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芳菲(八)
“奇怪了,怎么只有欧阳家的老大前来提亲,你所说的那位二爷呢?”春眠小牙灵巧嗑着瓜子,让白胖胖的瓜子仁儿进了肚儿同时,还能腾出时间满足好奇。
元芳菲也感觉不解,但又不像表现出太在意太焦躁,遂轻描淡写地道:“他来与不来,有什么打紧?”
“刻意说得这么云淡风清,反而显示心中在意哦。元三小姐,你对人家二爷当真动了心。但人家好像没那么喜欢你,所以不和兄长争美人,嘻。”春眠笑孜孜,颇得意自家小姑也有吃瘪时候。
“大嫂,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长嫂如母罢?”元芳菲乜眸问。
“知道,知道。”春眠张开怀抱,“来,芳菲小妹,到大嫂怀里来,大嫂会安慰你。”
元芳菲正眼打量着这个被大哥宠坏的小妇人,很刻薄地道:“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奇怪大哥为什么那么爱你。”
“唷,恼羞成怒了喔,欧阳二爷不来,你当真有那么失望?”
环燕正好奉茶过来,凑话道:“小姐不用着急,二爷一定会来的。”
元芳菲气不打一处出来,“你从哪里看出本小姐着急了?本小姐是不想嫁,想嫁的话还会愁嫁么?”
“您是不愁嫁,但你这一辈子,除非嫁给皇帝,不然欧阳家是不会让您嫁成别人的。”环燕道,“我在欧阳府待了那么多,看多了大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不是没有像您一样有傲骨的又漂亮得让人目瞪口直的,大爷也从来没有勉强把人留在身边过。这样的大爷能追到这边来上门提亲,可以想见他有多想得到您了。二爷就更不用说了,向来不近女色,一个人独来独往的那么多年,小姐没准是二爷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呢。而且,二爷对大爷一直都是敬重有加,少有说不的时候,为了您,他顶撞了大爷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样的二爷,又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
“有道理。”春眠颔首。“欧阳二当家在这个时候不来,是不想破坏兄弟感情罢?若你应了大爷的求婚,便代表你的答案已经给出了,他只能遵循承诺,退出。一旦欧阳大爷被元家拒婚的消息传出,想必他就会有所行动了。”
“他有所行动,我就一定会有所回应么?他纵使来了,我也不会允婚。婚姻这类事,适合大嫂,不管大哥把大嫂疼什么样儿,大嫂都不会嫌烦,不适合芳菲。芳菲不想把一个枷锁套在身上,平白失去了大好的自由。”元芳菲此话,倒非矫情,她是切切实实不想被婚姻所累。但欧阳北旭的未到,她仍是失望。那个以一只臂救她免落于水又迫不及待推开的男子,仅仅是那个动作,让她还未看见他五官面貌时,便心存了欣赏。她实在不想从此便和他天涯陌路。携卿共赴处,天涯共海角。这话,不该只是纸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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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北旭当真未到么?不然。之所以后兄长而至,也只是和兄长玩了一个小小心机而已。
春花烂漫时节,在欧阳南天求亲遭拒未久,元府再迎欧阳家人。
“北旭兄,令兄到元有求亲之事你想必晓得,你此举不怕坏了兄弟感情么?”元慕阳对欧阳兄弟间的情感深笃早有了解,兄弟争妻之事传了出去,一半是美谈,一半便是丑闻,欧阳府如何会让这种事发生?
“小弟与吾兄早有言在先,谁能争得芳菲芳心,另一人必定要心悦诚服的退出。”
“贵兄弟怎会以为吾妹非欧阳府莫属?”亲妹被禁人府,这口气,不是将欧阳南天骂一顿便能完全出尽的。若非芳菲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他岂能如此轻易就算了?
“小弟此来,也并不一定要求亲。”
“何解?”
“芳菲性子洒脱,不喜束缚,小弟不想抹煞她的天性。”
“既如此,你来醒春山庄又为何事?”
“我想请元兄允许我接近芳菲。”
元慕阳掀眉,“只接近她,不娶她?”
“小弟何尝不想娶芳菲为妻?但一个人十几年形成于心的观念不能轻易改变,何况芳菲的性子强中有韧,若执意勉强,只会激她反弹。小弟想先如一个朋友般的接近她,影响她,让她喜爱小弟喜爱到愿意占为己有,直到有一日,她点头嫁我。”
敢情这欧阳府里城府最深的,不是欧阳南天么?元慕阳淡哂,“她一个家世清白的黄花闺女,你想如何接近她?”
