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的女性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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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唯其爱才不结婚(2)

郭沫若关心的是早一些去香港,而从神泉乘船到香港必须要刮东南风才行。他问安琳:“风向转了吗?”

“哦哦,还没有。”安琳回答道:“刮的仍是西北风。”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去沧海。十天之后,东南风起,郭沫若和安琳乘一艘货船去了香港。这一次两人是名副其实的“风雨同舟”。

三安娜:骨肉的联系

上海窦乐安路的一栋小弄堂房子。安娜带着四个孩子赁居在这里。周围住的大都是日本人。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上旬,郭沫若由香港秘密回到上海。他的生活年年都漂泊不定,这次从烽火连天的战场辗转回到了妻儿们的身边,真是有“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的欢喜。安娜“惊定还拭泪”自不必说,四个孩子也在楼上欢迎爹爹,喊呀笑呀跳呀,大有“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的样子。可是安娜却把他们喝住了:

“嘘!——”

郭沫若正被国民党当局通缉,安娜怕附近有侦探,故而不让孩子们大声嚷嚷。四个孩子乖顺地静默了下来。郭沫若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他想:

“上海是不能久呆的,甚至中国也是不能久呆的,往哪儿走呢?”

最初的计划是全家人去苏联,而且定了行期。可是在十二月八日的晚上,郭沫若突然头痛,两眼充血,脸色发红而带浮肿,高热达四十度。经诊断为斑疹伤寒。由于正在受通缉,他只好偷偷摸摸地住进了四川路一家由日本医师石井勇开的私人医院。石井勇和郭沫若是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的先后同学,安娜噙着眼泪一再央求他道:

“请多多关照,无论如何使他康复。”

石井勇医师认真负责地说:“我会尽力的。”

入院后的头两个星期当中,郭沫若完全失掉了知觉。他的大脑神经好像错乱了,腥风血雨,战场,死亡,从那赤道的流沙中吹来烈火,从西伯利亚的荒原里吹来的冰魂,黑夜和他对话,头颅被人锯下,如像肃杀的秋风吹扫残败……这一切杂乱无章的影像充塞在他颠倒了的记忆里,并时而发出谵呓:

“我要以彻底的态度撒尿!”

“我要以意志的力量拉屎!”

安娜那时正患着慢性肾脏炎,但她毫不顾惜自己,用一个妻子的全部的爱来照料病中的丈夫。每天把家里的四个孩子安顿好,便匆匆赶到医院里来了。早上来时她要坐到中午,午后来时她定要坐到深夜。每次来都给郭沫若带来鲜花和果品。

那红亮的苹果溢着清香。

那鲜嫩的花朵犹自带着朝露。

它们不是药品,但比药品还要珍贵,因为其中凝结着安娜的爱情。

然而郭沫若的病情日益恶化。危笃时他甚至连安娜都认不得了,他大声骂詈她,加给她无数的冤枉的罪名。过一会儿又祈求死神迅速地前来结束他痛苦的生命:

“安娜,安娜,快给我一把犀利的匕首!”

“或者是一管灵巧的手枪!安娜……”

安娜坐在偏僻处,望着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丈夫,暗自伤心垂泪。石井勇医师悄悄走近她的身边,低声说道:

“可以准备后事了……”

“不,不!”安娜心痛欲碎。“请救救他吧,医生!”

石井勇医师沉吟了一会儿,又对安娜说道:“谋事在医,成事在人。得了斑疹伤寒的人,在三四十岁以上的过半数是要死亡的,如果郭君自身的抵抗力强,或许能死里逃生。”

“万能的主啊!请保佑他——”安娜在胸前连连画着十字,她以一个基督徒的十倍的虔诚为郭沫若祷告。

奇迹果然出现了:两天之后郭沫若的病情开始有了转机。他自小身体素质不错,抵抗力强,石井勇医生的医术又高明,再加上安娜的精心护理,他慢慢地好了起来。又住了两个星期便出院了,他重新复活在这混沌的但有希望的人寰。

