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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九 鬼游

十九 鬼游

“判官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光华天日,朗朗乾坤,就这么穿街过巷,他们这两个来自阴遭地府的,也太嚣张。不得不佩服判官大人的修为,在偌大的太阳下保得他们形迹齐全,好本事。

只是,如果判官大人能把话说明白了,她会更佩服。看这路径,不像是回鬼关地府,那么脱身而去,以魂魄状游走,又是为了哪桩?

“等到了你自然就明白。”红衣判官以左边袍袖为她挡着天光,口中默念口决。

阿六只觉眼前一阵缭乱的形动影移,待身稳形定,她已身在一处高门华宅之前。

“还认得这里么?”

阿六微怔,“这里……”

“你应该认得的,你那一魄即在里面。”

是,她应该认得的。她在地府做了两年笔吏,抄写过各处魂魄的几世功德罪愆,也抄写过自己的前生今世。这一处,是春眠前世的家宅。

“那男子空悬正妻之位十八年,十八年来从没有断了搜寻妻子转世。”红衣判官眼角乜向她。如今她已不是那个寡淡了七情六欲的无心小鬼,若心中有任何情绪,不会再面平无痕。可他看来看去,小鬼仍是一副呆呆样儿,不见任何进步,让他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那男子为寻找妻子转世,殚精竭虑,心思用尽,甚至不惜上书给当朝皇帝,获罪下狱。若非他的姐夫阮阳王求请,一条命也许就没了,但还是被褫了爵位。好在,其后他因缘巧合地救了被人行刺的皇后一命,才被从新重用。”

“仅仅是上书,怎会获罪?”

“上书的行为不会获罪,而上书的内容会。”这只小鬼也不是不感兴趣的不是?“他上书,是为了向皇帝请求,请皇帝生母出面为他寻妻。”

“生母?”

“皇帝生母并非已逝太后,而是一精通巫术的民间女子。这桩事,朝野都有风传,但无人敢公而宣之。那男子却为了寻回妻子,公开挑战皇家忌讳,自然会获罪。”

“是么?”

听她口气淡淡,红衣判官再睐着她,“本判官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被感动?”

感动?哪门子的感动?“判官大人……”

“那男子回来了。”

“嗯?”阿六向门口望去,一顶八抬华轿停驻白玉阶前,轿身前倾,轿前差役掀起轿帘,其内,先迈下一只黑缎官靴,进而是紫色袍摆,然后,一腰横玉带、胸绣麒麟者挺身而出。身高八尺,神峻骨秀,形貌俊岸,气宇清贵,一待出现,立时就吸引了全街女儿家的爱慕目光。

“他如今受封侯爵,拜二品左卫将军,其姐为阮阳王爱妻。”

阿六很专注很用心地审视着判官大人的脸,“想来,是在地府里的两年,小的贪财惜财的本性吓着了判官大人,致使判官大人以判官的判断我会为别人的高官厚爵大动凡心?”

“真的不动心?”

“那一世,我喝了孟婆汤。”言外意,前尘勾销,再无罣碍。

“你可以在仔细察过后再下最后决断。”判官右袖一挥,下一时,他们穿堂过户,进到了华宇深处,停在亭台楼阁之间,“那里,曾是你的居处。”

高官厚爵之家,较之巨贾之家自有不同。醒春山庄地处江南,建筑灵巧秀美,而此处,富丽璀璨,贵胄之气处处可见,那栋被判官大人所指的精舍,尤是华美绝伦。

“如今,那具肉身仍在其里,内附你的心魄,被那男子以镇魂阵守着……要不要到近处看看?”最后一句用得是征询语气,行动却非征询意思,红衣判官径自拉着她,飘身到华舍窗外。

“其内所有的摆设陈置,俱是这府内的最佳最好,是那男子从各处为妻子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可惜本判官不想费力与那镇魂阵对抗,不能带你贴身细察。”

不必贴身细察,这扇桃状花窗开敞通透,居此,不难将室内情形一览无余。判官所说没错,其内每器每具,哪怕仅是一个小小帘坠饰,都可称珍品,一张红玉卧床居于室央,锦褥铺垫,幔罗两分,其上卧有人身。其畔则有仆婢数名,有摇扇,有抚琴,有持巾拭面,恁是周到殷勤。

“这副躯壳,负有绝色容貌,拥有过人才情,比元春氏出色许多。”

这位判官大人把她拖到这边,敢情是为了现身说法奚落她来着?阿六顿时没了好气,“判官大人,你老糊涂了不成?容貌属于躯壳不假,才情却属于灵魂。喝过孟婆汤后,才情即随记忆葬去,灵魂仿若被清洗般的干净,以赤子之态迎接新生。您在地府呆了几百年,连恁样显而易见妇孺皆知的道理都不晓得?啧啧啧,好可怜!”

“谁说一碗孟婆汤就能将灵魂清洗干净?”红衣判官恨得牙痒,“有的人过了几百年还是一个德性!”

“是么?那位神人是谁?引荐给小的认识,我要奉他为心中英雄。”

“……废话少说!”红衣判官放了大声一吼,反正此时他们为鬼,人间无人能听。

“啧,恼羞成怒了?判官大人您好歹是地府一殿的第二把交椅,要遁着不怒自威的境界努力,别让小的这只小鬼小看了您!”

红衣判官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不然摊上这么一主儿,气死百回都有可能。他更纳闷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怎会动过要把她永留身畔的念头?

“奴婢拜见主爷。”

室内见礼声起,先前门前所见的男子踱进房来,已换下那身官服,着了一身霜色便袍,腰系同色长带,凭添了一分俊逸自如。

“将净水与巾帕准备了,都退下罢。”男子道。

男子亲手为妻子擦拭之际,红衣判官再开尊口,“这人事务颇多,但无论如何繁忙,每日回府都会来探视妻子,也会亲手为妻子拭身换衣。”

“敢问判官大人。”阿六拱手请教,“元慕阳可在哪一生开罪过您?”

“你这什么话?”

“不然您为何如此坚持不懈地努力想让小的移情别恋,用情不专,水性杨花,红杏出墙?”

红衣判官兹此时开始感叹阎王英明,早早就想到把她扔出地府,图个安生,若让她在地府施展开了,指不定哪一日便把鬼差鬼役们气得一个不剩。“这人也曾是你相公,他……”

“那一世,我喝了孟婆汤。”要她说几遍才够?阿六脸上戏谑全收,唇瓣紧抿,眸光冷定。

他在此耗神耗力,费口费舌,而她,没有挣扎,没有困顿,没有左右为难,没有取舍难定,如此轻便容易地便过了这关?红衣判官很是不甘,可不甘又能如何?“走罢!”

“又要去哪里?”

“回醒春山庄。”

阿六大喜,“真的?”

“元慕阳大劫在即,去晚了,你们就只能在地府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