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歌文本细读艺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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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新批评 “细读法”与诗歌的细读分析(2)

“细读导致了卖弄学问和牵强附会,这一点跟其他所有治学方法并无二致;但它肯定到此为止。因为任何知识部门能够取得的进步与实际取得的进步,靠的都是对对象做仔细的、详细的考察,靠的是将事物置于显微镜之下,即使这样做会使一般的读者甚至学生和教师厌烦不堪”。(《批评的诸种概念》)由此可知,“细读法”是新批评创造的一种具体的批评方法,它是建立在对文本语义细致分析的基础上。所谓“细读”,指对文学作品中的语言和结构要素作尽可能详尽的分析和解释,在阐明每首诗中各种因素的冲突和张力的基础上把握这首诗的有机统一结构,即诗中的所有因素都是相关的并围绕着作品的中心悖论展开的。新批评的细读法与自我感兴式的印象批评有明显的区别,它不是一种随意的主观抒发,而是一种立足于文本的具有可操作性的批评方法。选择作品是新批评细读法的前提。一般说来,新批评大多选择一些短的、且意蕴丰富的文本,如玄学派诗歌和现代派诗歌,这些充满歧义的文本特别适合新批评的语义分析。在此基础上,新批评要求心无旁骛,将目光坚定不移地集中在文本上,对文本作多重回溯性的阅读。在阅读过程中,细读法要求批评者对诗歌中的词语,尤其是中心词的直接意义及所有内涵意义有相当的敏感,包括揭示词语中的含混、反讽,了解词源知识乃至该词与神话、历史或文学有关的典故。在这种阅读中,批评家似乎在用放大镜读作品中的词和句子,捕捉这些词句中的言外之意、暗示和联想等。与此同时,新批评还要求去细致地寻找和分辨作品中所运用的各种修辞手段,如隐喻、拟人等。当然,这种研究是在把握语境的条件下进行的。布鲁克斯对邓恩的《圣谥》一诗的分析就是细读法的一个实例。他认为这首诗的标题本身就具有反讽意味。这里的圣谥不是给予一对弃绝尘世与肉欲的隐居修道者,而是一对情人,这对情人的隐居地点是在对方的肉体里,而他们在结合中的确弃绝了尘世。把世俗认为是非圣洁的爱情当作神圣的爱情来描写,这一悖论结构贯穿于邓恩的全诗。布鲁克斯在逐行逐节地分析了该诗后,还专门拈出将情人比作凤凰这个意象。他认为凤凰的比喻是一个异国情调的比喻,一个非常突兀的比喻。用这个比喻来说明情人的弃绝尘世非常贴切。并且,诗中的凤凰不是两个,而是一个,“我俩本是一个”,情人已结合在一起;随着凤凰的自焚,它的死即是生:

“我们死亡,又重新升起”,借助再生这个意象诗人巧妙地为标题的神圣性提供了依据。

需要指出的是,新批评并不认为诗的价值在于单个的词语,相反,它们认为好的作品应是对立因素的调和所形成的有机整体。在分析中,新批评十分注重对诗歌的内在结构关系的分析与揭示。细读法主要分析这些词语和修辞手段所形成的多重意义以及它们与作品的结构关系,它们是如何支持诗歌的语境意义的。新批评甚至认为,通过语义分析,找出结构上的统一、平衡或和谐,阅读才算完成。因此,这种“细读法”

对读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个机警的读者应善于寻找和揭示文本内在的张力,并解释这些张力是怎样围绕文本的中心而形成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

通过上述介绍,我们不难发现“细读法”不同于宏大概括式的主题批评、内容批评,也区别于自我感兴式的印象批评,它不允许作随意的主观抒发,而是将目光坚定不移地集中在文本上。由于新批评大师瑞恰兹、燕卜逊都精通汉学并曾在中国任教,因此朱自清、钱钟书等文学前辈都曾从事过新批评的读诗实践,他们中国化的细读实践,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和运用“细读”式批评。对于当今的文学批评而言,新批评及其细读倡导,意义在于提醒批评者:文学最基本的构成要素在于文本,对文本形式的精细考察、对作品的深入研读是批评不可或缺的工作。所有作品以外的因素应来源于作品自身。实际上,我们的大、中学的文学教学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即如何帮助学生真正培养起对文学作品的审美感受力和解析力,而不是陷入在空洞的思想内容的提取概括当中。新批评及其细读法的尝试,虽是主要集中于大学的一种学院式路径,其中亦不乏值得思索和富于启迪之处。

四、新批评一个典型细读分析案例:

布鲁克斯对邓恩《圣谥》诗的细读分析下面,我们以布鲁克斯对17世纪英国玄学诗人邓恩《圣谥》诗的细读分析为例,让我们具体而直观地了解一下新批评的细读实践。

(注:以下分析为布鲁克斯的原文。)我想让读者参照一个具体诗例:邓恩的《圣谥》应当说提供了一个足够极端的例子。贯穿这首诗的基本比喻(也在标题中反映出来)就是一个悖论。因为诗人勇敢地把世俗的非圣洁的爱情作为神圣的爱来描写。这里的圣谥不是给予一对弃绝尘世与肉欲的隐居修道者。诗中双方的隐居地点却在对方的肉体里;但是他们的确弃绝尘世,借此诗人巧妙地为标题的神圣提供依据。因此这首诗是对基督教义之神圣性的讽刺性模仿。然而,这是一种紧张的讽刺性模仿。现代人习惯于轻易的是或非,很难理解这一点。现代人拒绝把悖论当作一种严肃的修辞手段,由于只是把它当作一种便宜的小技巧,他就落到进退两难的处境了;或者是邓恩根本没有严肃地对待爱情,他只是把写这首诗作为一种机械的联系以磨快他的技巧;要不然就是邓恩根本不把圣洁当作一回事,他只是在乱写玩世不恭的下流的讽刺性模仿。

两种说法都不对。读一下这首诗我们就会明白邓恩把爱情和宗教都看得很认真和圣洁;我们也可以进一步明白在这里悖论是他不可不用的工具。但是,为了看清楚这一问题,我们必须比平时读诗更仔细地阅读。

诗以戏剧性恼怒的声调开场。说话者的对方“你”身份不明,我们可以想象这个人可能是朋友,他责备说话者的恋爱。至少这个人代表了把爱情看作愚行的那个装腔作势讲究实用的世界。借用这首诗借以展开的那个比喻,这朋友代表了情人们所弃绝的那个世俗的世界。

邓恩在第一诗节的开头,就向这位朋友建议一种可鄙的选择,从而指明这个比喻:

……责我瘫痪,骂我痛风

我的五缕白发,我蹭蹬的命运

这里隐含的意义是:(1)好吧,就由你便,把我的爱情看做是疾患,看做病症,但是请你只讲我的其他疾病,我的瘫痪,我将至的老年,我的毁灭了的命运。你骂我生这些病恐怕更可靠些;你偏责备我身患这一种疾病,只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2)你干吗不去关心自己的利益——继续你追名逐利的事业。我在追求爱情,我抛开这一切,跟你有何相干?世俗成功的两个范畴被干净利落地、也充满鄙视地浓缩在这一诗行之内:

朝觐龙颜,或铸印的龙颜,官运亨通,晋见国王,或者,如果你愿意,就做生意,看钱币上铸印的国王的脸吧。但是,让我走我的路。

“真实”世界与沉浸在爱情世界中的情人之间的冲突贯穿了全诗,这冲突贯穿了(第二节)。在此节中,对于情人来说如此苦恼的爱情的折磨,真实世界毫无所感——我的叹息何曾颠覆了商船?

在(第四节)中“编年史”这个词暗指世俗的帝王将相赫赫壮观的事迹,而“十四行诗”这词暗示不足道但精巧的技巧。这两个词的对比也表现了同一种冲突。在最后一节诗中,这类冲突又再现了,只有当非世俗的情人们,爱情的圣人们,抛弃了这个世界,取得了一个更坚实的世界,这个才能得到解决。但在这种解决中,主要的比喻依然包含或支持着这样一个悖论:神圣的隐士们抛弃了这个世界,却赢得了一个更好的世界。

但是,在进一步讨论发展到这局面的主题之前,看一下(第二节)还讲了些什么是很重要的。因为在这节以及(第三节)中,诗人转换了诗的调子,从诗歌开场的激怒转向全诗结束时的完全不同的口吻。

邓恩用可以被称为分析爱情比喻的方法完成了这个语调的转换。在这里,就像在他的许多诗中一样,他表明他完全明白自己使用的技巧。

他在这第二诗节中充满了佩特拉克式惯用的陈旧的比喻:情人叹息的风,情人眼泪的潮等等——都是夸张的形象,应当是那位心怀鄙视的朋友利用这些比喻来嘲笑这位情人。这里的暗示意义是诗人自己也认识到佩特拉克式比喻之荒谬。但又有什么关系?正是爱人们的情话隐语之荒谬给他提供依据:他们的爱情虽然在这个世界看来荒谬,讲究实际的朋友却无需担心,世界上照旧会有是非要争,有战争要打。

第三诗节的开头,这种反讽的调子还在继续。诗人对他的朋友指出了这种荒谬比喻还有一大堆可以加到情人们的头上:

可以称她和我是两只飞蛾

我们也是蜡炬自焚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