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步法
方肖脚步不慢,曾玉儿在前面走得也不急,却见得偏偏和自己隔着一段距离,追之不及。方肖心下有些焦急,一边喊道:“玉儿!”一边发力猛追,却也不见曾玉儿停下脚步回头看自己一眼,依旧走得悠闲。
当是时,却见面前一团灰影在前面蹦跳而过,曾玉儿也不停下,步子很奇怪地踏了几下便已挡在前,右臂轻轻一抄,便将其拎在手里头。那一连串的动作一下而就,却是轻松自如,宛如跳舞一般潇洒。方肖识得这步法正是她先前对敌时使出的,此时配上她那婀娜的身影,当真美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方肖呆在原地,喘着粗气,心下想道:“她是天上的仙女一般,我惹得她生气又怎么好奢求她原谅。她的步法高明,若是不想见我,便是再追上些许时日,也只能这般看着她的身影不得上前吧?”想到这里心下又是自卑又是难过。
却见曾玉儿将那物抱在怀里转身,对着方肖笑道:“呆头鹅,你追着我干什么?”方肖见得她笑,顿时如置身云端,浑身轻飘不知是幻是真。
“我——我——晓离,哦不,玉儿你不生气了吗?”方肖只盼她消气,一心追来,此时见她停下脚步还对着自己笑, 也不敢再上前,只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曾玉儿。曾玉儿也不回答,只站着手里轻抚的居然是一只兔子。她一手轻托那只兔子,另一只手在兔子头上轻轻抚弄着。那只兔子受惊,乖乖地弓着身子微微战栗着,那纤细雪白的玉指就在那一团灰色中若隐若现,看得方肖心头又是一暖。
“谁让你叫我玉儿的?倒是叫的亲热!”曾玉儿语气酸而冰冷,眉间尽是煞气。方肖听得她这样问,心下不禁一痛:“是啊!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叫得这么亲热?人家总要避嫌的。”想着他心下一片死灰,只叫自己断了那点念想,黯然道:“姑娘,对不起了。我不会说话,老是惹你生气。你如果不想我这么叫你,我不叫便是,只盼你不要生气闷坏了自己的身子。”说着声音渐渐细小下去,头也闷闷地垂了下去。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信心叫曾玉儿原谅自己,只怪自己笨了。
曾玉儿见他这般,心中不快早就涣然冰释,只是对着他道,“你喜欢叫什么我自管不着,我只是气你跟每个姑娘都叫得这般轻浮的吗?”
方肖听得心下却是乱想:“她气我?是怕我对别的姑娘也像对她一般吗?”却又想得自己和对方的悬殊,又暗自叹息自己的不自量力:“罢了,她出身名门,自是庄重矜持,怎么能随便容忍一个陌生男子叫得这么亲热?”他对曾玉儿心中感情一时剪不断理还乱,又是自卑又是自尊。他也是骄傲之人,想得自己居然被对方想成这般不堪,心头愈乱,冲口而出话的却是不受控制:“姑娘当我是轻薄之辈吗?除了姑娘,我从未这般称呼过哪个其他姑娘的。”
方肖的自卑兼有自尊促使他不顾曾玉儿是否生气,便一连串地说出来这番话,说完他就是一阵后悔,怕是惹得对方更大火气了。却不料这番话歪打正着,说得曾玉儿心下一阵欢喜,道:“好啦!我不生你的气了,看你以后还胡说八道。”
方肖哪里知道女儿家这么复杂的心思,只听她说不生气,微微抬头去看她脸色,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曾玉儿见得这情景,想起他方才说不再叫自己的名字,沉吟着微微一笑道:“你以后还叫我玉儿便是,只是不可再在你师傅和他人面前叫我‘胡离’了。”
“真的?”方肖一愣,见她微笑着点头,试探着道:“玉儿?”
“恩。”曾玉儿笑得很是自然,未见一丝不喜。
方肖见得曾玉儿真的消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快步走去,好奇道:“玉儿,你这步法怎么这么奇怪?走起来像仙女跳舞一样,还能得这么快,连兔子都跑不过你。”
曾玉儿听得,突然道:“你喜欢?我教你好不好?”
方肖只是羡慕,武林中师门规矩限制往往极严的,听得曾玉儿这么说,连连摇手道:“这是你师门的武功,我怎么可以随便学了,怕是你会被师门长辈怪罪。”
曾玉儿听他拒绝,把俏脸一板,生气地说道:“你哪儿来那么多的说法?我师傅待我极好,怎么可能怪罪于我?你刀法虽然精妙,底盘功夫却不怎么样,若是可以学得我的轻功步法,自然更见威力。我好心教你,你还不识好了?”
方肖见刚把她哄得好了,此刻却又将要发作,立时急得辩解,心下想着只要她开心,自己尽管顺着她意便是,谅得师傅也不会怪罪他学了他门的功夫。想到此处,他连忙道:“好了,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你的步法自是极好的,我眼巴巴的还求不到呢,怎么会拒绝呢?这便请玉儿姑娘教了这门神功吧,晚辈一定不会辱没了姑娘的神功威名。”
“扑哧——”曾玉儿听得他一番油腔滑调的说辞,忍俊不禁:“你这油嘴滑舌的小贼,一口一个姑娘的,看似恭敬。还自称晚辈,不是想说我又老又丑?”
方肖笑着作揖,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玉儿姑娘如此美貌,怎么能说是老丑呢?”
曾玉儿笑得欢快,听他开口诌文,心下也是诧异,道:“你不是杀猪的吗?屠户也知道《师说》?”
