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细小的手势,青乔立时明白了琼函的用意。她探头朝窗外瞄了一眼,低声道,“殿下,那是古家堡的大小姐,古醉月。”
琼函了然点头。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古家堡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门派,古家和太傅亦是世交,她小时去太傅府的时候也曾见过古醉月几次。记得那时候,那个小女孩总是喜欢缠着司寇昊不放,而司寇昊则总是一脸避之不及的嫌弃模样。
如此看来,想来是古醉月从幼时起便对二公子芳心暗许,却不料这意中人却突然成了驸马,便哀怨成愁了。
想她堂堂天家皇女,竟无意中抢了人家的心上人,还真是不厚道啊不厚道。
“二公子,其实你我的婚约只需忍一时便能解脱。我倒觉得像古姑娘这般痴情守候,又与你门当户对的女子,方能成就真正的良缘。”琼函瞅着窗外渐远的娇弱身影,忍不住感慨。
她何尝不知道,在这大昱朝不想娶她的那是大有人在,想要娶她的,则十有八九是为了权势二字。司寇家的这两位甚是倒霉,好不容易哥哥解脱了,弟弟又落入龙爪。
司寇昊此时眼光早已从帘外收回,原本白嫩嫩的脸颊隐隐泛出些铁青色,“你的意思是说你我之间并非门当户对?”
“这……”此人明显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须知她最怕的便是醉月姑娘这般哀怨的眼神,让她油然生起严重的罪恶感。可是,看司寇昊的模样,竟是半点也不领情,为了躲开桃花,他好像还挺乐于驸马爷这个身份。
也罢,琼函识趣地转移话题,“我方才说去找周御医,你意下如何?”
司寇昊侧身将车帘拉严,缓缓吐了口气,道,“周御医三年前就已离开京城,如今要寻他怕是不易。”
三年前离开了吗?琼函蹙眉沉思。对,似乎是有那么回事。那时她倒并未在意。此时回想起来,觉得诸多事情竟是有些微妙的关联。譬如,太傅三年前故去,太傅夫人在三年前重病,周御医三年前辞官,还有那些在三年内陆陆续续死去的武林泰斗,无形中竟似有些联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哥哥好像也是在三年前好上那养生之道……”琼函轻声自语。
“婂婂,我在想,醉月为何会出现在太子府。”司寇昊低叹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古醉月是江湖女儿,极少行走于外,此番却突然出现在太子府;琼函是养于深宫的帝姬,可她的贴身侍婢青乔却能如此轻松就指出古醉月的身份……今天的意外收获还真是不少。
青乔,绝对不是左右不离帝姬身侧的侍婢那么简单,而她的主子,怕是更不简单了。
“你不妨去问问古姑娘。”琼函转头吩咐青乔,“让他们停一下,二公子有伤在身,你陪他一道去。”说不定那醉月姑娘正是来找司寇昊的呢?她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毕竟小时候的醉月待她还是颇为友好的。
“不用,”司寇昊立时便打断,忽而伸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些隐忍的痛苦之色,“婂婂,我用药的时辰到了。”
琼函怔了怔,随即抬手握住他的手,指尖有意无意地探上脉息,语气有些无奈,“这鬼医的医术实在不怎样。好罢,这便回府。”看来,这只狐狸真正是对女人避之唯恐不及。
青乔眼角抽了抽,她忽然觉得,眼前这驸马爷,像极了流烟宫的那只火狸。
细雨一直没有停下,小辇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进。
出了太子府,司寇昊神情渐缓,长舒一口气,道,“自父亲过世之后,古家堡和我们来往渐少,且古堡主极少过问武林中事。此番醉月却突然在这里出现……很是奇怪。”顿了一顿,又道,“我许久未与她联系,定然不是来找我的。”
“太子,你不觉得……”想了想,他欲言又止。
琼函垂睫,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皇兄贵为储君,却私下拢络落月宫,古家堡等等武林中人,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寇昊微笑不语,显而默认。
琼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说的确实没错,她也并非全不知情,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罢了。
许是话题有些沉重,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青乔憋在沉闷的空气里有些难受,抬手在帘外叩了叩,示意辇夫们加快速度。
小辇一路行回一水居门口才停下。几人下辇之后,琼函顿住身形,回头关照,“二公子,你伤势未愈,以后不要再私自出府了。”她虽然是生于深宫,却也是个江湖女子,那一吻之仇,她权当是被只火狸占了便宜,不与他记仇便是。
司寇昊正在凝神思索,闻言却是挑起一抹潋滟的笑,“婂婂,待成亲之后,你也要这般管着我么?”
