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7月,康有为、梁启超与陈炽、沈增植、文廷式、张孝谦、张权等人,在京师建强学会。光绪的两位老师翁同龢与孙家鼐,以及军机大臣李鸿藻等,不便公开参与,但却暗中积极支持。强学会正式成立于11月中旬,以强学书局的开设为标志。该会旨在宣传变法思想,积蓄维新力量,实为变法维新的一个政治社团。强学会的成立及其活动,引起了守旧派的极大的不安与恐惧。于是,逼迫光绪于1896年1月20日以“植党营私”的罪名予以严禁。强学会被查封时,李鸿藻正离京外出。2月4日,御史胡孚宸以“书局有益人才”为由,力奏请将“强学会”改为“官书局”。此时,李出差返京,与翁联手加以积极支持。光绪于当日即降旨“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议奏”。第二天,该衙门即奏覆:“该御史请将强学书局改为官办,自系为讲求实学培养人才起见,臣等公同商酌,拟援照八旗官学之例,建立官书局,钦派大臣一二员管理”,并“建设学舍”。光绪“从之”。并于3月5日委派工部尚书孙家鼐为新设官书局管理大臣。
孙家鼐为开办好官书局,上任后不久,即向光绪上《官书局奏定章程疏》七条:一设藏书院;二设刊书处;三设游艺院;四设学堂;五筹经费;六分职掌;七刊印信。其中前四条为主:藏书院专为收藏我国的经史子集等书籍,以“备留心时事讲求学问者,入院借观,恢广学识。”刊书处则专门翻刻各国西学书籍,举凡律例、公法、商务、农务、制造、测算之学,及武备工程诸书,“凡有益于国计民生与交涉事件者,皆译成中国文字,广为流布。”设游艺院,通过广购化学、电学、光学诸新机,矿质、动物、植物各异产,分别部居,逐门陈列,以便“学者心摹手试,考验研求,了然于目,晓然于心。”这样,“将来如制造船只枪炮等事,可以别材质之良窳,物价之低昂,用法之利钝,不致受人蒙蔽。”设学堂一所,聘请精通中西学的人为教习,以培养入馆肄习者。
虽然孙家鼐拟办的学校因经费无着而未果,但是他拟以中西学相结合、学理与实用相结合的教学原则,去培养人才的办学思路,基本上体现了变法维新的风气,为日后开办大学堂做了铺垫。特别是,孙于1896年8月,在《议覆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明确表示赞成李端关于成立大学堂的首倡。他首先回顾了官书局与开办大学堂的联系。“臣查本年正月总署原奏,请立官书局,本有建设学舍之说,臣奉命管理书局,所奏开办章程,亦拟设立学堂。”因此,孙郑重表示,建立大学堂,“即官书局份内应办之事。”言下之意,这也就是他本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孙家鼐着重论证了兴办大学堂,决不能走老路的问题。他指出,“不能援前此官学义学之例”,因为传统的师徒受授以经义帖括,猎取科名,是无益于大局的。又指出,也不能照抄洋务运动所兴办的同文馆、方言馆、船政学堂、制造局学堂以及武备学堂等之路,因为它们“皆囿于一才一艺,即稍有成就,多不明大体,先厌华风”,所以,“办理垂数十年,欲求一缓急可恃之才,而竟不可得者。”同时,孙也指出,“外国大学堂之法,亦有不能全行仿办”的,因为他终觉外国大学堂“道器分形,略于体而详于用,故虽励精图治,日进富强,而杂霸规为,未能进于三代圣王之盛治者,亦其学限之耳。”但是,孙却充分肯定了“亟应参仿各国大学堂章程,变通办理,以切时用。”为此,他进一步提出了六条具体措施:一宗旨宜先定;二学堂宜造;三学问宜分科;四教习宜访求;五生徒宜慎选;六出身宜推广。其中二、三两条为主。孙提出大学堂“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作为立学宗旨。并且,他强调以后无论是大学堂“分科设教”,还是“推广各省”,都必须遵循这一宗旨。以这个宗旨为基础,方可变通办理。孙把学问初步分为天、地、道、政、文、武、农、工、商、医十科。这两条集中体现了孙关于兴办大学堂的“教之道”,既不完全仿照中国旧式学堂,也不完全仿照西洋学堂,而是将二者之长结合起来,分科立学,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培养出“赅通中西学”,识大局,明大体,“以切时用”的“异日国家之大用”的人才。
孙这些关于开办大学堂的主要构想与建议,既基本上顺应了当其时的变法维新的潮流,又大体上反映了当其时的朝野有识之士关于兴建大学堂的共识。因而,也就使得他关于开办大学堂的主要理念,能够与两年后光绪在《明定国是诏》中关于建设大学堂的决议的基本精神相吻合。
