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霍道:“我送你的那对骰子呢?”
班澜道:“丢了。”
方霍道:“……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班澜道:“我想过。”
方霍道:“……”
片刻后,方霍一声嚎叫。
班澜道:“你刚说什么?叫我把自己丢了?”
方霍捂着被班澜揪得红的发烫的耳朵,一声没吱。
因为他在想班澜第一次的回答。
许久,方霍道:“我再送你一副吧。”
班澜道:“不用了。戒了。”
方霍道:“还戒什么了?”
班澜道:“戒什么也不会戒了欺负你的这个爱好。”
方霍只觉齿间生风:“师父的弟子里就你武功最差,我要不是让着你,还能让你欺负?”
班澜丢掉手里的野草,拍了拍手,道:“你的剑还在屋里吧?”
弹指的沉默后,方霍跳起,箭一般的冲向自己的屋。
“哎,没剑的方霍,案上的鱼肉。”
班澜转头看着方霍狂奔的背影,伸了个懒腰。
她望了望天。秋已渐深。
人都说,春困秋乏。所以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一会儿方霍那小子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追来后,应该会气的哇哇大叫的。
班澜淡笑,起身离开。
天愈发的凉了下来。晨光也逐渐开始姗姗来迟。
天还未亮,班澜从床上坐起。
她发现自从重回鱼目谷,每日都会早早醒来,竟不再赖床。
班澜从来不晨起练武。
不过她从前不练是因为她一睡就是日上三竿,现在依旧不练,是因为即便她醒的很早,也不想去练。
她披衣下床,随手套了件外衫,推门走出,漫无目的的四处晃荡。
走着走着,天不知不觉亮了。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小径上,山腰处有个白色的身影向山上奔来。
那身影甚是眼熟,班澜凝神注视,见那人只顾上山,不曾抬头。
待得那白影愈来愈清晰的时候,班澜不禁失声叫道:“何必?”
山林静寂,班澜声音虽不大,却依旧让山腰那人登时顿步,寻声抬头。
那人正是何必。
何必看见班澜后,提起轻功,片刻后,便奔上了山来。
班澜很惊讶。不仅是因为何必的突然造访,更是因为他一改平日悠然闲散的神情,显得甚为疲惫。
班澜疑惑道:“你怎么会来?”
何必缓了口气,道:“我来,是为了岑寂。”
班澜瞬间怔住。
没待她开口,何必便道:“班澜,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班澜一凛,道:“他……怎么了?”
何必道:“大小姐在他每日的饭菜中下了元初散,被岑寂发现后,他便开始拒绝进食,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班澜忙问:“元初散是什么?”
何必道:“是一种洗去记忆的药。”
班澜大惊:“什么?师姐要洗去岑七的记忆吗?”
何必点头。
班澜结结巴巴道:“可,可是……”
何必打断道:“别可是了,老七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班澜的表情像在听天书:“我??”
“对。”何必道:“那****刚走,岑寂便追了出去,大小姐当然不肯,当场封了他的武功,将他幽禁了起来。”
“幽禁?!”班澜惊讶地重复道。
何必叹道:“老七说他只是想跟你解释一个误会,可却偏偏要亲口跟你说,谁替他来都不行,硬硬将大小姐激怒。前些日子大小姐竟然要老三配出元初散来,老三不愿意看见老七整日被幽禁,只好答应了下来。”
班澜听得心惊,一时竟哑在当场。
何必接着道:“元初散药效缓慢,需得连续多日服用才可见效。老七每日的饮食皆被掺入少量的元初散,不过还好他及时察觉,不然……”
班澜忍不住插口道:“岑七若失了记忆,不就连师姐也忘记了吗?”
何必徐徐摇头,道:“班澜,大小姐心高气傲,怎能容忍岑寂他心里……”
班澜见他说了一半,欲说还休,便追问道:“不能容忍什么?”
