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留的青山在
上朝归来后,已经是薄暮时分。包拯并没有去吃饭,而是径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也不看那些堆满案头的文卷,只是一反平日的从容淡定,焦灼不安地在书房中踱步,神色凝重。
“大人,”公孙策端着一盏茶进得书房中来,转身闭上了门。
包拯叹了一口气,望着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伙伴,忽然眼中多了一些不明就里的情绪:“公孙先生……”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萧条,如风般卷来,让一向淡定文雅的公孙策愣了一瞬,不再说话。
“请公孙先生吩咐下去,本府要奉旨南巡。”开封府府尹拢了拢案头的卷宗,忽然凝重出声,“午时,便去南清宫向八贤王辞行,愿八贤王此去益州,平安归来。”
“八王爷要去益州?这……”听得包拯最后一句话,连公孙策都不禁一愣,“如今益州……”话至此,忽然打住,但是那惊异的神色却足以说明了一切。
是的,如今的益州仿佛是汴京城中开始结冰的深井,表面上死水无波,底下却有暗流汹涌,急待破冰而出。在此之时,八王爷却要前往益州……
多年共事,包拯自然知道如今公孙策所思所想:“便就是益州凶险,八贤王才决意前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诱敌深入。官家怀疑,益州邻县瘟疫,乃是人为,其本意便是引起百姓慌乱,对朝廷不满。那石国柱便正好借此民心不稳之际,发兵造反。”
“那官家?”
“此举万分凶险,一个不慎,恐八贤王……但是昨日八贤王于上书房秘密觐见,言辞恳切,长跪不起。官家无奈,才于早朝之时,允了八贤王前往益州安抚民心的请旨。”——官家自小由八贤王与狄娘娘抚养长大,视同父母,如今八贤王却要孤身涉入险境,此一去,无人可以预料后果。近乎生死离别,官家何忍?无奈于江山社稷、百姓安危面前,所剩下的,只有痛心而已。
“八贤王此去,可有护送的合适人选?”
“除了南清宫的侍卫与拨派的御林军外……本府还想找几人暗中护卫。”
“那……”公孙策的话刚吐一字,便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包大人。”到了书房,蒋平先留意了四周并无其他人,才示意程铁衣与辛力进入。
“蒋大侠一向可好?”包拯见了蒋平,先问了句平安。
“劳烦包大人挂记。”
包拯点点头,见程铁衣与辛力依旧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知蒋平慎重起见,应该还未将事情始末与事态严重告之他们两位。便向公孙策看去。公孙策点点头,转身出了书房,与王朝等人吩咐了几句,才关严实了门。
程铁衣与辛力对视一眼,见辛力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程铁衣拱了拱手:“蒋平兄言说包大人相邀,不知有何要事需得在下二人效力?”
包拯便将八贤王预备益州之行与自己奉旨南巡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具体之事,请恕本府不能多言。但是,本府面上南巡,暗中却要前往益州,此乃与丞相、八王爷合订的声东击西之计。蒋大侠擅易容之术,便代本府踏上南巡之路。此乃明棋,凶险万分。而且另外三位大侠均将护送八贤王,故而,护送南巡之人,变成了难题。”
辛力道:“大人是想派我兄弟二人护送蒋平所扮的‘包大人’踏上南巡之路?”
包拯点头又摇头:“阁下二人并非我开封府官差,说不上派遣之事。此番请求,凶险难料,祸福不明,不知二位……”
辛力道:“包大人严重了。我们长风镖局接了展大人的镖,却护送失利,害金缕衣丢失,展大人下落不明。包大人不但不怪罪,反而将我们长风镖局众人代为上宾,我们几人已经是羞愧难安。如今能够有机会弥补,自然万死不辞,愿听大人吩咐——是吧!铁衣。”
程铁衣点点头:“愿听大人差遣。”
“多谢二位。”包拯开口,一向肃然的脸上,竟异样地有些歉意,“此番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的计策委实是条下下策。可是眼前,本府也只能想到此了。”
“大人客气了,我们还要多谢包大人对我们长风镖局的信任。”
“本府汗颜,此乃是蒋大侠相荐。”
此话一出,程铁衣与辛力都有些意外,实话说,他们二人并没有与那陷空岛几人多么熟络。从辛力与他们四人相遇,到来到开封府、再到水心楼盗走金缕衣,最后到白玉堂离府。前后不过短短十日。可是竟然能够将此等大事相托,甚至是性命交付,该是何等的信任?“蒋平兄……”
“二位不必多说什么。我并非了解信任二位,不过是信了我五弟的眼光。”蒋平摸了摸小胡子,想起的却是当日五弟向他们四个哥哥辞行的情形,当时五弟刚刚接到了一点关于与展昭相貌相同之人出现在益州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了。“就算不是猫儿,肯定也是郭旭、水心楼其中一人,若是郭旭,便找了他一起去找猫儿,若是那该是的水心楼,打个半死再逼问出猫儿的下落。该骗我白爷爷,真是活的日子久了!——四哥,我去了,开封府若是有什么难处,多照应着,还有,那长风镖局的人个个都是好的,若是有事,他们几人足以信任。”那日白玉堂的表情还浮现眼前,急躁难安,却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别问我多了解那长风镖局,我不过是信那展小猫,我虽然看那猫儿不顺眼,但是他极少看走眼——猫眼那么大,看走眼也难……哼!”
