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药材很便宜,辛辛苦苦整一天才能卖几角钱,就这还被队长发现了。队上成立了割资本主义尾巴小组,药材被当众点燃,茂民被五花大绑在大会上批判。由于绳子勒得太紧,胳膊上都流血了。麦娥跟在人群里,双眼溢满了泪水。
采草药盖房的计划破灭了,茂民盖新房的梦想却没有破灭,相反更增强了他的决心。
茂民曾经学过几天木工,听说公路沿线要拉?电线,需要很多横担,于是便和红旗、二胖商量,偷偷地接了一批活。加工横担是体力活,工钱很便宜,全靠量大才能挣到钱。几个小伙子干了一个月,夜以继日,终于完成了任务。就在这时,不知谁?告了密,说黄泥村有人搞资本主义,上面来人一调查,人赃俱在——这可不得了,比那次挖药材的负面影响大多了。
麦娥见到茂民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全是伤。
三个人被带到公社的大院里关了三天,天天被吊起来打,然后组织各村批判。批判的时候让人把搞横担的事情编成了三句半,要他们在台上给大家说。二胖记不住台词,被人打得眼睛像熊猫一样。他们三个人在台上那么一站,每人脖子上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打倒走资派×××”,眼睛周围被涂上了白色,嘴染得血红,像个小丑。三句半编得很搞笑,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台上的他们心里暗自垂泪。而最难受的还是他们的亲人。关宝栓气势汹汹地跑来找崇德算账,说茂民勾引了他家红旗。秋娥、麦娥央求父亲出面,看能不能救下二胖、茂民,福来在北塬是个人物,跟公社的干部比较熟。然而福来压根就没想认这两个“女婿”,秋娥是出嫁了的人,被他臭骂了一通,麦娥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豆花上去就跟福来拼命,直打到老槐树下,被公社干部镇住了。
茂民在头几天差点昏倒在台上。连日来加班加点干活,吃不饱睡不好,身体早就垮了,哪里再经?得住这样折腾?台下黑压压一层人,唧唧喳喳像一锅滚腾的开水,四处乱溅。批判会结束后,麦娥就会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面馍和罐头瓶子,里面是晾凉的糖水。母亲用酒轻轻地洗掉他脖子上的淤血,茂霞端来了热水给他洗脚。茂民白天没有流泪,现在却止不住了。母亲说我娃想哭就哭吧,这没什么丢人的!茂民默默地在心里说?:“亲人呀!我一定要盖起房子,让你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五
村里人有事没事都喜欢蹲在老槐树下说东论西。那棵老槐树极高极高,极老极老。没有人知道这棵古槐的年龄,二胖爷爷说他小时候老槐树就是这个样子了。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几个粗大的枝杈似乎已经枯死,第二年却又能冒出嫩绿的幼芽,一簇簇地摇曳着,和树干形成鲜明对比。老槐树的中间已经?空透,里面能藏七八个孩子。从树心往上看,可见茂密的树叶和刺眼的阳光。喜鹊在上面编了好多窝,引诱着孩子们上去掏蛋?;成百上千只麻雀把这里当成了家,叽叽喳喳地叫着,呼啦啦飞走了,呼啦啦又回来了,树上是它们的世界,很热闹。老槐树很粗,七八个小孩合抱不住?;树冠很大,似乎覆盖了半个村子,干枯的枝杈直插云霄,在茂生幼年的心里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那时人民公社正在大干快上,老槐树下是社员们学习语录的好地方。几百名村民聚集在树下,听队长关宝栓传达最新指示。大家群情激昂,喊声震天,树上的小鸟扑棱棱全飞了。早晨天还没亮,洪亮的钟声便会从老槐树下传来,大家披衣戴帽,趿鞋挚锄往树下跑,生怕上工迟到了。白秀的男人不在家,两个孩子缠着她,老是一路小跑地边系扣子边梳头,成为队长训斥的对象。白秀长得很好看,细细的脖颈上一头微微泛黄的长发,脸蛋白得像三月的梨花,携露带雨,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宝栓平日里喜欢训人,批评的重点是女人,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媳妇更是他重点批评的对象。白秀人长得漂亮,衣着也很特别,身体凹凸有致,腰肢一扭一扭,像剧团里的演员,走起路来胸部晃来晃去,让男人心跳脸红。豆花说她是狐狸精变的,专门勾引男人。天阴下雨人们不上工,便能听见从她家飘出来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