琼函愣住。成亲?他倒是想得久远。
“其实我很愿意被你这样管,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你也知道,自小父亲母亲便疼大哥。我何以有幸,可以遇到你。”司寇昊深情款款,未待说完,琼函便逃似地冲回了房。
见鬼了,她怎么遇上这么个人。她定要成全了古醉月,落个耳根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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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琼函在房中歇休息了一会,唤来两名暗卫。
“去查一下,周御医如今在哪里,顺便告诉父皇,把三年前周御医给太傅夫人看诊的医案给我。”
“是!”两人利落地回答,闪身消失。
阖眸思忖良久,琼函还是有些不放心,“青乔,最近司寇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青乔从袖中摸出张纸笺,展开,“禀殿下,司寇夫人曾昏厥过两次。其余正常。”
“伤心过度……”琼函低头沉吟,“我总觉得,司寇夫人的病有些蹊跷。”三年前,周御医说司寇夫人因伤恸过度引起心脉衰老,必须要冰莲花才能根治,之后便写了方子,一直怡养至今。可事情真是这般简单吗?
“你去唤鬼爷爷来。”
“是。”青乔点头。
不多会,一名二十多岁的红衣男子便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未至,声却已先行,“殿下,乖乖,我来了。”
琼函瞟了眼窗外,瞪他一眼,指指身边的凳子,“坐。”没人会想到,眼前如此年轻之人,正是已年逾古稀的鬼医。多年来,他不知浪费了多少珍稀的花花草草,这才把自己给打理成了个老妖精的模样。
越老越神气,且越老越没正经。
“乖乖,你的心上人已经没事了,我要回流烟宫,你看我的手,这几天都被风尘给磨得粗了许多。”一边扭了扭身子,一边煞有其事地将衣袖捋开,将白嫩嫩的手递到琼函面前,苍老的声音却是撒娇的口气,让人听得汗毛直竖。
青乔翻了个白眼。
琼函显而早已习惯,轻飘飘地睨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睫,“你确认他们没事了?”
“没事没事,不就是金琴蛇毒,我保证他能生龙活虎与你圆房。”鬼医兴趣盎然地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喜滋滋道,“不过这毒还真正是十分霸道。那小子倒是挺能撑的,我去毒时他愣是一声也没吭。啧啧,果不愧是流烟宫的接班人。”
“司寇昊的内伤呢?无碍罢?”琼函被他圆房二字给闹得红了脸,连忙转移话锋。这老家伙素来不留口德,还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胡话。
“那个啊?”鬼医皱眉,神情有些迷惘,“内伤倒是无碍,乖乖,你告诉我,他们俩个,你到底嫁谁?”
琼函抬眸嗤笑,“怎么,爹爹让你来问的?”她此时唤的爹爹,自然是流烟宫宫主百里香,也就是安远侯李项。
“嘿嘿,”鬼医摸摸鼻子,笑得眼睛眯起了一条缝,“你看,我就和他说了,这丫头不会告诉我。如今年轻人的事,哪里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管得了的。”
“不过呢,你爹爹不像我,童心未老,力气又多得没处花。鬼爷爷给你提个醒,你可得好生提防着,否则的话,祸乱无穷,无穷啊。”
“他就是太闲了。”琼函咬牙,复而眼眸微微眯起,道,“鬼爷爷,你帮我去一次司寇府。”天知道对着这样一张年轻的脸叫爷爷,是件多么别扭的事。
“去做什么?帮你家婆婆看病?”鬼医了然一笑,“怎么,这么快就想讨好婆婆了?你那冰莲花还不够辛苦么?”
说到冰莲花,琼函忍不住生出恼意,“冰莲花被落月宫所盗,交给皇兄时就已经枯萎。我在怀疑,凭落月宫的能耐,又岂能轻易盗到冰莲花?蹊跷之处太多,这件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鬼医嘻嘻一笑,“乖乖,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这么多,也算是不容易了。”
末了,豪爽地一拍大腿,“好!爷爷我就帮你跑这一次。”
“别留下任何蛛丝蚂迹。”琼函不放心地又关照了一句。
“丫头,爷爷办事,你还不放心?”鬼医话音落地,人已一溜烟消失不见。
琼函摇了摇头,想到自己隐隐的猜测,竟生出些不安的情绪来。司寇府里,是谁敢在聪明的司寇昊眼皮子下面动手脚呢?
她正准备躺到榻上闭目养神,却忽听一声急促的呼唤在门外响起,“婂婂!”那声音温润清雅,绵似流水,显而属于司寇钰。
不顾青乔的阻栏,他衣袂带风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块玉佩,“你怎么会有这个?”
那静静躺在他手心里的一点莹绿,正是他给百里冰的定亲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