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岑寂死死的抱着酒坛,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班澜斜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酒坛,见他苦着的脸,不自觉的伸手替他抚平眉间皱起的哀愁。
“……默吟……”朦胧中,岑寂嘟囔了一声。
班澜抿了抿唇。
“啪”一声脆响,班澜给了岑寂的额头一记清脆的巴掌:“是老子摸你脑袋,不是师姐!”
岑寂忽然抬起头,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适才的巴掌声是哪发出来的。
他沉着一张脸,下颚几根胡茬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原本不甚大的双眼在微醺后微微眯起,一双墨眉也被酒气晕染,多少沾了些愁意。
“岑七?”班澜唤道。
岑寂侧过头,脸朝着班澜,像在看她,又像在看一片虚无。
班澜弯起双眼,道:“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师姐的?”
岑寂看着她,不答。
班澜以为他醉得有些反应迟钝,便又补充道:“我师姐,温黙吟。”
岑寂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很显然他捕捉到了“温黙吟”三个字。
只是他依旧不答。
班澜只得换了问题,道:“你从小在空山岭长大吗?”
岑寂定定看着班澜,还是不答。
班澜有些焦躁:“你哑巴了岑七?”
岑寂竟然点了点头。
班澜吓了一跳,忙夺过岑寂的酒坛查看,又抱过岑寂的头,对着月光左看右看。
岑寂从她两手之中挣开,大着舌头道:“干,干嘛?”
班澜粉拳一攥,怒道:“没哑巴你点头做什么?”
话音未消,岑寂胃中翻起一阵恶心,一甩头一阵猛咳。由于胃里空空如也,只咳出几口酒水。
班澜见状,心软了几分,拍着他的背替他舒展了一会,才道:“师姐虽然是空山老爷的女儿,但她在鱼目谷学武的那些年,很少向我说起空山岭的事。”
岑寂抬了抬手,示意班澜别再拍下去。
班澜收回手,继续道:“岑七?”
岑寂淡淡“嗯”了一声。
班澜道:“晕吗?”
岑寂点头。
班澜又道:“那就再喝点吧。”说完将自己的酒坛递了过去。
岑寂晕头晕脑的接了过来。
班澜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既然什么都不肯说,肯定是醉的不够。
连骗带哄得一坛酒下肚,岑寂已喝的七荤八素了。他头枕着酒坛,像一团软塌塌的旧衣服,对班澜的连声呼唤半天才“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班澜一看他喝过头了,也有些伤脑筋。本打算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套点他与温黙吟的事,没想到岑寂直接喝趴下了。
班澜不死心,为了不让岑寂睡过去,班澜大声唤道:“岑七!”
岑寂闭着眼,一动不动。
班澜又大声道:“空山岭暗卫,岑七!”
岑寂猛得坐起,却有些左右晃动,平日里湛然四射的双眼,此时雾蒙蒙一片。他缓缓转过身,看见班澜正伸着脖子打量他,灵秀的脸渐渐幻化为一张温婉的绝色容颜。
“默吟?”岑寂浑身一颤,张开长臂,一把将班澜抱入怀中。
班澜只觉一阵大力揽过她的双肩,接着眼前一黑,口鼻狠狠撞在岑寂的胸前,登时鼻中如灌醋般酸涩难当,只呛得班澜喷嚏不断,泪花闪闪。
岑寂抱过班澜后,竟然将头搁在班澜肩上,呼呼大睡。
班澜挤进一只手,缓缓得揉着鼻子,接着用力推开岑寂,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依旧未醒的岑寂。
岑寂一身黑衣,似是与这夜色浑然一体,只剩下一张如刀刻般隽然的脸,连睡觉时的表情都十分端肃。
班澜静默了片刻,抬腿,狠狠踢向岑寂。
一声闷响后,岑寂顺势从湖边斜坡上滚下,三两圈便落入水中。
岑寂蓦地清醒过来,他站在水中看向正撇着嘴角的班澜。
班澜斜着头,一脚踩上岑寂的酒坛,道:“还晕吗,岑七?”
二、
天蒙蒙亮,便有一黑一红两道人影纵马飞奔出城,朝白棋山方向行去。
岑寂一路绷着脸,双唇紧抿,不时紧胯催马,班澜挂着两窝深深的黑眼圈,打马跟随其后。
两人似互不相识,又像在彼此赌气。
气氛正维持着尴尬,路边忽然窜出一只腰部和头部有两块黑点的小白狗,飞快地穿过小路,惊得岑寂猛的一拉缰绳,骏马前蹄跳起,险些将他摔下。
小狗停也没停,眨眼便消失在路旁林中。
“呀,小奶狗!”班澜双眼一亮。
岑寂不理她,两腿一紧,复又纵马前行。
班澜赶紧跟上。
过了好半晌,岑寂忽然放慢速度,张口道:“小奶狗是什么?”
班澜道:“就是那个小野狗呗。”
岑寂又道:“那为什么叫小奶狗?”
班澜道:“它腰间和头部都有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点,难道不像奶牛吗?”
岑寂噎了噎,什么也没讲出来。
班澜却道:“你这人什么都喜欢计较个究竟啊。”
岑寂不答,过了好久,忽道:“你昨晚是不是想问我些什么?”
班澜道:“你记得?”
岑寂道:“为什么不记得?”
班澜道:“记得说明你当时是清醒的。”
岑寂身下坐骑又慢了些,他道:“我只记得你在不停问我什么。”
班澜道:“空山岭的暗卫是不是都像你一样嘴巴那么紧?”
岑寂摇头:“不知道。我们互不相识。”
班澜大感奇怪:“啊——?”
岑寂续道:“空山岭的十个暗卫互不相识。除了我,剩下的九个暗卫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只有空山老爷一人知道。”
“你,”岑寂顿了顿,道:“昨晚想问我空山岭的事?”
班澜否认:“不是。”
岑寂道:“那是什么?”
班澜道:“你……和师姐的事。”
岑寂一怔,道:“你灌我那么多酒就是为了问这个?”
班澜撇了撇嘴,道:“算了,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了。你们两小无猜的过去,不属于我。”
岑寂失笑:“那你还费尽心机套我的话。”
班澜不满道:“谁叫你把我从笙歌楼拉出来呢?”
岑寂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两小无猜。她是主,我是仆。能看到她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说话了。”
那是必然,师姐大多时候都在鱼目谷陪我呢。班澜垂首偷笑。
见岑寂不再说话,班澜问:“就这些?”
岑寂点头:“就这些。”
班澜蓦地提起声调:“就这些昨晚你干嘛把牙关咬碎了都不愿意开口?”
岑寂道:“如果昨晚在我身旁的不是你,而是敌人呢?”
班澜愣住。
她忽然发现他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另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他的喜怒哀乐全部被加以束缚隐藏,变得小心谨慎,甚至喝醉时候会更加内敛沉着,连话都不会多说半句。就好像他对温黙吟的感情,压到不能再压的时候,才会选择拨云见日。
班澜一叹,道:“岑七,你是个内心丰富的人,可惜你却视这种丰富为一种奢侈。”
岑寂僵了刹那,又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不知为何,班澜开始心疼起岑寂那种极力掩饰内心的表情。
她正要开口,忽见岑寂眼神一变,接着冲她一声低呼:“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