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一水居当日,司寇钰便四下打听百里冰的下落。
司寇府的隐卫,燕山派的弟子,包括他私交颇好的一些武林门派皆都出动,从云霄山到京城之间的驿站酒肆逐一查问,竟然都没有寻找一丝半点的踪迹。
她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让他不得生出几分担忧来。
他甚至去问过尘函宫的守卫,几天前是否有一名白衣女子要求见他,不料得到的回答却是从来没有这回事。
从没有这回事……
司寇钰站在尘函宫门口伫立良久,最终叹然离去。琼函,婂婂,那个自小娇甜可爱的小女子,何时起竟变成这样了呢?还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他此时担心的是,琼函是否对百里冰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万一百里冰误以为他和琼函之间不清不楚,他还真是百口莫辩。毕竟,他确实住在一水居,琼函的寢殿里。
以百里冰的武功智略,能查出他的下落想必不难,可她此番将定亲信物交给琼函,是否真是表面那么简单,权作信物而已?
思来想去,内心却更纠结。他原想亲自再上一次流烟宫,可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奏折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此时他若私自离开,皇上必定不会善与。
……
六日后,司寇府的侍卫总管邹胜正在门房处眯着眼打盹之时,被一道清脆的呼声喊醒,立时激动得将瞌睡虫扔到了九霄云外。
“在下霜月,找司寇钰。”红衣少女衣鲜如焰,轻纱蒙面。
“在,在。”邹总管激动得猛搓双手,“姑娘请稍等,在下这便去通传。”这位姑娘他眼熟得紧,如果没有记错,那正是在皇上赐宴上带走大公子的女子……想来她定然知道百里姑娘的下落。
这些天来,就算他是傻子也知道大公子对百里姑娘的重视。
每天除去上朝之外,大公子必定是在书房内埋头处理奏折,见到他则无一例外只有一句话,“可有消息?”每每对着这愈愈来阴冷的四个字,他只觉得身心皆不堪重负。他甚至放弃了芜儿姑娘独处的机会,也宁愿上门房守着。只愿各路人马能早些找到百里姑娘的芳踪,免得再让他看到大公子那张阴沉沉的俊脸。
这不,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给他盼来了。绝顶轻功,就是在这个时候派用场的。
不消一会,司寇钰便大步流星地赶来,青莲色的衣袂带起一阵秋风,神色带着几分急切,“霜月姑娘,别来无恙?”
霜月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一双晶亮的眸子此时有些红肿,“我自然很好。只不过,我家少宫主不太好。”
司寇钰心里猛地一沉,惊道,“她怎么了?”
“公子跟我去一次就知道了。”霜月想要说什么,终是强自忍住,只吐出四个字,“流云客栈。”
“好。”司寇钰颌首,将手上未来得及放下的奏折扔到邹总管手里,“你去通知他们,不必再找了。”
言罢便随着霜月急步离去。
……
流云客栈。
司寇钰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家客栈并不起眼,生意更谈不上兴隆,但布置得却很是干净。高悬的招牌上,有几朵游曳的流云,工笔雅致,神态各异,显然是匠心之作。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正是流烟宫在京中的暗点,因为同样的记号,他曾在云霄山上见过几处。
此时正是晌午,客栈内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聊天的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花生,喝着小酒,很是懒散闲适。
掌柜的见霜月进来,立马从柜台内走出,神态恭敬地招呼,“姑娘回来了。”
霜月点点头,并不多言,一迳地带着司寇钰直往后院走去。
穿过后院,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道长长的花廊,但见霜月在那廊下转了两圈,挥起手中剑鞘又轻叩了几下,一道月门立时应声而开。
步入月门,里面是个花园,姹紫嫣红,浓荫花影,多是些金千难求的品种。司寇钰微微蹙眉,在这个时节能将这些不同节气的花朵开得如此缤纷夺目,就算是皇家御花园,怕也难及项背罢?
流烟宫,到底有何背景可以如此奢华锦绣?
“公子,到了。”他正沉思间,霜月已然领着他走到一处精致的院落前停下,海棠花雨,金色锦鲤,像极了流烟宫中的胜景。
门边站着几名流烟宫的粉衣侍女,其中他倒是认得一位——倾绮。
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药味,司寇钰顾不上再细想,抬腿迈进房内。
倾绮随着他们二人一起进了里间。绕过几重淡青色的纱幔,几人在一道白玉屏风旁停住。
“少宫主,司寇公子来了,属下告退。”霜月向软榻上的白色身影恭敬行礼。
“去罢。”冷如脆玉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脆弱。
倾绮上前几步,撩开纱幔。那榻上斜倚轻卧着的女子,神似秋水,素衣如雪,正是百里冰。她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看上去有些疲倦。
“主子受了伤,不能起身相迎,还望公子见谅。”倾绮道。
“不必客气。”司寇钰微微颌首,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如今虽说已是入秋,但天气依旧舒爽,而这房中却燃着融融炭火,委实令人不解。从气色上看,她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难怪这些天他找不到她……
“你受了什么伤?是谁伤的你?”忽略扑面而来的热气,他快步迈到榻前,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百里冰端着药碗的手颤了一下。许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指向身边的黄梨木椅,“公子请坐。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司寇钰一撩衣袍坐下,眼见她肤色白皙到有些透明,比之前见面时更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感觉,忍不住有些担心。
方才他注意到,倾绮、霜月以及那些粉衣少女,眼圈都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所致。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让她们如此忧伤?
“公子不用紧张,我的伤没事。”百里冰轻描淡写地开口,顺手将手中药碗递给一旁的倾绮,“听说公子前些日子遇刺,不知伤势如何?”
