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内奏起了粗犷有力,气势磅礴的《大得胜》,这首大型的乐曲,是专门在庙会、婚礼、喜庆等场合演奏的曲子。一听见这首曲子,我不由便心跳加速。这就是朱高燨前来催嫁的声音。在铿锵的乐曲之中,我幸福地微微战粟着,象初夏的石榴花一般,迎接着生命中的绽放。
闺房内,我在做着从女子走向女人的最后准备,娘亲自为我梳起了发髻,早有喜娘在一旁大声唱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
人生最美好的愿望,都在这三梳之间流淌。最后娘取一支金簪将我所有的青丝和她对我的祝愿,统统绾在了一起,从此我将绾起为人妇的发鬓。
待流光溢彩的凤冠、霞披和雍容华丽的的花钗大袖礼服一一穿戴好以后,我揽镜自照,镜中那个娇艳欲滴,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女子,竟是我吗?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姿,春笋纤纤娇媚态。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冰肌藏玉骨,衬领露****。
是不是每个新娘都是如此的美丽呢?我忍不住惊艳于自己不同往日的妩媚风姿。
“我的淙淙真的长大了!瞧瞧!比当年娘嫁人的时候还要美上几分。”娘噙着眼泪,由衷地赞叹道。
“娘,你不是姓王吧?”我看着娘一本正经的问道。
“死丫头,还没嫁出去,就忘了娘姓什么了?”娘含怨带嗔地娇骂道。眉眼间的风情,犹胜二八的少女。
似是想起言语间的禁忌,娘立马就涨红了脸,紧张地说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瞧我这张乌鸦嘴,我的淙淙,福大命大,长命百岁!”
“不姓王?那你干嘛在哪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有谁会自己夸自己女儿漂亮的?”我一脸戏谑地笑道。
“哎呀!你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一点正形也没有?娘是管不了你了,以后就让燨儿好好管管你!”娘恼羞的作势要敲打我,一瞅见我一身红艳的喜服,赶紧又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样的娘好可爱!十八年后,我还会亦如娘这般娴雅可爱吗?这也许就是娘不管多少年,都能牢牢的抓住爹的心的秘密吧?
“淙淙,对不起!对不起啊!因为娘的矫情和任性,这些年都疏忽了你,现在你要嫁人了,娘才觉得有好多话都没有告诉你,有好多事,也没有教过你,就让你这样嫁出去了,娘实在是不放心啊!”娘突然扑上来抱紧我,哭着说道。
“娘,别哭了,别忘了,今天需要‘哭嫁’的人可是我,你这样一哭,把我弄哭了,待会儿‘哭嫁’的时候,我要是没了眼泪,可会让人笑话的哟!”我悄然抹去眼角不慎逸出的一滴泪珠,轻拍着娘的肩头,微笑着安慰道。
如果,要问这些年娘对于我的不闻不问,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想应该就是让我学会了坚强。历经了那样的八年,以后我不论面对什么样的事情,都会从容许多。
“淙淙,燨儿很爱你,把你嫁给他,娘很放心。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娘的话,男人就是再爱你,也会在有意、无意间犯下错误。你要学会包容,学会宽待。不要象娘一样,苦了自己,也愧对于你。”娘神情认真的说道,一双美目中,盛满了浓浓的关切。
“娘的话,淙淙一定会记在心里的,可是我不敢保证,我一定能做得到。毕竟淙淙是娘的女儿,身上流着和娘一样倔强的血液。娘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一个人住在‘清心园’里呢?淙淙走后,爹一个人住在‘通宝斋’真的很孤单。您想让淙淙嫁得不心安吗?”我拉住娘的手,趁机劝道。
“我……我……我住惯‘清心园’了,‘通宝斋’堆金砌玉的,瞧着挺俗气。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娘红着脸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看娘大概是放不下面子吧,我不禁窃笑:“娘既住惯了‘清心园’,不愿去‘通宝斋’,那就让爹搬去‘清心园’好了。”我适时地试探道,如果能在走以前,看着爹和娘和好如初,那将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娘默不作声,脸上却飞起了娇艳的嫣红。看来是默认了。
“华姨,你知道该怎么跟爹说吗?”我挑眉看向一旁感动莫名的华姨,轻笑着问道。
“华姨知道,知道!小姐,你就安心的嫁人去吧!华姨一定会好好照顾老爷和夫人的。”华姨又哭又笑的说道。她是在替娘开心吧!如此的情谊,也算是娘的福气了!