“小弟已将手中属于欧阳家的产业尽还给了兄长和几位弟弟,兹今日起,小弟会在黄梅城创业,只请元兄在小弟上门时,莫拒小弟于门外。”为得佳人,虽不能无所不用其极,但天时地利人和便该能用则用,他庆幸自己不是长子,卸去了责任别人还要赞一声高风亮节。
元慕阳沉吟道:“直到目前,你尚算合格。至于你能否争得芳菲芳心,端看你个人本事。但你必须应我一事。”
“元兄请讲。”
“你要得芳菲之心,必须是以心动,以情感之,不得用任何下作手段。意即,在芳菲嫁你之前,你不得越雷池一步。懂我的意思么?”
“明白。”欧阳北旭眸尽坦诚,“小弟会尊重芳菲,珍惜芳菲。”
“一旦你有违此诺,我会让内人把芳菲送进宫里长住。届时,她是当真做了有辱家门之事,罚她一辈子小姑独处并不为过。有本事,你们欧阳家和皇家争人去。”
“是。”
元慕阳话放得狠,欧阳北旭语应得恭,一个是为给自家妹子当家作主,一个是为搬去抱得佳人归的路途上的第一块巨石。如此当儿,两个男人都没有想到:有时候,采用“下作”手段越过那道雷池的,不只有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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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近水楼台,欧阳北旭在黄梅城住了下来。这一住,不时一时一日,也非一日一月,一晃,六年过去了。
六年中,欧阳南天几次南下提亲未果,终有一次,元芳菲愿意见他一面,把话当面说开。
“欧阳大哥,请您不要再来了。”时过六年,元芳菲褪去了那一丝宜男宜女的少年味道,女人的妍媚开始在身上盛放,和其兄形容越差越远。
欧阳南天两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这些年里,他所领略到的失败,是他此前二十几年的总和,而这些失败,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
对她的心,从什么时候开始觉醒的呢?是三弟拿剑擦过她剑的那个瞬间罢。那个瞬间,仅差一毫,她便可能死于非命。
他懂得何谓死亡。当父母在眼前闭上眼,所有的生命迹象消失,曾是最亲最密不可分的人就此完完全全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当意会到元芳菲也可能如此消失,她的花容月貌,她的狡赖刁钻,都会湮灭不见时,他蓦地明白自己要这个女人的心何以如此强烈。所以,才会对三弟打出了那一记耳光。
“菲儿,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若你是为了过去我曾错待你而气未消的话,你告诉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消气?”
让名震黑白两道的欧阳大当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算极限。元芳菲深谙此理,道:“那一段的确不算善待。但,我拒婚,不止是因为那些。”
“因为二弟?”
“没有他,芳菲也不会应婚。”元芳菲拿指尖回指着自己脸颊,“请问,元大哥,除了芳菲这张皮相,您还对芳菲了解多少?”
“你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你的美貌?”
元芳菲摇首,冁然道:“芳菲若如此以为,不就等于承认自己除了美貌便别无所长了么?只是,欧阳大哥了解芳菲多少呢?”
“需要我把对你的了解一一说清楚?”
“您所了解到的芳菲的那些,只如冰山一角。若你当真了解,就不会一再……”求婚。她厚道地未把话道出。毕竟,对世上大多人来说,婚姻是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珍重的承诺。像他那样一个人,尤甚。“这些年里,你始终没有放弃,是因为不想失败,还是已形成习惯,积习难改?”
“没有人会把失败形成习惯。”
“但欧阳大哥每一回前来求亲时,是认为一定会失败的么?”
“于是,你一定是会拒我到底了?”
“欧阳大哥。”元芳菲举杯,“芳菲敬您一杯茶,叫您一声大哥,这声大哥,由心而发,芳菲从此,愿将你当成大哥来敬重爱戴,过往那些纠葛,只为种下你我兄妹之缘。这份缘,或许比男女之情还要来得长久。”
这个女人,有女人的妍媚,有男人的豪气,有女人的娇柔,有男人的刚毅……如此一个值得捧在手心珍惜的女人,他为何没有在初识时发现?
过去种种因,种得今日果。所谓因果报应,莫过如是。欧阳南天尝到了心头浮上的苦意,苦笑道:“芳菲,直到你嫁人为妇之前,欧阳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始终为保留。”
不是想就此放弃,只是……过去,他一次次为难她,逼迫她,这一回,他选择守候。
这守候,直到欧阳二当家跑到元慕阳面前告状,他被元芳菲霸王硬上弓,请其作主主婚,仍未停止;直到元芳菲珠胎暗结仍不想进入婚姻,犹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