“得鬼医前辈相救,现时已无大碍。”司寇钰有些失神。她的语气很客套,客套得让他有些不自在。
“那就好,听闻公子是被一名青衣蒙面人所伤?”百里冰抬眸看他一眼,又问。
“不错。”司寇钰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知道的人可谓极少,她却是如何知晓?
见他神态困惑,百里冰微微一笑,解释道,“伤我的也是一名青衣蒙面人。鬼医说,应该和伤你的是同一人,但我比你庆幸的是,并没中金琴蛇毒。”她却不能告诉他,因为刚刚发过蚀月之毒,最为虚弱之时遇袭,以致只余六个月的寿命……
原来是鬼医,而她遇上的居然是那个青衣人。司寇钰诧异之余神情渐渐凝重,“那人武功莫测,你日后须得谨慎才是。”
此时他有满腹的关怀想要诉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吐出一句,“他可曾说过为何要动手?”
百里冰沉默了一会,乌黑的眸子里闪过几许冷意,淡淡道,“他让我交出凤凰。”
“果然是为了江湖令……”司寇钰低头沉吟,想了一会,问,“凤凰不是已经丢失?他怎会来找你要?”
“难道你们已经找到了?”
“丢的那个是假的。”百里冰眼睫颤了颤,语气有些无奈,“没想到会这么快被他发现。”
“假的?”司寇钰吸了口气。难怪那天她看上去并不慌张,原来是早有安排,这般的心思……真正是让他佩服。
“那你们可查出来,是谁盗了假的凤凰?”
“华圣派弟子褚敬。”百里冰回答。
司寇钰怔住。华圣派虽然也属名门,但以他们的实力尚不足以一统江湖,且褚掌门行事稳重,乐善好施,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大好人。难道说那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竟吸引得连褚掌门这样的人都动了心思?
“我觉得不是褚掌门的意思,”百里冰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就像冰莲花,落月宫盗去是为了交给太子,这凤凰他们盗去,你猜猜是给了谁?”
“谁?”
“自然是青衣蒙面人。”百里冰笑笑。这件事情确实复杂,即使以司寇钰的智谋,一时也未必能够接受。而她也确实没有料到,那青衣人所为的,居然是江湖令。
司寇钰此时已经明白过来,神情略显尴尬,慨叹道,“姑娘心思玲珑,在下自愧不如。为今之时,最重要的便是那青衣人的身份,可对?”
“不错。”百里冰颌首,“不知司寇公子遇袭之时,他又和你要的什么呢?”之前司寇钰在一水居时并没有说明这一点,此时想来,难道那人竟然知道凤凰在他那里?如果这样,这青衣人的身份就愈发扑朔迷离了。
司寇钰沉默,许久,缓缓道,“于飞,另半块江湖令。可惜我司寇府从来就没有此物。”
“原来如此。”百里冰显而松了口气,还好,那人并不知道凤凰在他手里。
“空穴不来风。公子不妨回府查找一下,或者问问太傅夫人,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司寇钰摇头,叹道,“该找的都找过了,该问的也问过了,一头雾水。”他自遇袭那天起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何那青衣人会找他来要‘于飞’?而父亲生前从未提过此物,问过二弟也全然不知,实在是让他十分困顿。
“那倒是奇了。”百里冰若有所思地摇头。‘于飞’在司寇府?
“对了,少宫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司寇钰有点犹豫,此时提冰莲花似乎不太合适,可娘亲近日发病次数增多,他实在很是担忧……
“你是说冰莲花吗?”百里冰了然一笑,笑容中带了些歉意,“那个消息是误传,所以,以后若真能找到,我定然将其双手奉上。”
“那便有劳姑娘了。”司寇钰怔仲之余有些失落,“此时提这件事,原本就唐突了,还请姑娘莫怪。”幸而,她是善解人意的……
“还有这个,还请姑娘收回。”他起身从袖中摸出玉佩,递到百里冰面前,俊逸的脸庞上隐隐泛起几许粉色,“那日在尘函宫里未曾见到姑娘,是在下的错。”
“这个……”他竟是在认错?百里冰不知该说什么好。叹气接过玉佩,正欲答话,却听外间传来倾绮的声音,“主子,鬼医回来了。”
“鬼爷爷?”百里冰眸光亮了几分,抬眸对司寇钰道,“我让他们去查探一些事情,想来近日就会有分晓,届时再请公子前来相商。”
语音刚落,鬼医便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嘴里嚷道,“乖乖,我终于查到了司寇夫人的病因!”最后两个字在见到司寇钰的时候强收却未收住。
百里冰抚额。
“娘亲?”司寇钰颇为疑惑地看向了百里冰。难道她竟暗中派鬼医去查探娘亲病情?为何不正大光明上门?还是她女儿家心思,不想让他知晓?
百里冰掩饰地轻咳了几声,抬眸瞪了一眼表情很抽搐的鬼医,“那个,我想那些人极力想要毁掉冰莲花,事情或许与夫人有关。为免打草惊蛇,我才让鬼爷爷去暗中给夫人请脉,是以请公子莫要怪罪才是。”
司寇钰顿悟,眼底隐隐闪过几丝笑意,“姑娘如果查到什么,请随时通知在下。”言罢便起身告辞。
待司寇钰的背影走远,鬼医捂着嘴巴走了进来,讪讪的神情有几分不知所错。
“你是故意的。”百里冰冷冷地睨他一眼,“原来,你们都只听爹爹的。”
“不是,乖乖,鬼爷爷是疼你。”鬼医黯然耷拉下脑袋。
“我只想过六个月的清静日子,你们就放过我罢。”百里冰缩到榻上,娇弱的身形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团。
鬼医叹气,喃喃自语,“你这丫头,做这么多不让人家知道,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