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人归(二)
很酸,很痛,很沉重。回到自己的躯体内,居然这般的难受。腿不听使唤,臂不听支使,就连喉舌也沙沙难语,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说书唱戏,当真是骗人的。
书上,戏里,借尸还魂的事轻而易举,一条飘飘曳曳的魂附到一具无主躯壳而已。也不想想,若如此容易,这世间哪里还有死人?
惟一可以庆幸的,是她那别离许久的一魂一魄,迫不及待地与本魂交融合汇,毫无反斥,令她稍稍欣慰。
“眼下你归体完成,这块玉就不能离身了,它可为护理你心肺。”百鹞施法完毕,将方才为她摘下的璧石再挂她颈上,“你前世所遗心魄我会设法为你取来。”
“你……”为什么对小日儿这般好?呕哑嘲哳难为听。此时最适合拿来形容她的嗓音。
还好,她面对的是百鹞,从她眸里读出了她的求诘,莞尔,“你们两个曾救了我的小妹。”
“我……”哪有?她之前足不出户,即使出户也深居车内,哪有什么机会救人?还是,他指得是以前被春家放粥施粮救助过的人家?但那样的人家,会和天人般的他扯上关系?
“你的嗓音及腿脚都勿须起急,元慕阳为你重金养着一个神医国手,他自会为你调理。”看她还在困惑眨眸,道,“不必费心思忖了,你只想你和元慕阳是如何相识的就好,你们那时联手救下的,便是我的小妹。”
“我……”她当然记得和小日儿共同拥有的每一个刹那,他们相识在春家后山,那日,她躲开跟随的丫鬟想一人恣意游玩,不成想却迷在树木深处,然后……呃?
“想起来了?”望着她蓦地瞠大的眸,莞尔再笑,“没错,我就是‘她’的哥哥。你们很会救,如果救的是我另外的妹妹,我不会管这档子事,因她们都有能力还尽你们的恩情,偏偏,你们救得是我那个小妹,最笨也最让我疼的那个……好了,话不多说,你应该尽快赶到前厅了。”
“要……”怎么赶?真得不想听见自己的话声,不堪入耳呢。至于百鹞的身份,她在初时的讶然过后,并不太多稀奇,当过鬼的人,很难再被吓住罢?
“这……”倒是个问题。他不能替她去喊丫鬟仆人帮忙,因这庄里,除了元慕阳,无人知他存在。但凭她当下境况,又断不可能恁着一己之力走到前厅。
“好罢。”他叹口气,谁让他欠了这对夫妻?拈起案上纸笔,挥挥洒洒,勾勾涂涂,几笔画成,再将纸张自窗抛出,登时,一顶二抬小轿,两个抬轿家丁现在院中。而后,他凭空驭气,将榻上人移至轿上,喊一声,“起轿,将夫人送到前厅。”
稍顷之后,这位元夫人将使整个山庄沸腾,无人有暇追究这两个不存在的家丁,及待前厅到达,他们即会踅返,回得纸中。
轿起人行,人走院空,百鹞有了工夫关注另一具已经无魂的躯壳,听到有声道:“阁下果然好本事,狐界之王名不虚传。”
他未抬首,未扬眸,未语先笑,“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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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我别不是眼花了罢?这是是是……”
“俺的娘,俺以前进庄时见过夫人!这位是夫人,虽然瘦了一大截!真的是夫人呐!”
“我的祖宗,不是说夫人……这是怎么一档子事?”
沿路,受着那些或惊或愕或惧或呆的注视与语声,春眠瞑目养神,思虑着须臾后如何为相公开脱,唉,该从醒春园带纸笔过来的。
“咦,这……你们抬的可是夫人?”
虹儿?春眠星眸微启,匆匆迎来的,可不就是那位美婢?
“正好,我正是奉了老爷和老夫人的命去抬夫人出来。你们是听了谁的命,是大爷么?”
两位家丁充耳不闻,只管向前疾走。
“你们怎不答话……算了,不管谁都好,只要把夫人抬出去,让官府的人试试这口气就行,快走!”
听这口吻,竟有半个主子的架势了呢同,这位虹儿美婢该不会是从老爷、老夫人那边讨来了什么许诺罢?
“怎么回事?!”她还在左思右想的当儿,一声雷霆怒吼轰过耳去。她瞠大了眼,不无新奇地俯望着这个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儿呢。
“你们……”元慕阳目光扫过两个男丁,想着这两人的脏手竟敢去碰自己的妻子,杀意形之于心,浮之于眸,迅速出手,锁向打前那人的喉咙。
乖乖,小日儿想杀人?春眠既惊且吓,想喊喉舌不济,张手张脚一个挣扎,向着地面栽了下去。
“眠儿!”妻子有难,杀人取命都可延后,元慕阳掠来揽住她小小纤腰,将娇人儿抱进胸前,“让眠儿受委屈了,这些人很讨厌是不是?他们很快就会消失……”
小日儿!她心中喊得山响,但一急之下,喉间半声也发不出了,头又被他埋在胸前,不能给他表情……呜,好可怜。
“眠儿,我先送你回去,这些人,我会慢慢料理……”
料理?春眠却怕他腾出手来,当真去“料理”了别人,但足不能动,喉不能语,如何是好?
“眠儿,听话,来,我抱你回醒……”元慕阳丕地一震。随即,他墨丽双眸缓缓下垂,放到了那双紧紧抓住自己袖襟的小手上。他迟疑地,捧起那只在自己胸前拼命拱动的小脑袋瓜,对上了那双星眸。
“小……”好难听!她不要小日儿听见这难听到极致的声音,不说了!
“眠儿,你……你……回来了?”元慕阳几不成言。
只要是眠儿,他的确不在意容颜美丑,须知这些时日,他是怎样的忍耐才让自己压抑眠儿已然回到身边的喜悦。可是,他怕得是,若始终是那个身躯,眠儿终是不能久留,他仍要失去。但此时,此刻,眠儿魂归故体了,这是不是说,眠儿从此真正回来,再不离开?
喜悦之流汇成狂喜浪潮,在胸间訇然炸开,“眠儿,眠儿,眠儿……”
小日儿,她的小日儿!她不必再存顾忌,不必再有畏惮,她终可以放肆地拥抱这个男人,这个只属于她的男人,尽管双臂酸涩,她仍要拥抱,仍要抓住,她的小日儿,她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