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咬牙翻山,此处海拔5600多米,往上爬山并不容易。我感觉浑身的精力都要被耗尽了——每每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上几米,就得休息三四分钟,坡太陡,海拔太高,以至于后来我根本就不敢再看头顶的山还有多高,怕自己的意志一下崩溃。
穷则思变,我采取了目标分段法:抱住陡坡上的一块大石,以免滑下去。我一边休息,一边眼球上翻,直直盯着更高一点儿的地方,寻找下一个可抓手的大石;找定后就鼓起一口气,快速地爬上去,扣住那块大石;抱牢,然后大口喘气,积聚下一次往上冲锋的力量,同时寻找下一个可抓的目标。
我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真正只靠信念坚持着。天佑俺也,在我内力即将耗尽前,我终于爬到与我下去时高度相当的地方。(我当时已爬昏了头,居然还窜高了一小段。小时候上物理课,总不理解做功的概念:明明我提桶水下楼梯和在平地上行走都是花了力气,为什么说只有提着水上楼才算做功?太不公平了,这会儿我才算真切体会到这二者的区别所在了。呜呼!)
爬到原先下来时的高度后,我单手撑着山石,侧身在陡坡上平行移动。19点半,我终于回到下悬崖时的地方。一路上我不断埋怨自己的冲动,并告诫自己:以后做任何事一定要稳重,再稳重,冲动是魔鬼啊!
当我千辛万苦回到偏离的小道时,环视一周,突然发现这里很熟悉:对面悬崖边的土坡,不正是我早上看到那红头雀的地方吗?我赶紧拿出相机,找出早上拍鸟的照片,仔细一对比,靠!有没有搞错?悬崖下面那处有很多玛尼堆的地方正是C1营地,而那条路就是通往大本营的路,天哪!我花了一个半小时累得半死爬上来的地方,却正是我沿路要经过的地方!我瘫在地上,懊悔不已。这地方太诡异了!
当然,我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虽然这个方法是最笨的,却也是最保险的,无非就往回多爬了一个半小时的陡坡。静下心来想想,其实人生的路又何尝不是这样:本来要努力逃离的,转了一圈儿才发现还是回到了原点;拼命争取的,到手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不经过看似虚耗的爬坡,可能就真的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了。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不再懊悔,我对这里的道路情况已全盘了然于心。背上背包继续沿路而行,不一会儿,我又来到那堆了无数玛尼堆的C1营地。
站在C1营地的玛尼堆前,眼前这座雪峰的背后就是珠峰了,只是她盖起了面纱,让你不能轻易识得她的绝世姿容。
埋情珠峰下
玛尼堆向着珠穆朗玛峰这位圣母祈福着,形单而孤寂,但却很虔诚,很符合我那时的心境。我已经不记得当时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盘坐于尼玛石旁眺望着珠峰方向。我知道我该走了,而此时想起的人和事,或许就是心中最真、最软的东西吧!
在来时的山道上,我独自行走在凛冽的寒风中。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苦咖啡香味,不知道是什么植物发出的,这里的植被实在少得可怜。我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一种成圆盘状、成簇生长的不知名植物发出的,它一簇一簇地扎根在这片荒瘠的土地上(后网上查得是“珠峰齿缘草”,生长于海拔5480米至5500米的地区,为中国所特有的植物)。
回来的路上我又碰到早上遇到的那群高山藏原羚。这些珠峰的精灵们似乎很悠闲,我走近它们,它们也只是好奇地打量一下我,继续它们的晚餐。或许我对于它们而言只是个好奇的陌生品种。这会儿我开始相信珠峰有野狼和豹子的传闻了,之前总觉得这种荒芜苦寒之地怎么会有这种大型的猛兽呢?其实这里还是自有其食物链的。狼还好,只要不成群就对我构不成太大伤害,豹子也只是半夜才出动。天黑前我一定会走出去的。
20点半左右,我快步走出冰碛物堆积而成的高土坡,进入珠峰大本营范围。天还比较亮,我怕出去早了会被武警逮住,所以并不着急赶路,一直在盘算着过检查站时,万一被逮了如何才能应付过去。我边思考对策边捡着各种非金属的垃圾装在塑料袋里。珠峰里面有很多垃圾,虽然国家组织过很多次大清扫,但人们的环保意识上不去,就永远不会干净的。