“我自小和师傅一起,虽没有私塾先生教我,却有师傅经常教我识字断文的。”方肖听她问,道出缘由,心下却是自知身份低微,更是自卑不已。这却是曾玉儿所不知的。
“哦,读过四书五经?”曾玉儿若有所思道。
“都能背了。”
“那便好办了!我要教你的步法叫做‘逍遥游’。”曾玉儿说得很是慎重,方肖听得她要教自己那步法,也顿时收起玩笑,脸色凝重地问道:“逍遥游——”
曾玉儿见他语气似是有所了解,疑惑地看着他道:“听说过?”
“哦,倒不是,我只是听师傅说起过道家经典有一篇叫做《逍遥游》的。听你说起你这门身法时便不由得想起来了。”方肖笑笑答道。
“知道的还不少嘛!”曾玉儿赞许地看着方肖,“我这身法的名称便是来源于此了。”
听罢此话方肖却是真的惊讶了,瞪大眼睛道:“道家?那你这身法不是该跟道家有关吗?你不是佛门弟子吗?”
“我有说这是我师傅教我的吗?”曾玉儿听得,淡淡道:“这是我娘传下与我的。”
“哦。”方肖见她突然又是变了脸色,心下暗怪自己老是说了不该说的。
曾玉儿微微有些失神,过了片刻才道:“我们开始吧!你说你熟读四书五经,我的身法与那《周易》却是有点关系。你知道《周易》的来历吗?”
方肖点头道:“《史记》载:‘文王拘而演周易’。师傅说易经学问渊博,就连孔子读易都曾‘韦编三绝’。我虽说熟读《周易》,却是不求甚解,未能尽知其意。”
曾玉儿点头,道:“没有关系,听说过‘河图洛书’吗?可能记得图形?”
方肖也曾听师傅说起过河图洛书,却从没有真正见过,听得她问,却是摇头道:“只知道《易?系辞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到未曾真得一见。”
曾玉儿笑笑,走到一边树下折了一根细细的枝条,又缓缓走来将那灰毛兔子放在方肖手里,缓缓蹲下身去,在地上便是一阵比划。方肖只在一边瞧着,却见她在地上画了两个图,均是由方圆不同的图形相间而成,很是奇怪。半晌,却见她抬头对方肖招手道:“你来看罢,这左边的便是河图了,右边的是洛书。”
“这个?”方肖见得那两个图形虽是难懂,但也并不繁复,却是将信将疑,“我看这图形却也不至于藏着那么多深奥的秘密吧?居然能让伏羲氏从中悟出先天八卦,可真是奇了!”
“哼,不繁复?”曾玉儿瞥了他一眼,却是生气道:“你可能看得懂?”
方肖笑笑,向地上看去,只见那河图外方而内圆,中十点作圆布,外四圈分布四方,为方形;洛书外圆而内方,圆者黑白共四十数,端的奥妙,却又说不出奥妙在哪里。曾玉儿见他看得出神,解释道:“你且看这河图,定五行先天之位,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间土。五行左旋而生,中土自旋。故河图五行相生,乃万物相生之理也。若是坐北朝南,左东右西,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为五行左旋相生。中心不动,一、三、五、七、九、为阳数左旋;二、四、六、八、十、为阴数左旋;皆为顺转,为五行万物相生之运行。”
方肖听她细细讲述这由河图衍变而来的五行之道,眼前图形的奥秘也一一清晰起来,此时有了不少收获。曾玉儿也不停歇,径直讲下去道:“土为中为阴,四象在外为阳,此内外阴阳之理;木火相生为阳,金水相生为阴,乃阴阳水火既济之理;五行中各有阴阳相交,生生不息,乃阴阳互根同源之理;中土为静,外四象为动,乃阴阳动静之理。若将河图方形化为圆形,木火为阳,金水为阴,阴土阳土各为黑白鱼眼,就是太极图了。此时水为太阴,火为太阳,木为少阳,金为少阴,乃太极四象也。故河图乃阴阳之用,易象之源也。”
方肖似有所悟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曾玉儿见得他悟懂,点头欣喜道:“孺子可教!这般便是循环周始,生机不断,这便是我这步法的原理精髓所在了。”说罢,也不管低头自研究图像的方肖,立起身来开始演示自己的步法。
“循环周始?生机不断?”方肖听得她的总结,不断喃喃自语着这两句,眼神迷茫。他正觉心头将明白,却又被那一层纸遮住,却听得耳边一阵衣袂之声,抬头却看见曾玉儿如凌波仙子,袅袅而舞,顿时呆住。仿佛有雷自九天轰隆而下,一下劈在天灵,将那一层纸一鼓作气捅破,所有不明之处顿时明朗。
只见曾玉儿踏中宫,走四象,由水生木直至金生水,演化万端,突然又破五行,立八卦,寓五行于八卦,走得端的慢而透彻。方肖看得仔细,心下不住揣摩。曾玉儿走到第三遍时,他也终于安捺不住,随着一起走了起来。曾玉儿回头对他粲然一笑,脚下微转,直转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越走越快。曾玉儿练这步法多年,自是对其有许多不同理解,一一演示之下,往往有超脱河图的精妙步法闪出。方肖也是聪慧之人,经曾玉儿一番点拨,也有了不少想法,当下两人相互印证,顿觉对“逍遥游”的理解才真正称得上逍遥二字了。两人快意之下,手掌相抵,相视而笑。
方肖终于悟得,携着曾玉儿的绵软的小手,将那“逍遥游”走得流畅。他看着曾玉儿,心下只想两人一直便一直这般走下去,再没有时间,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