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的女性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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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扶桑结良缘(2)

转眼到了十二月,年假又到了。郭沫若怀着无比激动而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来到了东京。他要和佐藤富子商量一件大事,这对他来说是生死攸关的。

圣路加病院里的工作十分忙碌,佐藤富子素来尽职尽责,更是忙得几乎没有片刻闲暇,有时甚至于连着三四个晚上不能睡觉。但郭沫若的到来,显然给她带来了最大的快乐,她那圆端端的脸庞上洋溢着笑容。

“哥哥!”

“妹子!”

两个人互相亲热地叫着。重逢比初见倍感亲切!

佐藤富子把郭沫若领到下宿处。他的那一张照片仍立在案上,只是花瓶里的蔷薇花儿早已经枯萎了。待来年春花发时,她要重新摘几朵鲜艳的花儿插在花瓶里。

他们已经在书信中相爱并认作了异国的兄妹了,所以见面之后也就无话不谈。郭沫若首先郑重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对佐藤富子说:

“我以为你既矢志在献身事业上,只充任着一个看护妇,未免不能充分地达到目的。我劝你改进女医学校,我可以把我一人的官费来做两人使用。”

当时中国和日本的五所高等学校订有契约,凡考取的中国留学生,均由中国政府发给官费。郭沫若自愿把自己的官费拿出来帮助佐藤富子进市谷的女医学校深造,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他一个月的官费起初仅有三十三元,医科费用又大,买参考书就贵得吓人,所以并不富裕。但他认为爱情的美丽的花园,需要两个人共同来建造,替自己所爱的人尽微薄之力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佐藤富子对郭沫若的建议很感动,同时又有些犹豫。她凝眸想了一想对郭沫若说道:

“假如我真是能够进去的话,那真是高兴呢。我将来能够稍微帮助我的哥哥,那真是幸福呢。但进女医学校的事情假如在我哥哥身上稍微都要加上些苦痛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去。哥哥假如支持不起的时候,我就留在这儿等到哥哥毕业罢。哥哥回国的时候,假如我一点也不能帮助,对于哥哥的祖国一点也不能贡献什么,这是最没意思的。只顾自己的私图,不顾哥哥的甘苦,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忍做的……”

佐藤富子说得又诚恳又深情,眉目之间荡漾着圣洁的光辉。郭沫若注视着佐藤富子,把他心中蕴蓄已久的话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市谷的女医学校每年三月招生,时间紧迫,病院里整天忙碌不休,没有准备的余暇。我看你索性把病院生活早早牺牲了,同我到冈山同居,一面从事准备,好不好?”

“主啊!”

佐藤富子叫了一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又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两颊上显露出的少女的红晕变得更深了。

郭沫若见此情状,很有些惭愧了。他觉得他的要求未免过于唐突:佐藤富子毕竟是圣洁的处女,而他的童贞早是自行破坏了的呀!

“也许我不应提这样的要求。”

他红着脸对佐藤富子说。

“我在民国二年时,父母已替我结过一次婚……”

他如实地向佐藤富子讲了“黑猫”的故事:他那不如意的婚姻,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痛苦。

心里祈求着上帝,佐藤富子的脸上重又布满了圣洁的光辉。她用一双黑耀石般的眼睛望着郭沫若,激动地说:

“哥哥,请你不要怀想着过去的一切,请你把它忘记,请把我,请把我当作你真正的妹子看待罢——这是我最大的祈愿。我们相互为力,相互为慰安,无论是乐是忧,你一切都分给我罢!”

佐藤富子答应了郭沫若的要求,辞去了圣路加病院的工作,随郭沫若到冈山同居。

四冈山同居

他们住在冈山市内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时间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可他们却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郭沫若得到了佐藤富子的爱情,多年来他心中的一种无限大的缺陷,终于得到了弥补。几年前他像是拖着一个活着的死尸一般跑到日本来的,如今正是佐藤富子给他这具死尸赋予了一段新的生命。佐藤富子对他来说犹如圣母玛利亚。所以,他又给她取了一个圣洁的名字:安娜。

巷底有一家姓二木的邻居,是一位在中学教汉文的先生,非常崇拜中国的孔夫子。他和妻子生有三女一男:长女居孀,次女宇多十六岁,小女十三岁,儿子在东京的帝国大学读书。郭沫若和佐藤富子初来时,二木先生的妻子和长女总爱盘问他们的关系,佐藤富子只得推诿说是兄妹:“我八岁的时候,自己的父母死在上海,只剩下我一个人,是我哥哥的父亲把我收为义女抚养大了的……”

二木先生的妻子信以为真了,就笑着说:“我要富子小姐做媳妇,把宇多许给这位年轻的先生。”

宇多姑娘那像盘子一样的圆脸涨得绯红了,郭沫若只好笑了一笑。

这一天,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圣诞节。晶莹的雪使大地变得一片白净。教堂的钟声庄严悦耳。巷子里熙熙攘攘。人们互相祝福着,欢欢喜喜地从圣诞老人那里接到了愉快的礼物和卡片。

虔诚的安娜早早就起来了。她神情端庄地立在耶稣的圣像前,双手合十地做着祈祷:

“主哟,寄居我的心……请把我这受污秽染了的身躯,洁化来比雪还要白净……”

郭沫若是一个泛神论者,并不专一信仰上帝,但他熟谙基督教的教义,认为其中的精髓在于一个“爱”字。安娜正是出于爱,出于同情,才不顾帝国的偏见和家庭的阻拦,从东京来到冈山,和他这样一位已经结过婚的中国留学生同居的。安娜有一颗伟大的爱心,安娜的灵魂比白雪还要洁净!

