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斗芳菲(一)
双目乍睁,醒来见得不是自己熟悉的事物,元芳菲躺在床上定思半晌,大概猜出了自己身在何处。
“小姐,您醒了?”她一动,立在床边的丫鬟便上前,“正好晚膳上来,奴婢为您打水净面,用膳罢。”
“这里是欧阳府?”
“是。”
这个欧阳南天要做什么?街间偶遇,是他把她当成大哥邀至酒楼用酒,何必在得知他自己看走了眼后恼羞成怒,软硬兼施最后还用武力点了她穴道把她带回此间来?
“你们家爷呢?他请人来做客,把客人撂在这儿就行了么?”
“禀小姐,我们家大爷让奴婢们好生伺候着您,其它的奴婢不晓得。您用膳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丫鬟个个笑得和气,她也不能把气撒到人家头上。她的确也饿了,又何必和自己的肚肠过不去?“打水来罢,本小姐要先洗个脸。洗脸水要用上好的山泉水,如果贵府里没有上好的山泉水,就在水里放野玫瑰花瓣。如果没有山上的野玫瑰瓣,就要用现采的玫瑰鲜瓣,一点也不能马虎。”
“……是。”这位小姐使唤起人来,还真是得心应手呢。
“还有,找一身合我尺寸的衣裳,本小姐总不能男不男、女不女的在贵府为客罢?”
“已经备好了。奴婢方才在小姐睡着的当儿,大胆量了量小姐的身量,取了一套放到床头上,您看一眼还合意么?”
由仆可见主。这丫鬟口龄伶俐,反应机敏,足以这府里的调教功夫不一般。哪像她家大哥,所有心思尽用到大嫂身上,府里总管,只把护卫大嫂当成第一要务。下人们的事则尽靠她三小姐操心了。想她三小姐多忙呐,要观花扑蝶,要看书抚琴,要游园赏景,哪有恁多时间?了不起,也只能在季东杰的药房里配了一付药给那个虹儿喝下,堵了她的心智,抹了前半生的日子,再许给了一个乡下壮夫做婆娘,剩下的,是福是祸,全靠她自个儿前生修为了。
“小姐,您不更衣么?”丫鬟看这位大美人下了床拿起衣衫,要换不换的当儿,突然便成了一副神飞天外的模样,只得小心探问。
“换,当然要换。”元芳菲冲她嫣然一笑,“你叫什么?”
“奴婢环燕。”
“环燕,环燕,环肥燕瘦,小小丫鬟的名字都有这等气势,你们家大爷必定是位风月高手,喜纳天下美色罢?”
“……奴婢蠢笨,不知道那些。”
“你不蠢也不笨,看你身上衣裳的料子,在府里的下人堆里必定也是混出一点眉目的。你家大爷把你派来伺候我,想必有所交待,告诉我罢,他是怎么说的?”
“小姐,奴婢……”
“别拿一些官话儿来打发我。你们家大爷请客到家的手法实在别致,我不相信他对你没有交待,你不说,我可是不会干休的。”
“小姐……”
“芳菲小姐与其为难奴婢,不如问欧阳。”
“我也想问欧阳兄,只是欧阳兄不在,也只得为难奴婢。如今欧阳兄来了,自然也就不必为难奴婢。”元芳菲早发现了那人站在门边。虽然她是背门而立,不见其形,不闻其声,但那两道放肆到极点的目光,早早便昭告其人所在。
“你叫我欧阳兄?”
“不叫阁下欧阳兄,还叫欧阳大爷么?我大哥乃江南首富,与你在商场上是平分秋色,亦有私交,芳菲乃你友人之妹,称你一声欧阳兄,算高攀么?”
欧阳南天生得身高肩阔,眉粗目朗,典型北人男子风貌。眉宇间那猖狂气势,行止间那豪迈风气,都与江南男子的儒雅俊秀截然不同。若只是单凭感观,这一身男儿气概更易引得女子秋波投注罢。
她一双明眸,毫不避讳的打量,一览无余的揣估。让平生首次接到一个女子如此意味目光的欧阳南天大觉有趣,尤其,这个女子还有一张明珠皓月般的容颜时,事情便更有趣了。
“芳菲妹子叫我一声欧阳兄自然不算高攀,你是慕阳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如不见外,叫一声‘大哥’不是更显亲近?”
“好,就叫欧阳大哥。”元芳菲从善如流,“欧阳大哥,芳菲饿了,可以用膳了么?”
“当然可以,大哥此来,正是为了陪妹子用膳。”
“那大哥可否先退一步,容芳菲更衣?”
“小妹请。”一个并非君子的人,很君子的退出门外,并谦谦将门扇阖拢。
一男一女,门内门外,皆勾浅笑。因何而笑?只是各自起了兴致,只是此兴致在此时,尚谈不上两情互萌,两心相许。却也正因如此,造就之后情天生波,憾海生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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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住在欧阳府里,游走在不同于江南的建筑规格之间,见识北地园林风情,元芳菲还算过了一段惬意日子。待园林走遍,兴致退散,有一日想出门遣怀时被门丁硬生生挡下,发觉了自己形同软禁的处境时,她自然惬意不起来了。
“为什么不准我出去?”当日晌后,主人又来探望客人,她不当口直问。
“慕阳抗旨犯事,是诛连九族的罪过,大哥不想让芳菲妹子出去送死。”
“我大哥的案子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还在审。”
“还在审?”她一挑黛眉,“我大哥若有事,欺君大罪,罪证确凿,何须长审?早早便该有了判决。若无事,又何须欧阳大哥替我担心。你这样说,是在拖延什么罢?”
欧阳南天仰天大笑,摇头道:“原本,我一向以为女人不必太聪明,一旦聪明了,便失去了那份讨人心动的娇憨。没想到,芳菲妹子这股子一针见血的犀利劲儿,如此让为兄喜欢,当真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呢。”
“你……”她目闪疑色,“你把我留在府里的原因,现在该说出来了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欧阳大哥言下之意,是说你喜欢芳菲么?”
“正是。”
“若喜欢芳菲,不该用这样的法子罢?”
“我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向来便是用这样的法子。”
“向来?”她眉间颦出结儿,“欧阳大哥若喜欢芳菲,就该遣媒到元家,求亲下聘。如今将芳菲软禁在贵府,又算怎么一档子事呢?芳菲可记得自己有父有母有兄有弟,身家清白,家世还不俗呢。”
“人生在世,如白云苍狗,拘泥于俗礼,是顶顶无聊乏味之事。男女心动,合则聚,不合则散,何必附同世俗,为琐碎所累?”
元芳菲掀唇闲笑,“这话,听得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情场高手诱骗无知女儿家的华丽说辞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散了以后呢?男人依然可以风流快活,女人却要沦为千夫所指。从本质上便不公平的东西,男人又有什么资格以此辞来嘲笑世俗礼节?欧阳大哥,请恕芳菲一介俗女,不能应和您的离经叛道。请您明言,您放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