——五弟如今大概已经在前去益州的路上了吧?那关于益州的种种传闻,不知是否已经听说?蒋平眯着眼,看了看被日光照得发白的窗格,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包括那展小猫的失踪,只怕已经不能算是单纯的江湖恩怨或者普通的官府案件了。
益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次的北国之行,她其实也猜到兄长带她来北国访友的原因:女大当嫁。对于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早该明了。所以这次的远行,一半是对兄长意图的排斥,一半却是对北国风光的向往——她也想看看,有别于江南迷蒙绮丽风光之外的另外一番天地。
还记得在来益州的路上,二哥曾经偷偷对她说过,这次行进,最终要去的地方,其实是那个繁华鼎盛的汴梁。
“到了那,自有让咱们月华难忘的——不管是景,还是人。”
二哥的笑语还仿佛在耳边,可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抵达汴梁见那或许让她难忘的人或景。
可是如今的一切,只怕已经超过了那对于汴梁的好奇。
又是一天不明白天黑夜的过渡。
那个有着一口怪异口音的老妖从出现了一次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那个绿衣少年时不时地从某处忽然出现。
他似乎对于那个一问一答的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是要他们陪他玩耍。将她的一切过往问了个遍。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才会忽然开口讲话。然而他对于那个小妖说问的问题时候根本不放在心上,回答得极其简短明了,却又清楚明白。而主动提及的问题也是,简短,却仿佛又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但是没有一条,是针对自己,也没有一条,是针对囚禁于他的敌人。
他似乎已经死心,已经绝望,如同那黑夜中毫无半点用处的油灯,那微弱的光亮在这仿佛是广袤无际的黑夜中不过如同微尘,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个房中,没有生气,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食物的存在。在她刚刚关进来的时候,那个绿衣少年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不吃食物会饿死,没有给过他们半点食物果腹。知道那个老妖来过以后,每天她才有了一碗清水和一块馒头。饶是如此,那个粗心大意的小妖依旧将那个青年人忽略了。虽然看得出来,那个小妖是非常非常喜欢他,可是看那个青年样子,根本是懒得提醒。
是,她到如今,就算或许他们两个人可能会同日而死,她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姓。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依旧还是一言不发,只坐在角落无声地望着那盏油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尽管如此,她总是明白,他是君子。就算是面临死境,却依然保持这份淡定和冷静,遵循着世俗礼仪——她竟然忘了害怕。她对他的好奇,盖过了对于黑暗和未知结局的恐惧。
“吃饭吧!”那个依旧是那个少年的嗓音,带着一身的淡绿色光彩。眉眼之间透着一丝不解,“真不懂,人为什么老是要吃东西——吃东西最麻烦了!”
……
“我走啦!姥姥说,住在宫里面的好菜似乎明儿要来了,我好奇地紧呢!”
笑声未绝,影已不在。剩下的,依旧是一室的暗。
丁月华拿起放置在桌子上的馒头,转头看了看那个角落,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步走去。
室内本就不大,纵然黑暗,可是哪里有桌哪里有椅哪里有帷幔,早已经可以看清。双眼也已经适应了黑暗,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一眼屋外的阳光?丁月华从来不知道,人对于那新鲜空气,和明媚阳光的渴望,竟然可以这么强烈。
“公子,吃点东西吧……”丁月华将那个馒头递过去,见展昭依旧没有半点要接的意思,眼中流露出了不忍,但是依旧没有缩回拿着馒头的手,“公子,留得青山在。”
……活着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古人也会说:存者且偷生。或许人一死,一切的烦恼一切的牵挂终究随着气息的断绝再与你没了关联,可是身后之事却无法随着你的死而自行了断。人的欲念是无穷无尽的,对生的渴望也是如此。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有爱恨情仇的人。只要心中还有一点明灯不灭,那看似茫茫无尽的黑暗终究无法将我们吞没。
所以。
请。
留得青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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