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刘管事正好已经将帐册送来了呢!”小五前脚刚出门,马云就抱了一的叠的帐册走了回来。
“先放在哪儿吧,我一会儿再看。”我指了指一旁的云凳,示意他坐下。
“好!”马云将帐册搁在了一旁的案桌上,轻喘着坐在了我身旁的云凳上。
“马云,北平好吗?”我淡淡地问道。
“好!”马云欣然应道。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只会说好吗?”我摇着头一脸无奈地问道。看着他现在老成持重的样子,谁还会想起,我在桃林初见他时,他象个‘话篓子’似的样子。
“不是!”马云终于多说了一个字。
“春儿,把琴拿来。”我冲着屋外朗声叫道。
“是!”不多时,春儿应声而进。
我默然地注视着忙前忙后的春儿,待她将琴铺成妥帖,才示意她也坐在一旁。
“马云,你闭上眼睛听一听,猜猜究竟是我和春儿谁弹的琴?”我牵起嘴角,扬起一个悠然地微笑。
琴声渐响,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亢。低的时候,像珠子在盘中滚动,高的时候,像雷鸣在震撼大地。
“马云,你在琴声中听到了什么?”琴声渐闭,我淡淡地开口问道。
“姐姐,你的琴声中婉转中透着悲切,悠扬中蕴着希望。有悲伤、有欢笑,仿佛尝遍了世间百味,却依然向往未来。姐姐,你的技艺越发的成熟了,弹得真好!”马云一脸兴奋地说道,这个小子,看来还是爱琴成痴!
“马云,为什么说是姐姐弹的?”我一脸好奇地问道。
“只有经历了生活洗礼的人,才会弹得出如此充满感情的琴声,没有小儿女的矫情,没有好高骛远的奢求,心中只有等待、盼望、希望和执着。最关键的是我听出了‘无悔’二字。这二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但这两个字分明已经刻进弹琴者的骨子里。无悔的等待、无悔的盼望、无悔的希望、无悔的执着、无悔的一切……”马云闭上眼睛一脸陶醉地说着,在一旁的春儿,早已是泪流满面。
“马云,对于琴,你有更为深沉的理解,对于人的了解,你就差远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紧拧着秀眉,幽然开口说道。
“怎么是春儿弹的吗?我以为……我以为……”看见坐在琴旁,无声流着泪的春儿,马云惊讶不已。
“马云,在南京碰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有目的在接近我的。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将你留在了我身边吗?”我直视着马云,意味深长地问道。
“姐姐一直都知道?”马云颓然地低下了头。
“为了春儿,她是我珍视的妹妹,为了她的幸福,我将你留了下来。但是你却从来就不曾懂过她,不曾看见她为了爱你,那颗无悔的心!他糊涂,我可不糊涂。到底我们姐弟一场,你回南京去吧。回去告诉皇上,我没耐心跟他玩了,他不会为难你的。”我若有所思的说道。
春儿是个傻丫头,那么我呢?我何尝又是一个聪明人?春儿尚能做到无悔,为何我心中只有无尽的怨气?
“姐姐,对不起!马云也是没有办法啊!做为先皇的爱妃,姐姐又没有子嗣,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平素不得宠的妃嫔,这时候都跳出来让姐姐殉葬。马云也是没办法啊!爹过世了,姐姐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给一个死人陪葬。”马云抬眼看我,眼中是流不尽的苦涩和泪水。
“所以你就出卖了自己?”我叹了一口气问道。
“一命换一命,我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姐姐的。从此后,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姐姐是我进入东厂以后的第一个任务,能再看姐姐一眼,马云也就心满意足了!”马云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东厂?难道你已经……已经……可是你有胡子啊!”我讶然惊呼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无所有的人,如何向人家昭示你的忠心呢?胡子是假的!”马云说着扯下了嘴边稀疏的软毛,用比平日更为尖细柔和的声音对我说话。
“对……对不起!姐姐不知道你这么苦。”我上前一步,不顾身份礼仪,狠狠地将马云搂在怀中。
春儿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就连泪水似乎也忘了掉落下来。马云成了太监,一心爱着他,无悔的爱着他的春儿该怎么办?春儿的爱情注定不再有情之归处。
是我吗?是我这个倒霉的人害她的吗?跟着我的人,所以才如此没有好结果吗?春儿爱上了一个太监,夏儿爱上了遥不可及的皇上,秋儿则莫名其妙没了踪影,也许她们离开我会好些吧!