何必犹豫了。
岑寂是个专注的男人,冷静内敛,即便是再激烈的情感,他都能掩藏在他沉着的外表下,连温黙吟都几番怀疑她的直觉,不得已才设计逼出他的真心。所以何必知道温黙吟想要做什么,却未必猜得出岑寂心里想什么。他只是在凭隐约的感受去觉察岑寂的真心,可那不过是一种感觉。
何必静默片刻,方道:“这些先不谈,那日婚宴,岑寂离场的举动,让大小姐在众多江湖人士前颜面尽失,恐怕这也是大小姐不肯轻易原谅岑寂的原因之一吧。”
班澜咬了咬下唇,皱眉道:“我不知道岑七他……他会追出去。”
“师姐她,她一定很生我气。” 渐渐的,她眉间忧虑渐浓。
何止啊!何必暗道。班澜要看到温黙吟当时的眼神,一定认为温黙吟此生再也不会原谅她的。
何必上前半步,焦急道:“班澜,跟我去趟空山岭吧,我想老七如果不把那误会亲口解释给你,他是不会听劝进食的。”
班澜一怔之后,缓缓点头。
二、
一个多月前,空山岭的那场婚宴,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
每当想起那日的婚礼,温黙吟就想掐住班澜的脖子,让她在自己手里一点点死去。是她让自己被世人看尽了笑话,是她让岑寂在拜完堂后却要离她而去。
真是失算啊。机关算尽,最后却败给了一个她认为最不可能赢她的人身上。班澜啊班澜,真不知道你是深藏不漏,还是无意而为。
她闭眼,又想起岑寂缓慢而坚决的将她的手从他手腕上拿开的那一幕——
他说,他只想去解释一个误会。
她冷笑,什么误会?管他什么误会,你岑寂今日此时绝对不许追下山去!
岑寂知道温黙吟怒火燃炽,却没有想到温黙吟会对他出手。
所以当温黙吟出手连封了岑寂的三大穴后,岑寂惊愕。他暗自运气,丹田中空空荡荡,武功竟被温黙吟封起。
带他下去。她一挥手,转身不再看岑寂。
她不记得当时厅内是如何一番景象,或许不是记不清,而是不愿记起。
温黙吟睁开眼,伸手抚上一旁的兰花,蓦地,将盆中兰花,连根拔起。
从小到大,她温黙吟说的话,没有人敢违背。如今,那个宁死也不遵从她的人,竟是一直都悄然恋慕她的岑寂!
她堂堂空山岭大小姐,除了空山老爷,恐怕江湖之中无人不见之俯首,却偏偏握不住一个男人的手。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因为班澜的突然介入吗?
可……温黙吟蹙眉。
她自认和班澜熟稔,她并不认为像班澜这样的女孩将来肯定能嫁的出去,更别谈会有男子倾心于她。
她不知道。她的心太满,权利,爱情,江湖,哪里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师妹?即便她与班澜朝夕相处了无数个日夜,班澜在温黙吟的心里,永远只活了一个表面。
温黙吟捏着花茎的手,越握越紧。
从岑寂拒绝进食的第三天起,她便不再去牢中看他。因为每当她看见岑寂不屈的眼神,她原本的那些不忍,便被愤怒的烈焰燃烧地一干二净。
她得不到的,也绝不会拱手让人,哪怕自己亲手毁掉!
三、
空山岭有私牢,但并不常用。
偌大的江湖,没几个人敢触空山岭的须角,所以空山岭的私牢也没什么机会派上用场。
可此时,熊三娘却大晚上巴巴地跑到后山的私牢去了。
空山岭的私牢还算干净,熊三娘就着灯火往桌上一看,几盘饭菜一动未动,就连水也只喝了几口。
他又看向岑寂,见他正盘膝坐在牢内的床上,背靠着石墙,双唇干裂,脸颊深凹,像棵经历了千年风吹雨打的孤岩。
岑寂闭着眼,听见有人进来了,也未睁开。
熊三娘四下环顾了一圈,皱眉道:“昨天交代了要给这里添盆炭火,怎么还没有送来。”
岑寂还是闭着眼,并不言语。
熊三娘走到他身边,道:“老七,真有什么误会要跟班澜解释,你告诉我,我替你转达不行吗?”
岑寂摇头。
又是这样。熊三娘无奈。
“你绝食把自己饿死,那你就只能下辈子再跟班澜解释了。”熊三娘觉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语,因为岑寂根本就像根木头,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熊三娘只得道:“老七,若不是我故意加大药量,引起你的警觉,你能那么快发现自己被下药了吗?你不感谢我倒罢,现在连话都不说了。”
岑寂沉默依旧。
熊三娘见状,沉了口气。这头驴子,我就不信他听了下句话能不睁眼!
“老六昨日前去鱼目谷找班澜了。”
闻言,岑寂面色一动,睁开眼来看着熊三娘。
熊三娘笑了笑,道:“你终于肯理我了。还是吃些东西吧,不吃的话,恐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谈何解释。”
“你没骗我?”岑寂张口,声音嘶哑干涩。
熊三娘一叹,道:“我们何尝不想帮你。”
“好,我信你。”岑寂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