外间鞭炮轰响,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春、夏、秋、冬一起冲进了房间。
“小姐,小姐,花轿来了!”春儿一进门就大声的吼道。
“是啊!我看见姑爷了。”夏儿快乐的象一只小鸟。
“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冬儿,去把小姐的盖头拿来,我们要快点出去,否则就来不及了。”秋儿冷静地笑问道,在她的安排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小姐,你的盖头,小姐今天好美!姑爷看了一定会喜欢的。”冬儿递过盖头,兴高采烈地说道。
我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房中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家具上,门窗上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喜’字,这就是我住了十八年的‘水静阁’,踏出去,就不知何时才能回还了!
“吉时已到!请新娘拜别父母上花轿。”催婚的司仪在门外大声唱喝道。
在喜娘的搀扶下,我莲步轻移,袅袅娜娜的向喜堂走去,朱高燨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多时。
身着喜服的他,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我心中很是好奇,无奈头上盖着盖头,就只能等盖头挑开的那一刻,才能见到彼此吧?
想起那些只能在新婚之夜,才能瞧见自己相公的女子,我不禁感到庆幸了许多,连高矮胖瘦都不知道的人,却要相守一生,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有幸福可言?
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我和朱高燨各执一头,并立在高烧大红龙凤喜烛的堂前。烛火欢快地跳跃着,我的眼前一片金红,我的世界彩霞满天……
“淙淙,我终于娶到你了!心同此心,结同此结。”朱高燨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安抚着我不安的心。
我好想瞧一眼一身喜袍的朱高燨,到底俊成了什么模样。可是我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自揭红盖头?我牢牢地抓紧了同心结,因为同心结的这一头是我,那一头是他……
※※※※
在隆重的迎亲仪式后,拜别父母,我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因为夫家远在北平,出了杭州城,我们便换乘了远行的马车。
除了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陪嫁外,爹还为我陪嫁了厨娘、老妈子、小厮数名,另外就是此次随嫁的箱笼了。
尽管头一批嫁妆已经先一步运往北平等候,待拜堂之日,再随我一同进入燕王府。但是这次随行的嫁妆队伍,还是异常的浩荡。引得路人啧啧称羡。
按远嫁的规矩,我和朱高燨虽然举行了迎亲的仪式,到底还不曾拜过堂,还算不得正式的夫妻,在正式拜堂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马车一路颠簸,除却头一天的出远门的兴奋外,这几日,我是一天比一天觉得郁闷。初次出远门,总是希望有个相熟的人在身边,因为总有一丝淡淡地伤感和本能的恐惧,萦绕在我心头。偏偏朱高燨却可恶的将正风派回北平先行报信去了,害得我每日只能对着春、夏、秋、冬长吁短叹。
“闷死了!这个破马车颠的我浑身酸疼。”我懊恼地大呼小叫。
当新娘子还真麻烦!根本就不许下马车一步,吃喝拉撒全在车上,完全没有一点自由可言。
我忍不住想抱怨我那太过周到的老爹,干嘛要想得那么周全,马车上居然连马桶也预备了,害我想借方便之名下车溜达、溜达。都成了妄想。
再这样下去,我非疯掉不可!虽说我很懒,可是懒得动和不能动,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啊!
“小姐,这已经是你第一百零八次的抱怨了,为了陪你,我们四个不是也很少下车吗?”秋儿一边给我捏着背,一边没好气的说道。
想来她恐怕也很无聊,要不怎么连我抱怨了几次,她都数的那么清楚?