这么想着,葱茏的诗兴突然向郭沫若袭来了。他伏在案上写了一首英文的散文诗,待安娜做完早祷后,他就兴致勃勃地对她说道:

“安娜,这是我献给你的!”

“啊,献给我的?”安娜笑着接了过去,饶有兴趣地读着:

有一天清早,太阳从东海出来,照在一湾平明如镜的海水上,照在一座青如螺黛的海岛上。

岛滨沙岸,经过晚潮的洗刷,好像面着一张白绢的一般。

近海处有一岩石洼穴中,睡着一匹小小的鱼儿,是被猛烈的晚潮把他抛撇在这儿的。

岛上松林中,传出一片女子的歌声:

月光一样的朝暾

照透了蓊郁着的森林,

银白色的沙中

交横着迷离疏影。

一个穿白色的唐时装束的少女走了出来。她头上顶着一幅素罗,手中拿着一支百合,两脚是精赤裸裸的。她一面走,一面唱歌。她的脚印,印在雪白的沙岸上,就好像一瓣一瓣的辛夷。

她在沙岸上走了一回,走到鱼儿睡着的岩石上来了。她仰头眺望了一回,无心之间,又把头儿低了下去。

她把头儿低了下去,无心之间,便看见洼穴中的那匹鱼儿。

她把腰儿弓了下去,详细看那鱼儿时,她才知道他是死了。

她不言不语地,不禁涌了几行清泪,点点滴滴地滴在那洼穴里。洼穴处便汇成一个小小泪池。

少女哭了之后,她又凄凄寂寂地走了。

鱼儿在泪池中便渐渐苏活了转来。

“真是优美得很哪!”安娜读完后,由衷地赞美道。

这是一篇象征性的作品。郭沫若满怀感激地说:“安娜你就是那诗中的少女,我是那一匹小小的鱼儿,是你用爱情的泪池使我苏活了过来……”

巷子里唱起了赞美诗。教堂的钟声庄严悦耳。

“这一切怕都是上帝安排的罢!”安娜沉思片刻,说道:“以往或者往乡下去旅行,或者留在城里读书,或者往海边上去,在那儿和许多旧友或新友一同游戏过,一同用过功,但是我的心里一回也没有起过那样的感触,怎么独只有这回,并且对于不同国度的你,起了这样恋爱的心意呢?在我自己,无论是怎么想来,也不知道什么原故。并且你还是……这我也是晓得的,但我怎么起了这样的心呢?啊,你恕我,请你恕我,把我容纳到你宽大的爱情之下罢!”

耶稣的圣像微笑着,好像在为这一对年轻的异国恋人深深祝福。而安娜把郭沫若献给她的这首散文诗,看作是自己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从体形上说,安娜“环肥”,郭沫若“燕瘦”。郭沫若把安娜称之为Venus(爱神),爱极情浓,他紧紧拥抱着安娜,深情地吟道:

“我把你这张爱嘴,

比成着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葡萄美酒,

会使我时常沉醉!

我把你这对乳头,

比成着两座坟墓。

我们俩睡在墓中,

血液儿化成甘露!”

那“酒杯”盛满了爱的蜜汁,那“坟墓”是温暖而富有弹性的。青春的血液沸腾了,两个火热的灵魂于是溶化在了一起……

郭沫若在写给田汉(寿昌)的信中对此忏悔道:

“咳!寿昌兄!我终竟太把我柔弱的灵魂过于自信了!我们同居不久,我的灵魂竟一败涂地!我的安娜竟被我破坏了!”

次年三月,安娜去东京读书,郭沫若送她回来的路上,走到旭川桥上。旭川系冈山市中的一条小河,水清宜浴,有如故乡沙湾之茶溪。此时一弯残月仍高挂在天上,一轮圆圆的红日早已出自东方。天上日月并存,地上恋人离分。桥下的流水奏着哀音,呜呜咽咽如像一曲送别的骊歌。郭沫若立在桥上浮想联翩:他想要爬上天去,把那同黄金梳儿一样的月儿取来,亲自用手插在安娜的头上;他想爬上天去,把那同月桂冠儿一样的太阳取来,借着安娜的手戴在他自己的头上。可是天这样高,他怎能爬得上?纵使抓得上去,他所爱的人儿已经走了,不知如今又到了哪方?

这样想呀,想呀,对安娜的思念之情使他倍感惆怅,于是一首《别离》就在他心中孕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