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绮,”百里冰无奈抚额,以青乔的性子,能将她急成这样的,说明事情不是一般的糟糕,“你易成我的模样。”
“是。”倾绮应声,神情有点疑惑。
“以司寇钰的才智,此处隐秘玄妙的布置他定会暗中揣摩,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和尘函宫只有半街之遥。此时万一再让他发现‘百里冰’不在,琼函却回了府,未免不会让他起疑。”百里冰蹙眉道。那人对琼函不上心,待百里冰……却是极为上心的。
青乔闻言,麻利地端来一盆清水,从妆奁中取出颗褐色药丸扔进水中,至水纹中闪出浅紫的光晕,方又将那药丸收妥。
“乖乖,爷爷来帮你卸了。”鬼医蹭地跳了过来,笑眯眯地伸出细白的手指,使劲地捏了捏琼函的脸。这丫头自小到大,这小脸蛋的手感极好。
琼函很无语地瞪他一眼,只得任他在脸上摸摸蹭蹭。她如今蚀月浸体,连半分功力都提不起来。
脸上这张面具,是鬼医倾尽十多年心血精心所制,用数种毒虫的唾液,活人细嫩的皮肤浸泡而成,不但薄如蝉翼,且质地透明,戴在脸上丝毫没有异物感。
幼时她于皇宫和流烟宫里行走时,略微上妆便能掩饰容颜,毕竟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可这几年为了寻找冰莲,查探杀死太傅的凶手,她须得行走江湖抛头露面,无奈之下,只好用上鬼医这个精心之作。
虽说此物残忍了些,但凭着物尽其用之则,她还是用了下来。虽然她不知道这张脸的主人是谁,但以皇叔的反应来看,这位女子和他是有莫大关联的,他甚至希望,她可以永远做百里冰,莫要再回皇宫。
她每每问及缘故,皇叔那张狐狸脸定然是臭臭的,她便只能作罢。
……
半盏茶之后,琼函舒了口气,虽说百里冰的脸清丽脱俗,秀如萦翠,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本来的容貌要亲切舒坦得多。
“殿下,这样行不行?”青乔帮倾绮戴好面具,有点犹豫。虽说容貌是一样的,她却看着别扭,气质也好,眼神也好,总是有点不对劲。
琼函拢紧身上的狐裘,挑眉,“倾绮跟在百里冰身边最近最久,她若是不像,便没有更合适的人了,要不你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真要和司寇钰直面相对,她还得亲自应付才是。
青乔连忙摇头,“奴婢要跟在殿下身边。”其实,她还是很想留在这里的,那一水居……
“小乔儿,把炭炉也带上。”鬼医伸手搭上琼函的脉博,微微皱眉。自被青衣人夜袭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她左右,此时她的身体已是强努之末,再经不得半点差错。
“不行,我还是随你一起去。”想来想去,他还是很不放心。虽说他不该跟在琼函帝姬身侧,但身份之事总没有安全来得重要。
琼函对他严肃的表情权作不见,只低头轻叹了口气。能让鬼医如此牵肠挂肚,她的情形,定是很不乐观了。
大不了告诉司寇钰,父皇请鬼医来治她蚀月之毒。
……
流云客栈其实就在尘函宫后侧,两处只差半条街的距离。客栈中的流云居,更是与琼函的一水居只隔了半个花园。
一路上琼函坐在辇中没有说话,低头凝着手里的定亲信物出神。那个人,究竟是恋上了百里冰的容貌,还是只为寻找太傅死因?可恨皇叔就是不肯说出太傅随身玉佩的由来,否则又怎须这般麻烦……
“殿下,大公子说了什么?”青乔伸手直接将她手里那块东西拿了过来,放入贴身荷包。
“他没说什么。你?”琼函怔怔看着她的动作。这丫头自小跟着她,虽说情同姐妹,却甚少有自作主张的时候。
“殿下如今不宜劳身,更不宜伤心,”青乔垂眉敛目,神情恭敬。
琼函失笑,“我哪里还有力气去伤心?你想太多了。”
“如果奴婢猜得没错,殿下多半是念着太傅之情,才会对司寇家如此尽心尽力,可如今大公子显然看重的是百里冰,并非真正的殿下,他不值得。”青乔叹气道,“难道殿下不明白,这些年来,你早就不欠司寇府的了。”
冰峰之上,冻寒三尺,主子为了守候夺取那朵冰莲,苦苦修练冰弥心法,因为急于求进差点就走火入魔。
当年,若不是为了太傅,更不会身中蚀月……
“太傅已经过世三年,殿下也守了三年孝期,荤腥不沾,素食颂经,即使是亲生父母,也是仁至义尽。况且司寇府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殿下做的这些。”青乔显然愤愤不平。
琼函睨她一眼,笑笑,“行事要别人知道做甚?但求无愧于心便是。于司寇府我确实已经尽力,但太傅之死至今不真相不明,我又如何能死得瞑目。”
她将生死看到极淡,这般轻易就说了出来,倒叫青乔红了眼眶,垂头抿唇不再多言。若再说下去,她怕自己要先哭将出来。
……
此时小辇渐行渐慢,想来即将到达一水居。想到那园中情形,青乔偷偷瞄了一眼琼函,那二公子虽说顽劣了些,却明显比司寇钰要对主子上心多了,也聪明得多。
半年之期,若是他能陪主子走完……未尝不是件令人欣慰之事。
只是,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此时,辇外响起“嘭嘭”两声重击,从车帘看去,正是一水居的大门立时被砸出两道深白色的伤痕。
“一定是二公子!”青乔话音刚落,一团绯色的圆球就骨碌碌滚了过来,伴之醇香浓烈的酒气和狂喜的悦耳男声,“婂婂,你可回来了。”
琼函正要答应,却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水居。她只觉因蚀月而凉透的身体此时突然萌出了熊熊烈火,连带声音都被这火焰给烧得沸了起来,“这地方,怎会变成这样?”