安娜和几个朋友把他送回到窦乐安路的寓中。一场大病之后,郭沫若的身体虚弱极了,踉踉跄跄自己还不能走路,上楼是用两脚两手爬上去的。孩子们在楼上簇拥着欢迎爹爹的归来。寓室里收拾得异常整洁。郭沫若上了楼便又倒睡在床上安息。安娜忙着去厨下为他熬粥。孩子们把所有的玩具都搬到了床前,欢欢喜喜地在电灯光下做着游戏,为的是要让爹爹看着高兴。小小的亭子问里,充满了家庭的温暖的气氛。

在医院里的几个星期当中,郭沫若几乎没有睡着过。晚上吃了安娜烧的粥以后甜甜地睡去,竟足足睡了八个钟头!一觉醒来,时针指着四点,天色已经蔚蓝。郭沫若如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他的精神像那窗外的蔚蓝的宇宙一样新鲜,脑筋异常清醒,心里异常宁静,一点也不忧虑,一点也不熬煎。

安娜睡在床前的草席上。郭沫若伸出一只手去试探——他想这些日子安娜实在太劳顿了,此刻一定还在熟睡中。谁知,安娜即刻睁开了眼睛。其实她老早就醒转来了,夜来只要一有动静她便立刻睁开眼睛来看看郭沫若。她心里老惦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如此。

郭沫若告诉安娜说:“我睡得十分惬意。”

安娜满足地笑了,丈夫的康复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安慰。她本来打算如果郭沫若真的被死神拖走了,她便要带着孩子们到苏联去,实现郭沫若未遂的遗愿。如今她帮助他战胜了死亡,在处境危险的家中他反而这样的安眠,怎能不让安娜从内心深处感到高兴呢!

这么想着,安娜抬起上半身来,和郭沫若亲吻了一下。然后,她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叮嘱道:

“你不要伤了风,天亮的时候,空气很冷的啦。”

安娜给予他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使郭沫若非常感动。他久久地注视着安娜,他从她圆圆的脸上又看见了那种圣洁的光辉,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

“这是我的妻,她的爱情!

我的生命是她救起了的。”

郭沫若在心里这么感激道。安娜的爱情,安娜的关怀,他知道不是药品所能给与他的,它不是吗啡,不是催眠药粉。这是爱的联系,骨肉的联系,是宇宙中的自然的枢机!怀着对安娜的挚爱,他在两天的时间里一连写了《恢复》、《归来》、《得了安息》等好几首诗,表达对妻子的深深感激之情。

郭沫若利用潜伏在窦乐安路的亭子间的机会,把早年译的《浮士德》第一部又重新整理、润色了一遍,并立即交给创造社付排。二月一日,《浮士德》第一部便由创造社出版部出版了,作为“世界名著选第八种”,印刷装帧相当精美。多年来的心愿得以实现,郭沫若真是有说不出来的愉快!二月三日晚上,正巧成仿吾来访,言谈话语之间自然又把这部译作大大称颂了一番。安娜为了庆祝《浮士德》的出版,特地买了一盘“寿司”(日本制的冷饭团)。几个孩子一向是日本的饮食习惯,一见“寿司”顿时馋涎欲滴起来,唯有博儿因患肋膜炎,脸色苍白,饮食不进。大人小孩你伸我拿地一起吃“寿司”,郭沫若即兴吟道:

“嗟我小斋中,灯火今复燃,

胸底生光明,深心知内观。

花开希望蕊,理智复能言;

景慕生之川,景慕生之源。”

这是浮士德在复活节时出外春游,从原野回到书斋之后的一段唱诗,郭沫若觉得它完全是自己心境的写照:从烽火连天、腥风血雨的战场回到上海的亭子间,回到妻儿们的身旁,就好像漂泊了数年回到了故乡一样。虽然这所谓的“故乡”田园荒芜,蠨蛸满屋,而他又失掉了自由,但心情是宁静闲适的,并且保持着对于未来的葱茏的希望。战斗之间的短暂的憩息,愈合一下流血的伤口,是为了更有力、更充沛地重新投入战斗。这何尝不是一件乐事,又何尝不是一种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