“秋儿,你就别说小姐了,你瞧咱们小姐才不过几日,就憔悴了许多,肯定是闷坏了!我也好想下车去玩哟!”春儿深有同感的说道。
“是呀,是呀!成天窝在马车里,我都快发霉了。”就连一向随遇而安的冬儿也忍不住嘀咕道。小嘴上都可以挂个油葫芦了。
“小姐,要是我们能出去玩就好了!”夏儿嘟着嘴说道。
“弄不懂那个朱高燨到底在赶什么啊?也不说晚上找个客栈歇歇,这一路都是连夜赶路的,你们知道,马车摇晃的那么厉害,我怎么睡的着呢?”我慵懒地躺在车中,欲哭无泪的说道。
“前面就是南京了,让姑爷在这儿歇一天吧,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怎么也得逛逛啊!”春儿一脸兴奋地说道。
这丫头还真会白日做梦!瞧朱高燨这副紧赶慢赶的模样,我也知道,老皇帝怕是就快不成了。我虽然嘴上抱怨着,心里倒也明白他的难处。
早一天赶到北平,于公,就可以早一天将我的嫁妆带到燕王府。于私,我们也可以早日拜堂成亲。这似乎都是容易迟则生变的大事情。
“你就别做梦了!可以出去玩的话,姑爷早就来带小姐去了,还轮得上你们在这里咋呼吗?小姐也就是抱怨两句,若是她真想出去,这小小的马车,还困得住她吗?”秋儿狠敲了一下春儿的脑袋,了然的说道。
真是生我者爹娘,知我者秋儿啊!我若真想出去了,别说这小小的马车,就是高墙铁壁,也未必拦得住我。人贵在自觉,我也无心找朱高燨的麻烦。一想到他,我心里荡出了许多温柔的涟漪,在我的身子里一圈圈地波荡开来。让我惬意地享受着爱的滋味……
夕阳西下,沿途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象一位害羞少女脸上的胭脂般娇艳动人。在马车的摇摇摆摆中,看来又一天就要过去了。没想到在离南京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一直匆忙赶路的送嫁车队却停了下来。
“淙淙,你想下来休息会吗?”车外响起了久违的声音,才不过几日不曾相见,我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几辈子那么久的时间。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双颊掩不住染上红晕。
“姑爷终于来了!”几个丫头似乎也兴奋至极。唉!我的相公,我都不着急,他们到底在急个什么劲啊?
“可是……可是……”我犹豫不决的嗫喏道。
“小姐,你不是早想出去了吗?怎么现在姑爷来看你,你反倒犹豫了呢?”夏儿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知道什么啊?小姐和姑爷还没拜堂呢,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冬儿一脸紧张的说道。
“那怎么办啊?”春儿着急的追问道。
“只要小姐和姑爷不见面,就不算违了规矩啊!”秋儿若有深意地说道。
“淙淙,拿着!”朱高燨的声音,温柔地亦如这初夏的夜风般,令人心旷神怡,让人不觉陶醉在其中。他的话音未落,便隔着马车的门帘递进来一顶纱帽。
“还是姑爷聪明!”夏儿由衷地拍手欢叫道。
“小姐,去吧,出去透透气,姑爷正等着你呢。”秋儿将纱帽替我戴好,摇着已经呆楞在那里的我说道。
我恍眼看去,她们的脸上都是一片鼓励的笑容。我真的可以去见他吗?
已然习惯了颠簸的我,刚一下马车,反倒还不适应了,站着平实的大地,反而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就栽了下去。
“小心!”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他又一次及时稳当的接住了我。
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他有棱有角的俊脸,还是丝毫不差的闯入我的眼帘。我倒在他的怀中,近乎贪婪地仰望着他,仿佛回到了我初见他的那一刻。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微笑,一样的让我为之沉醉的温柔。
忽然,他健壮的臂膀,猛地将我收紧,温热地男性气息,肆无忌惮地包围着我的四肢百骸,让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在那一瞬间都开始疯狂的跳跃着,我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世界安静地仿佛只有我们。
“淙淙,我想你!”他热切地说道,发狠一般将我揉进怀中,用紧得不能再紧的拥抱,宣誓着他独有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