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反骨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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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墨生

岑寂忘了他是怎样回到空山岭的。

路还是那条路,熟悉却又漫长。

走到山下的时候,他看到了温黙吟。

温黙吟一袭鹅黄色的纱裙,摇曳生姿,比山谷中最烂漫的花朵更加夺目。

“默吟?”岑寂有些惊讶。

温黙吟迎着他走上前,“回来了。”

“你在等我?”岑寂疑惑。

“走吧。”温黙吟笑,柔若春风。

上山的时候,岑寂似乎总有意落后半步。

温黙吟走得很慢,岑寂走得更慢。

两人的手,相距不过寸许,却是咫尺天涯。

温黙吟了解岑寂,他绝对不会轻易逾越分毫。除非她出口命令,要他握住她的手。

可她没有。

她知道岑寂喜欢的女人一定要中规中矩,温柔贤良,像栖息于他这颗大树的小鸟,安静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于是在岑寂面前,她像一块透明的琉璃,干净,清亮,脆弱。

“见到阿澜了吧。”

岑寂坦然道:“是。”

没有空山岭不知道的,只有空山岭不想知道的。

温黙吟道:“我说过,她是我师妹,我怎会让她去死。”

“是岑寂多疑了。”他有些歉然。

一阵恼人的西风骤起,吹散了岑寂出口的歉意。温黙吟似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淡淡道:“七哥。”

“在。”

“有任务了。”

岑寂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从前一听见“任务”二字,多少有些抵触。可此时再听见这两个字,却有些求之不得。

变了,怎么都变了呢?

“岑寂听命。”

温黙吟侧目,“你我不用这么拘束。”

岑寂想了想,似乎从前他与温黙吟也如此这般对话,她也并未提出拘束一说。再次回空山岭后,温黙吟对他的确比从前要亲近许多。

变了,变的人,不仅仅只有他。

温黙吟道:“你见过墨生吧。”

岑寂应道:“嗯。”

“还记得凰吗?”

怎会不记得?岑寂苦笑。那女人没少给自己苦头吃。

温黙吟见他默认,便道:“墨生是凰的孩子。”

岑寂错愕。怪不得他总觉得墨生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

“墨生也是……”温黙吟顿了顿,道:“空山岭的第二暗卫。”

岑寂极为诧异,“他?一个小孩子?”

温黙吟嘴角轻轻挑起,“不错。”

岑寂回想了片刻,才道:“可他看上去丝毫不懂武功。”

温黙吟的眼神在山间游移,“但他懂得摄魂术。”

岑寂只顾低头看自己的路,“果然是凤的孩子,连摄魂术都能这么轻易的掌握。”

“那是血脉,凤留下的。墨生不过是子承父业。”

“这么说,凤死前,是空山岭的第二暗卫?”

温黙吟默认。

岑寂忽然觉得空山岭的势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连凤凰城主这样的角色,都甘心为空山岭效力。

岑寂收了收思绪,道:“任务和凤凰城有关?”

温黙吟道:“是墨生。”

岑寂没明白,“什么?”

温黙吟不答,却言及其他:“摄魂术是一门反噬性极强的武功。对于墨生而言,如此小的年纪便要驾驭这门霸道的武功,有百害而无一益。在他施展摄魂术时,若非他身体里流着凤的血,他早已精神失常,走火入魔了。”

岑寂忍不住插嘴道:“为何不等他长大了再教他摄魂术?”

“因为空山岭的需要。”温黙吟说的云淡风轻。

岑寂心里有些堵,却不知为何而堵。

“可即便如此,”温黙吟续道:“墨生还是遭到了摄魂术的反噬。他会毫无征兆的向人施摄魂术,让其自杀。”

江湖上人尽皆知,摄魂术的反噬是不定期发作的,不仅对被反噬之人自身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消耗,对身周人更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因为通常被反噬者在发作之时看上去根本与常人无异。即便是被施法者不去看施法者的眼睛,只要听见施法者的声音,也会着了道。

思及此,岑寂想起墨生那双漆黑的瞳仁,竟有些惴惴。

温黙吟忽然止步,“墨生有一只布偶。”

“啊。”岑寂想起那只被他捏出一撮棉絮的布偶,还有墨生将其当宝贝抱在怀里时的模样。

温黙吟道:“那是凰唯一送给他的东西。”

岑寂道:“或许是凰没机会再送他第二件礼物。”

温黙吟道:“凰最大的错,不是生下墨生,而是杀了凤。”

大概对空山岭而言,凤要比墨生有用的多。

岑寂心有戚戚。他不知自己何时学会善感了,对一个暗卫来说,是不应该多愁善感的,这只会让一个英雄消磨尽铮铮气概,令一个杀手握不紧手中的刀。

岑寂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能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并甩出脑后。

“怎么,头晕吗?”温黙吟不禁询问。

岑寂否认道:“不是。那布偶怎么了?”

