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益州夜
《益州志》有云:益州古称巴蜀,四面环山,易守难攻,乃是兵家攻略要地。
包拯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踏上益州了。
如今恍然视之,益州依旧如常,一副待着过年的喜庆日子。可是,包拯等人却明白,益州百姓的年夜饭,乃至整个汴京城百姓的年,都不会好过……
“若是逆贼得逞,势必各路藩王蠢蠢欲动,潜流暗涌,只恐不日便要发难——激变不日立至,朕苦虑多时,顺势布一局,以求反败为胜。事关重大,四顾无人,唯有八皇叔与包卿家可相托。只是此计甚险。往二位卿家慎重。”
包拯握着官家手书的密旨,忽然冷汗淋淋,气息不稳。
包拯忽然明白,当日展昭接过密令之时的感觉了——如重山压顶,举步维艰。
一连几日内,益州城中人心惶惶,先是城中三处酒楼被封,抬出了被杀的店小二尸体的血水染红了米粮;再是城中的大户张百万横死家中,万贯家财不翼而飞;而那城外的瘟疫,似乎有了进城的苗头,惊得城中的官员下令封锁了城门,再不许人进出。——这般一来,益州恍然成了一座死城。
人人都在猜测这些案件的背后到底意味了什么?是神佛降难,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何拿远在汴京的官家迟迟不露面?百姓自然不敢妄自议论官家,可是各种谣言还是不胫而走。
这几日,益州客栈的生意出乎往年的好,幽闭小巷、茶楼饭馆多了一群群面孔陌生的外来客,虽然操着各地方言,来自不同的地方,似乎相互间没有任何的联系,有些甚至来自异族。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各个带着刀剑,似乎都是江湖人。
——仿佛天下武林各个帮派,此刻都选中了益州开武林大会的样子。
而御林军暗中的调动,各路藩王进京或者进益州城前来打听消息的探子、异族悄然来的兵马……这些,就不是那些百姓所能看到、听到的范围了。
紧张肃杀的气氛一天天积累,仿佛天下的目光都投向了益州,而这个古城的上空乌云密布,即将掀起不知所以的漩涡——有谁会被卷入葬身其中?有谁会独善其身,赢得天下?谁,都不敢肯定。
傍晚,包拯接到了白玉堂带回来的最后一个消息:由丁氏双侠所送来的益州攻略图和展昭的最后下落。
顿了顿,包拯开口:“八王爷可是也得了这攻略图?”
白玉堂点头:“是,公孙先生将原图给了八王爷,大人手上的,乃是副本。”
白玉堂铺了地图,指着其中几处据点,“这几处之下都有地道,直通往城外一处山谷。”
这山谷是益州城南的一个去处,其中通道曲折复杂,普通人进入多有迷失的,所有少有人迹,甚是隐人耳目。
“几次都见那些人在其中集会,想来是石国柱召集人手的场所,平乱之时,大人或可派人埋伏在此地,一网成擒。”白玉堂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事发时,他们往别处去呢?”卢方在一旁摇了摇头,“狡兔三窟啊……”
包拯却是一笑,“何必等这石国柱谋反,既然他迟早要作乱,我们倒不如逼他先反了,立于主动岂不是好?”
狡兔三窟,便叫他连另造那两窟也来不及。
“大人……”白玉堂忽又想到一事,“石国柱门下那些死士,几番交手,就在下看多是江湖人士,虽然尚未见一流高手,但若只是寻常军士,人少恐怕不是他们敌手……”
不知那益州邻地的军防,届时包拯能调来几成?又有几成是隔岸观火,有几成是趁火打劫的?而且,展昭信中所言,只怕这石国柱还联合了外族,若是许了承诺,将来事成之后三分天下,只怕这大辽西夏还不都来分一杯羹?
包拯闻言却不似前番应对的快,只是略想了想:“此事本府也曾与管家与八王爷计较过,只是这石国柱贸然谋反,三分天下的承诺未免夸大,想必那大辽西夏还不敢明目张胆前来相助于石国柱。”怕只怕……那石国柱用的是其他的承诺,例如……那金缕衣上说藏着的宝藏。
宝藏的真面目还不见个分晓,倒是已经引得一群江湖人窥窃。
着实头痛。
“若是那猫儿……”白玉堂似乎也猜到一丝什么,“若是猫儿将那孩子的下落一并带走,那那个石国柱不就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么?”