以前的十八年,爹或许将我保护的太好了,我不过离开爹娘不到一年,我就将自己弄到了如此地步。
“姐姐,马云从来就没有出卖过你,我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了,但是我的心还是完整的。春儿姑娘的一片深情厚意,马云注定只有辜负了。马云就此拜别姐姐,咱们后会无期了。”马云说完,一拱手,抬腿便要走。
“等等!”一直不曾言语的春儿突然开了口。
“小姐……”春儿无言地跪在了我的脚边,默然地望着我。
“春儿,你想清楚了吗?你不要一时冲动啊!”我急切地叫道。
“小姐,春儿无悔!”春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一个无悔!春儿,你去吧!我自以为自己爱的执着,爱的彻底,但是我竟还不如你啊!”我流着泪,点头应允着。
我自以为自己爱的深沉,但终究也做不到无悔。我不能忍受我的爱情有丝毫的瑕疵,我不能眼看着自己和另一个女人,共享一个丈夫。不是我不能做到无悔,也许是我爱的根本就不够深。
“姐姐,不行,马云不能耽误春儿姑娘一辈子的光景。”马云极力反对着。
“公子若是嫌弃春儿是个丫头,春儿就跟在公子身边做个粗使的丫头。”春儿固执地说道。
“马云,你就依了春儿吧!这丫头别看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样子,但是她做事很执着,她想做的事,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她。你瞧她弹琴就知道了。”我长吁了一口气,哀然的说道。
让春儿跟着马云走,我除了不舍,更多的是心痛。象春儿那般爱说爱笑的女子,今后脸上恐怕再也不会有真心的笑容了吧?
“不行,这万万不行!姐姐,春儿姑娘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一个太监,能给她所谓的幸福吗?”马云义正词严地拒绝道。
是呀,我又何尝不清楚?可是我能劝得了春儿吗?
“春儿明白你们的意思。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可以给女人幸福吗?小姐是何等惠质兰心、冰雪聪明,可是为什么就连小姐也不能永远幸福呢?可以给女人幸福的男人,永远都想着三妻四妾,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与其那样,春儿愿意跟着公子。太监又怎么样?从此公子的生命里便只有春儿一个女人。”春儿的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以前我并没有看出春儿有此等见地。
“春儿,你再想想,太监不是一种病,那是一种永远无法痊愈的残缺。残缺你懂吗?这种残缺将会让你永远失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机会。马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稀罕你对我所谓的爱,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的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姐姐,而你,什么都不是!”马云一脸决绝地说道。
“马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厉声喝问道。
“那又怎么样?在杭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的是小姐,但是现在我一定要跟你走。除非我死,你愿意看着我死吗?”春儿微笑着说道,那表情看似平静,却透着那么一股子执着和坚定。
“春儿,你这是何苦呢?你不是说要永远不嫁,永远陪着我吗?现在为了别人就要离开我了吗?”与其让他跟着孑然一身的马云,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我宁愿她跟着我。
“小姐,对不起,请让春儿跟着马公子走吧!来世春儿愿意变牛做马来报答你的恩情。”春儿紧握着我的手说道。
言尽与此,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马云,带春儿走吧!别回南京了,回咱们杭州去。你放心,皇上哪儿,我会替你救出你姐姐的。”我凝神静气,心平气和的说道。
“这……”马云依然犹豫不绝。
“是不是春儿跟公子一样残缺了,公子就愿意带春儿走了?”春儿一脸平静地问道。不经意间,就将茶几上的茶刀抓在了手中。
“春儿,不许你做傻事!”我急切地惊叫道。
“好,好,好!我认输了,我愿意带着你一起走!”马云泪流满面,冲上前紧拥着春儿大叫道。
春儿这是爱情吗?那么我的呢?我充满要求的婚姻,是爱情吗?第一次,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过朱高爔……
“你们今天就离开吧,这些银子你们拿着,穷家富路,在路上一定会用得着。回江南去,回去找我爹,他会为你们安排今后的生活。”我掏出怀中所有的银票,全部塞给了春儿。他们跟小五和冬儿不一样,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更为艰辛的未来。
“姐姐,你能救出我姐姐,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银子我不要,既然春儿跟了我,马云就一定不会再让她受苦。这些日子以来,我在‘米记商号’里学了很多,总有一天,我会让春儿过上象你一样的好生活。”马云揽着春儿的肩头,认真而坚定地说道。
也许真象春儿说的一样,跟马云在一起,是她最大的幸福吧?幸福没有一定的定义,就象鞋穿着合不合脚,永远只有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