原本匠心独具的花草树木已是惨不忍睹,七零八落没有一处完整;
连绵锦绣的菊海此时光秃秃一片,只余下地上厚厚一层花瓣证明其主人确实曾芬芳斗妍过……
她的月桂树上,挂了数不清的衣衫碎片,树干上像是被狗啃过般一片狼藉,支离破碎得令她发指……
最令她受不了的,却是那窝在几丛幸存的冬青树下一动不动的四团蓝影,——正是那四个活宝,风言、温语、何行、莫为。
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整齐的。四张俊脸此时‘出众’得令她抓狂,缺了眉毛的,肿了眼眶的,掉了头发的,个个伤痕累累,就连身上亵衣下的肌肤都若隐若现地显出数块瘀青。
“荒唐!”琼函怒咤。
“不许看不许看!”一张沾满了泥的爪子伸了过来,摇晃着遮住她的视线,声音委屈又柔软,“婂婂,我只是和他们切磋一下。”
“切磋到毁了我的园子?”琼函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挥开眼前的脏手,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司寇昊?”除了声音之外,她实在是不敢确认,这真是司寇昊吗?额间脸上或青或紫,数道血痕纵横交错,已几乎看不出原貌来,那疑似眼睛的地方挂着红红白白的一道,到底是血水还是泪水?
“是我。”司寇昊心虚地垂头撇过脸。
“你叫我怎么说你!”琼函咬牙切齿,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又恨恨地放开。这几人衣不蔽体,东倒西歪,真正是让她无法再忍,“给我把衣服穿好,五个人都滚到我房里来!我倒要问问,是什么理由叫你们如此宽待我的园子!”
她换成百里冰身份之时,身边从来不跟着青乔等人。恰逢蚀月毒发,那四人元气大伤,为让他们安心养伤这才将他们送回一水居,可她却没想到,这几人如此虚弱竟还能这般不太平!
而这司寇昊,不过是禁个足,就差点将她的一水居给掀翻了,又叫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远处的四人,哀哀地叫唤了几声,却没动身形,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实在是……太累了。都是司寇昊那家伙想出来的主意,比酒量,切磋武艺!可恨他们四人的酒量,居然比不过他一人!!
“婂婂,我们走不动了!”几人趴在那里哼哼,还好,琼函回来了,不然这小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罢手,若不是为了度毒元气大伤,他几人也不会输得这般没脸……
琼函气得跺脚,扬手对暗处做了个手势,“将他们送回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立时,几道黑影飘然纵出,嗖嗖几下,便将几人的声音给带到了远处。
“殿下,小心身子!”青乔叹气瞪向几人方向。她原不想通知主子,可这几人根本不听她的劝告,实在是闹得不象话。今天恰逢倾绮回来传话,她想想还是说了,毕竟迟早主子也是要回来看到的。
再这般闹下去,她很是担心风言等人的身体……就是那司寇昊,内伤也没有完全恢复。
“殿下请放心,有我在,定会让他们活蹦乱跳。”鬼医从辇后探头探脑,笑容可掬地递上暖炉。
琼函低头接过,用力闭了闭眼,真是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鬼医?司寇昊转头看了看琼函,低头不语。
他这几日总算是没白费工夫,那四人虽说嘴巴很紧,但到底酒量不如他,再加上他略施小计,到底知道了一些事情。
譬如,这几日琼函并不在皇后那里;她苦守冰峰半年,才得到了冰莲花;还有,她的毒只余下六个月的性命……
皇上是禁了他的足没错,可他总能把她给闹回来罢?
如果没这么大的动静,她又怎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