海拔越高的地方垃圾也越多,其清理难度和成本也越高。这么高的海拔,人走路都非常吃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捡垃圾?以前珠峰禁区只要交几百块钱的环保费就可以进来了,现在是没登山证不让进山。我个人觉得可以开放珠峰,但进山者必须带垃圾出来,甚至可以免门票或者奖励相应的环保费什么的,这样也许可以改善现状?相比而言,尼泊尔那边的珠峰南坡路线就好很多,不止游客,大多数不识字的夏尔巴挑夫也很注重环保,与政府共同监督、维护这条素有“徒步天堂”之称的经典路线。
就这样,我林林总总地捡了老大一袋。各种易拉罐、铁罐头壳,我实在是没力气捡了,也太多了。捡到后来,连弯腰拾起放入塑料袋这动作我都做得非常吃力,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喘几口气。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入我脑中,这么晚了,就我一人啥也没带的,若武警一定要问我进去有何目的,我就说去珠峰义务捡垃圾好了,进去时比较早,不知道珠峰里面不让进(也的确没人拦我啊),就算罚也不会罚得太重吧,这个理由不错呢,我暗想。
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没底,不知道一会儿真被逮了,要如何处理我。这个问题进去之前虽然有想,但珠峰对我的诱惑力太大,我总安慰自个儿说出来时一定会有办法的……这叫自我精神胜利法。不过这会儿我可愁大了。
大概21点,天暗了下来,我来到空旷的大本营,走向营地右手边一个看起来很高的土堆。在这个偌大的空旷营地上(大概两个足球场大小),它看起来是如此显眼。大本营的石碑和世界各地珠峰遇难勇士的墓地就在这里。墓碑上各种各样的文字,一一记载了他们长眠于此的时间和姓名。
平台正对着雄伟的珠峰。“能长眠于此,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望着珠峰的方向我不觉感叹道。我对着勇士们的墓碑默哀了一会儿,就慢慢地一个个看过去,我没有拍照,以示敬意。据说在珠峰海拔8000米到峰顶的路上,沿途可以看到很多摆着各种姿势的遇难者尸体。都是由于海拔太高,无法将他们抬下去,只好使他们永远保持最后一刻的姿势长眠于斯。
我突然想到,若捡垃圾的借口混不过去,我就冒充是这里最著名的登山家的超级fans,特意过来拜奠一下。于情于理,这总该说得过去吧。我太敬佩这些登山勇士了,他们那种勇于挑战人类极限的精神让我的心澎湃不已,久久不能平息下来,他们都是俺的偶像啊:“以水代酒,俺敬众前辈一杯了!”
土台很高,但我还是怕营地对面的武警用望远镜发现我,虽然天已经很暗了,土台上的风非常大,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温度大概只有两三度。我独自站在高台上出神地望着珠峰的方向。珠峰隐于云雾之中,只留下它前面的一座雪峰依然耸立于云彩之中。
我找了个稍开阔点儿的地方,在正对着珠峰的方向,拿出工兵铲挖了个深坑,把背包里的包裹郑重地放入坑底,把以前所有的情感:或欢乐,或悲伤,或激情,或艰难,或甜蜜,或苦涩……都深埋入其中。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就让它留于珠峰前,对着永恒的神峰,凝固于那一刻吧!
我掩好了沙土,眼角稍稍有些潮湿。
把它在珠峰下埋好,我在上面堆起了玛尼堆,它可以每天都看到珠峰的雄伟身姿,为它所牵挂的人祈福。
我静静地坐在旁边望着它,望着珠峰的方向,默默地祈祷它能在下个轮回只留下快乐与甜蜜,只留下美好,只留下真爱……
静待片刻,我收拾背囊,提起垃圾袋,走下土台离开。
别了,我的珠峰,别了,我的圣母朗玛……
夜蹚冰河九死一生
天快全黑了,我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衣服穿少了,我只穿了两件T恤和一件小羊毛衫,外套冲锋衣(在东北零下10来摄氏度我都是这么穿的)。
我裹紧冲锋衣,顶着风艰难地在这空旷的营地上前行,不多久就来到了那条横断珠峰大本营入口的绒布河支流前。
河水汹涌,水流轰轰作响,很急。河面比早上宽了将近三分之一还多,水流速度也快了一倍。
天色灰蒙,寒风凛冽。我着背包,独自在绒布冰河支流旁徘徊。我找了个相对窄点儿的地方,脱了鞋袜。先蹚过一个小支流,来到主河道前。好冰寒刺骨的水啊,我的脚都麻了,这可全是山上的冰雪融水啊!