包拯摇头:“若是真有那时,石国柱要么已经成事,坐拥天下,那个时侯,谁还敢多他质疑什么?要么就是已经送上断头台,死人,自然不怕背负什么了。”所以说,这个石国柱从一开始,就是说的空话。偏偏那些贪财逐利的还不懂。
“只是白少侠,”包拯忽然想到了一处,不由得,在这危急关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白少侠不是早就启程前往益州了么?为何却在半路上遇上本府?”还出手相救……
白玉堂微微一愣,神色不动:“我走到一半,大哥飞鸽传书给我,告之大人真正行踪……”白玉堂眉头微蹙,望着窗外,“我当日考虑了一会,以我对那猫儿的了解,我想我知道猫儿看重的是什么。”当时他暗地里咒骂了展昭不知道几百遍,可是还是揉碎了纸卷,调转马头朝着那来去的方向奔去——展昭,既然你有心无力,我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夜忙碌,蒋平睡了几个时辰也就醒了,起身洗漱,旋即便想去禀告昨夜情形去。
不想在书房外的园中便见到公孙策正修剪一株蔷薇,四下也无人,正好议事,当下上前见礼,“公孙先生。”
“蒋大侠。”公孙策见是他,放下花剪,“益州那边可是有了好消息?”
“先生如何得知?”
“今早那白少侠的飞鸽传书已经到了。”公孙策捻须微笑,沉吟了片刻,“历来听说江湖中人,侠义辈出,如今也是不例外……就连那丁姑娘……”
他见蒋平不语,便自己接着说,“虽是有些小儿女心性,但是却懂得大是大非,忠义之道。”
公孙策说罢,复拿起花剪,细心打理枝条。
蒋平立在一旁沉默半晌,想着这几日的连番行动,虽然布局尚算是圆满,却还是有了什么不对劲。
“先生,蒋平有一事相询。”
“蒋大侠但说无妨。”
“先番包大人曾言道,此次是奉官家密旨而来,因此于调兵上有难处。”
“不错。”公孙策点了点头,对于他接着要问些什么大致已有数目。
“虽说益州兵马归于京兆王统御,但大人此次调兵,也是无令私行,难道官家不会降罪么?”或许是他担心的过多,既是平乱,先斩后奏都说的过去,何况包拯处有密旨在手,也不算无令。
他话音落地,却只见公孙策望了他笑,“先生笑什么。”
公孙策不答,只是摇了摇头,复敛了笑容,“官家心意犹未可知,今番得京兆王相助乃是意外之想,却也是我等来此地之前最好的一个设想。”
蒋平不解。
“京兆王手上兵马数目虽然不及八贤王,但是官家久闻,这京兆王这几天囤积粮草,暗地里与马帮打量购买良驹,官家担心,过不了多久,这京兆王只怕也是个祸害。如今石国柱意图谋反,倒是正好让官家遇上了一个契机,我等此来江陵府,一是名义之上的奉旨南巡,二么,其实也是谈一谈这京兆王的口风。”
公孙策的话甚有些晦暗不明,蒋平细加思量方明白其中七八,但旋即又想到一事,心下一惊,沉声道,“先生,难道官家……”
公孙策看了他,又是笑了笑,“便是对蒋大侠你说也无妨,于官家而言,这地方藩王之势的抑制诀窍,无非‘制衡’与‘削减’,若是能借着石国柱叛乱的机会,削减那京兆王的兵马,那官家的脸上也是有光的。”
到时上表朝廷,是不是要降个“无令擅动,居心叵测”的罪名,借此收去他兵权也未可知,究竟如何行事,端看九重宫阙内的天子如何计较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
都说今上算得仁君,其实只要居于殿上那张万人之上的位子,从此便没有了是非对错,只有一城一地利害得失。
好生无情……
而这开封府尹既身为贤臣,就中厉害,怎会不知。清明温和自是对了百姓,而这腥风血雨也好,勾心斗角也好,只有自去承受罢了。
此刻公孙策肯向自己言说这些,也已是推心置腹。
蒋平轻叹一声,越发觉得这官场的不易,只是不知道,那个眉目清明的展小猫是不是也参与这样的‘阴谋诡计’。
如今他们身在江陵府,遥望益州,什么都无法做,惟愿益州之乱,可以顺利平定。
十二月初九
益州城战云密布。
百姓虽然不敢议论,但是谁都觉出今日城中的不安,东西两市纷纷闭门歇业,大街小巷一旁萧条。
郭旭依旧留在城内那家客栈,却是只剩下一个人,那个和他与水心楼相熟的小二每次见了他都想问‘那个兄弟’,郭旭也只剩下苦笑。今日用过了晚饭,郭旭正准备提剑出门,冷不丁眼前一道雪白的影子晃过,旋即在十数步开外停落——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
他心知这是信鸽,也知道是从为谁飞来的——和水心楼相处多日,倒也是见过了几回。
却不知为何这鸽子为何不知道水心楼已经离开此地,依旧寻了旧地飞来?
郭旭踌躇了些会儿,到底移步过去,那鸽子见了人也不躲开,任他伸手捉了,手抚了那羽毛,心却有些跳起来。
想是那个人的书信罢?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
解下竹管,倒出里面纸折,细心慢慢展开。
字字细看,初时郭旭面目轻舒,还微微露出些笑意来,一目十行阅毕,却不知为何——
笑意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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