,水氏派人打听王仲山的正妻春游的时间地点,尾随而去。转过一个村庄,就是邻近山湾的一片绿野,不远处一个女人,年可三十八、九,身穿白绢衫儿,下面系一条绿纱裙子,上有本色绣花,雅淡梳妆,飘逸动人,貌似梨花。她手执铁锹,与几个仆妇在那里掘草药。
水氏指着那掘药女,故作惊讶:
“那个女人是谁?好不会妆扮,白衫绿裙,哪有这个配法?像个白骨精。”
说罢,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随行的王仲山听了,定眼细看,却是自己的妻子,做不得声,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妻子不会打扮。
踏完青回家,刚至南薰门,走不了几步,仲山听得身后有一相士唱了一句:
“闲花野草,也是前世的缘分。”
其实这都是水氏设下的笼子让仲山钻。仲山不知,见如此多的巧合机缘,遂纳了水氏为妾。
王仲山房中姬妾虽多,惟有小妾水氏最能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且出语悦耳,最得仲山宠爱。家中大小事体,都由她掌管。
这水氏是冲相门的隆重威权,赫奕门庭而来的,可是她却没有享受相门荣耀的命。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刚被纳进王府,当年王珪就去世了。遍享奢华之梦,成为泡影。冷冷清清过了十几年。到了崇宁元年(1102年),家遭突变,宰相蔡京把王珪打入元祐奸党,把王珪的名字刻入“元祐奸党碑”。世上的荣耀风华彻底随之而去,又是将近十年的风刀雪剑的冷酷生活。
水氏生有两个女儿,长女月嫦,已进花信年华,二十四岁。幼女月娥已入破瓜之年,十六岁。水氏虽是娼家出身,好读几句书,又勤教女儿,教成得他们十分机巧,颇有本事:颇识字,调筝弄管,抹骨牌,斗百草,戏秋千,下棋,蹴鞠。二女虽乏容色,却大有气质。不想双双姻事不就。
为何姻缘不偶?内中有些缘故:长女不幸得了瘸腿症(即小儿麻痹症),不能行走,这样一个跛人,哪里有人上门求亲?哪个肯要被朝廷打入另册人家的女子为妇?所以好事难成。
年未及笄之时,水氏始为女儿议亲,东也不成,西也不就。时二八当年嫁人,人都嫌太晚,长女年入三八,还未嫁人。幼女年过二八,也名花无主。长女没出门,又不好嫁得幼女。二女心中本来好些风月,又饮得几杯酒。每见窈窕佳人与公子王孙成双匹配,常感伤春之玻,自恨芳年不偶。月嫦心里好不耐烦,深闺摔杯打盏。月娥又埋怨姐姐误她青春,道:
“若是凑巧时,赔些妆奁嫁出去了,可不干净?”
水氏见女儿年长无婚,眼中看不过意,终究是妇人家,日日与仲山絮聒。仲山好不苦恼,道:
“你这么一个好肚子却生出个这样的女儿!”
水氏听出有埋怨她的意思,叫屈道:
“要是你的父亲还是宰相,莫说腿疾,就是还搭上个手疾,说媒人也会挤破门槛。何况相公也有分的,不要单埋怨我。”
水氏是个不认命的,终日设计去遇贵人。这次盯上了那个童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