河水很急,我把裤腿卷到大腿上,尝试下河。刚一只脚下去就一个趔趄,水流差点把我冲到河里去。我赶紧提脚上来,这时脚已经冻得站立不住了。我赶紧退回岸上,用纸巾擦干脚,使劲揉搓,又穿上鞋袜跑动了一会儿才感觉恢复过来。
水流这么大,怎么过?我沿河边一直往上游走,希望能找到更窄的可过河的地方,可惜有些地方河道的确是变窄了,但水流却已成奔腾之势,无法过得去。我一直沿河上游走到雪山脚下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天已完全黑了,庆幸的是今晚的月亮很亮,还能朦胧看得清路。不得已我又往回走,反复找寻最佳的过河点。期间我又脱鞋尝试了一次,再次无功而返。一直磨蹭到10点多了,我还没找到过河的办法。天越来越冷,我的衣服已抵不住刺骨的冰寒,身上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了。
不能再犹豫了,我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了,不然就真要挂在这里了。
夜色太浓,已看不太清河面了,我凭感觉找到一个比较宽阔的河面,水流依然很急。这时已容不得我继续找最佳过河路线了,通常来说越是相对宽的河道,水深越浅,水流也该相对缓点儿。
我再次脱了鞋袜,把裤腿卷到大腿根,横下一条心踩入冰水中,咬着牙一步一步稳稳挪动着。快蹚到主河道中间时,水流渐没过膝盖直到大腿上,水花扑腾到裤子上,我明显感觉到河底的石头都在滚动,只好狠咬着牙关强撑着,终于摇摇晃晃地蹚了过去。这里最深处,水能没到我大腿根上,我的裤腿湿掉一大圈。
这几分钟对我而言如同几年,脚已经完全麻木没了知觉,我是完全凭毅力才挺过来的。我使劲儿揉搓两只脚,心里不停念叨:“千万别坏掉啊,下半辈子还要靠你呢。”还好过了一会儿,我的腿又慢慢有了知觉,俺跟捡到宝似的开心。
风早把腿上、脚上的水吹干了,我赶紧放下裤腿穿上鞋袜。虽然这会儿连毛裤都湿了大半,但只要走动起来就不会太冷,到绒布寺招待所赶紧脱掉就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伤害。
我背着包迎着寒冷而明亮的月光,顶着大风快步沿公路走了下去,过关卡时,军营帐篷里灯火通明。
一位武警看到我,但并没叫我,依然忙他的晚餐。估计他以为我只是徒步上来在绒布河支流边上看珠峰的人。那条河水流涨那么大,现在这个时候没渡河工具不大可能有人能过去。
我匆匆过了哨所,低头猛走。一路不停地回头,想看看珠峰在月光下的样子。可惜云雾始终没有散开,路边奔腾的绒布河水流量大了何止一倍!河水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水流都快淹到马路上了,放眼望去,汪洋一片,很多早上在河边看到的朝向珠峰的玛尼堆现在都没于水中了。
我一步不停地在盘山公路上急走,月光很亮,并不需要头灯。只是听着周围的山隙被风吹着发出惨兮兮的声响,若鬼哭狼嚎般,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连过三道卡,接近午夜12点时我终于回到绒布寺招待所。进了客厅,居然老板和客人都还没睡。屋里暖和多了,我卸下包。啊!这时候我才感觉肩膀像快塌掉一样,疼得我直冒冷汗,根本没法抬胳膊,路上一路急赶加恐惧,都没感觉到疼(直到后来过了好多天,我的肩膀还隐隐作疼)。
我让老板做了份鸡蛋饼,12块钱,喝了点热水,身体才总算好多了。来旅游的人一下子多了好多,与他们聊了会儿天,说起我今天独闯珠峰禁区的故事,他们都无比惊奇:居然有人敢半夜独自徒步闯珠峰禁区?几个老外更是连声狂叫:“Crazy,crazy,it’ssocrazy!”
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无论任何事情,只要你真想去做,就总会有办法!我从来都这么想。
我的珠峰之行到此也该结束了!虽然有许多遗憾,但任何事都不可能完美,完美过头了也就成坏事了。我知足了,留待下次有机会再续我的珠峰情了……
补记:珠峰之行非常之刻骨铭心!对了,在这里要严重感谢骑行队友豆豆送的手套,没它我的手连撕开鸡腿包装都办不到,一路上用处强大啊;还有队友源源送的水袋,让我不用背那个死沉的军用水壶。水袋很大,让我在那么毒的阳光下能支撑着见到冰塔林;还有月光的背包,这包被我第二次背上了珠峰(月光第一次上珠峰也背此包),要是它能说话我就不至于迷路了,可以告诉我月光当年所走的路,也许我能到更高、更漂亮的地方了;还要感谢宝哥,清晨7点就给他打电话问大本营的地形,当时黑不溜秋的,连大本营的路我都看不清,只能知道大概方向,之后他还不时发来短信,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还好珠峰区域全都被移动信号覆盖了,危险度降低了很多!还有月光的关心,让我在高寒的险地中心里一暖。他们都是我永远的好朋友啊!丫,死小胖,我去珠峰他还打电话惦念着我在定日古寺遗迹的悬崖上捡到的小佛像!下次去上海海扁他一顿,再让他请吃大闸蟹,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