综上所述,可见历史发展的轨迹是:最先有强学会,而后才有强学会改为官书局,最后才有官书局改为京师大学堂。孙家鼐本人,最先为强学会的会员,而后才为官书局的管理大臣,最后才为京师大学堂的管学大臣。
后来,梁启超于1912年在北京大学欢迎会上,如实地概括了这段历史变迁,说:“孙寿州(系指孙家鼐)先生本强学会会员,与人同谋,请之枢府,将所查抄强学会之书籍仪器发出,改为官书局。嗣后此官书局,即改为大学校。故言……大学校之前身为官书局,官书局之前身为强学会。”
一言以蔽之,孙家鼐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的首任管学大臣,乃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他本人也是可以胜任的。孙家鼐走马上任后,是如何具体筹办大学堂的呢?新建大学堂,是需要投入巨资的。光绪于1898年7月13日,在委派孙为大学堂管学大臣的同时,又明确指示大学堂“所需兴办经费,及常年用款著户部分别筹拨”。户部遵旨筹妥拨京师大学堂开办费白银35万两,常年用款20万零630两。孙于8月24日,在收到礼部领取关防的知照的同时,又收到户部领取经费的知照:所有大学堂常年经费及购买中西功课书等银37,245两3钱2分,银库定于初十日开放,相应片行贵堂,务于是日卯刻持具印领,赴部关支可也。可见,孙家鼐作为京师大学堂的管学大臣是有职有权又有钱的。
孙家鼐为了创办好大学堂,精心构思与策划并非始自于他担任大学堂的管学大臣之日,而是早就肇端于他还在官书局的管理大臣任上之时。而今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作出新的设计。于1898年8月9日在《奏筹办大学堂大概情形折》中,全面而系统地提出了八条建议:一进士举人出身之京官,拟立仕学院;二出路宜筹;三中西学分门宜变通;四学成出身名器宜慎;五译书宜慎;六西学拟设总教习;七专门西教习,薪水宜从优;八膏火宜酌量变通。光绪于当日即批覆。首先肯定了孙所拟八条“尚属妥协。”其次,又令孙“不妨博取众长,仍须折衷一是”,以求完善。并明令“按照所拟各节,认真办理。”同时,还下达各项有关命令:一暂拨公所作大学堂校舍事;二推广大学堂月课章程事,并“必须精益求精务臻美备”;三赏给西学总教习丁韪良“二品顶带,以示殊荣”等。
孙在第一、二两条中,通过大学堂的仕学院,对已通晓中学的进士举人出身之京官,“其入学者,专为习西学而来,宜听其习西学之专门。至于中学,仍可精益求精。”大学堂仕学院的毕业生,凡已授职者,请旨各就所长,予以优奖;凡尚未授职者,请旨予以对口录用。这体现了为培养变法维新人才而兴办大学堂的办学宗旨与培养目标:“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孙在第五条中,主要是坚决反对重新编辑我国传统的经史书籍,“臣愚以为经书断不可编辑”,“亦概不准增减一字,以示尊经之意”。史学诸书,也“无庸急于编辑”。其实,这是他的一贯态度。此前,他已于7月17日,在《奏译书局编纂各书请候钦定颁发并请严禁悖书疏》中,对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一书,严加指责“杂引谶讳之书,影响附会,必证实孔子改制称王而后已。”对此,他深感不安:“窃恐以此为教,人人存改制之心,人人谓素王可作,是学堂之设,本以教育人才,而转以蛊惑民志,是导天下于乱也。”“履霜坚冰,臣实惧之。一旦犯上作乱之人,起于学堂之中,臣何能当此重咎。”所以,他极力主张对“康有为书中,凡有关孔子改制称王字样,宜降谕旨,亟令删除”,并进一步主张译书局编辑各书,“总宜由管学大臣阅过,进呈御览钦定发下,然后颁行,子史亦然。如此,则趋向可一,民智可广,而民心庶不至妄动矣。”
可见,在这个问题上,孙家鼎的态度是很保守的。他生怕改革触动封建专制统治的思想与理论的根基。孙家鼎于戊戌政变后,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而还得到了留任,当与他的这些保守思想与态度不可分。孙家鼎在第六、七条中,提名聘请同文馆的美国人丁韪良总教习为大学堂的西学总教习,月薪从优,予以五百金。特别是,还与他“订明权限,其非所应办之事,概不与闻。”显然,孙家鼎的这个规定决非是多余的,而是十分必要的,它关系到维护主权的原则问题。果然,8月10日,8月17日,德意两国大使竟然无理照会,强求大学堂必须也聘请他们两国人为教习,声称:“于中国大局,实为幸甚。”只有这样,“两国睦谊,自可日亲。”甚至攻击孙家鼎,说:“北京洋人无不甚诧,因何中国专派斯人管理大学堂。其人虽庄严恭敬,而实无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