温黙吟续道:“墨生发病的时候,只要见到那布偶,便会莫名的安静。”

“只是,三天前,布偶不翼而飞。”

温黙吟转身,凝视着岑寂。

默吟她,该不会让自己去找那布偶吧?岑寂耳根抽了抽。他忽然很想把温黙吟的脸扭开来,他真不觉得自己比那些飞莺长草好看到哪里去。

岑寂双眼四处乱看,独独绕开了眼前的温黙吟。

他缓缓道:“这好办,发作的时候,蒙上他的眼睛便是。”

温黙吟浅浅一叹,“他是空山岭的暗卫。”

岑寂忘了,墨生是一个孩子,更是一名暗卫。

叫一名剑客舍弃自己的剑,便是叫他去死。

温黙吟道:“你的任务是帮墨生摆脱反噬。”

岑寂脱口道:“摄魂术无法摆脱。”

温黙吟道:“这任务完成了,我便可助你坐上空山老爷的位置。”

岑寂道:“可我不想。”

温黙吟道:“不想什么?”

岑寂道:“不想做空山老爷。”

温黙吟道:“你没有选择。”

岑寂道:“为什么?”

温黙吟道:“因为我。”

因为默吟?岑寂想了又想。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想不到原因,还是因为他不愿去想到原因。

总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这是任务。

那是一个无名的小镇。

岑寂站在镇口。这镇子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每个人都在忙着手里的事,没人搭理岑寂,仿佛他就是青鸾林中千万树中的一棵。

穿过青鸾林的时候,凰没有出现。

凰没有出现,那一袭红色的身影,更不可能出现。

岑寂隐隐有些失望。

他忘了从何时起,他开始有些惦念那一抹绯红。

镇东头的打铁铺里传出一阵叮叮咚咚,连身在镇西头的岑寂都听得一清二楚。

记得上回在那铺里买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曾刺入进一个瘦小的肩膀,拔出的时候,附在刀面上的鲜血,像根根被细笔勾勒出的枯枝,由刺眼的鲜红,缓缓变成陈旧的暗紫。

岑寂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需要大口大口的吞进火热的空气,才能让他那杂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

“你怎么了?”

岑寂扭头,看见墨生坐在一间尚未开门的店铺前的台阶上,怀里空空荡荡的,那只有些开线的布偶,不见了去向。

岑寂勾了勾唇角:“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墨生道:“等。”

岑寂问:“等什么?”

墨生道:“等我的布偶回来。”

岑寂走到他身旁,和他并排坐了下来。他一直不敢直视墨生的双眼,不是因为不敢,是因为他临走时温黙吟的一句话。

她说,破解摄魂术的方法,便是当墨生对自己施法时,只需问自己的真心,不可有丝毫保留。

她还说,阳奉阴违的下场,便是死路一条。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处阴暗的死角,终年不见天日,哪怕随着自己入土,最终腐朽于泥土。

岑寂也一样。他很少扪心自问,从不每日三省。因为他认为,作为一名暗卫,他不配。

所以当他面对摄魂术,或是即将面对摄魂术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逃避那只掠取自己真心的魔爪。

墨生安安静静的抱膝而坐,他自始至终盯着岑寂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看我?”墨生问。

岑寂不自觉的瞥了他一眼,那一瞥快如一闪而过的流光,还未绽放,便已死亡。

“你会摄魂术。”岑寂觉得自己没必要隐瞒。

“是。”墨生道:“所以你不敢看我?”

岑寂点头。

“你是懦夫。”

岑寂一怔。

“不敢看我的人,就是不敢面对真正的自我。”

岑寂怎么都想不到这番话竟是由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讲出。

墨生轻哼一声:“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已经十岁了。我是早产儿,先天体弱。”

岑寂十分惊讶。

“是温小姐派你来的吧。”

岑寂点头。

“她是在试探你的真心吧。”

她不是已经试探过了吗?岑寂眸色暗了暗,没来由得觉得很是疲惫。

“她一定是想让你破解我的摄魂术,借此助你当上空山老爷,好下嫁于你。”

岑寂愈发觉得这男孩可怕之极,他不自觉得开始侧目打量墨生,仿佛怀疑他是披了一张孩童人皮的妖孽。

墨生无所谓岑寂的侧目,依旧缓缓道:“摄魂术天下无人能破。”

岑寂道:“天下没有不可刺穿的盾。”

墨生又道:“天下也没有能洞穿一切的矛。”

岑寂苦笑。如果说他是一柄长矛的话,那他并不是一柄好的矛。铸炼师傅在造就他的时候,一定打了瞌睡。

岑寂言及其他:“你为什么不去青鸾林找凰?”

墨生道:“我不想。”

岑寂讶异道:“她是你娘啊。”

墨生道:“我不需要娘。”

岑寂道:“凰一定很想你。”

墨生道:“那是她的事。”

岑寂摇头,一息浅叹从嘴角滑落。

“听说凰有伴儿了。一个叫班澜的姐姐。”墨生转过头去,一双墨瞳里印着岑寂有些失神的表情。

班澜啊班澜,你还是选择了去青鸾林吗?

岑寂不自觉的向远去看去。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名唤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