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不幸
泛伊莲历11570年,人类公历1570年,黑礁佣兵团走在从灰鲸沙漠通往新月城的走私通道上。黑礁佣兵团的首领是一个女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挺漂亮的一个人,她名叫七,没有姓。这个佣兵团是大陆上一个二流都算不上的中等团体,要说唯一的特色,恐怕就是这个稍稍有点姿色的首领了。
七提着大剑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她有收到消息,新月城最近打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战,所以这一代空气中都有战场的气味。这让她感觉很不好,因为有战事发生的话,就意味着他们碰见军队的可能性会大幅增加。那些军队,从某种程度上说,应该叫做穿着统一制服的劫匪,他们总是从路过的中小佣兵团身上挖取大把大把的钱币,对于那些有足够资本的大型佣兵团,他们却只是象征性地收那么一点过路费,好让他们以后从像黑礁这样的小兵团身上能够名正言顺地榨取油水。
七闻着空气中硝烟的气味,吐了口口水。担心遇见军队是一件事,但真正让她感到不爽的却是另一件事。昨天晚上,她跟那群混球打赌时输的一塌糊涂,为了不让七姐感到太难堪,佣兵团中的几个油头给了她一个台阶——输了的惩罚就是,第二天不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开路,同时如果遇到受伤的人的话就给予帮助,直到那个人痊愈或者死去。这是这片大陆上佣兵团通用的一个惩罚,具体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已经无据可考,作为给这群刀口舔血的人保平安手段,却被他们广泛接受。
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声,佣兵们的马受到了惊吓,纷纷跃起前蹄,不少优哉游哉的家伙因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七看着这些家伙喊疼的样子,心里感到舒畅了不少。她抬头看向天空,不远的天上,一个巨大的影子在盘旋,接着,又是一声嘶吼,马们这次不再是惊慌失措,而是由于恐惧站在原地瑟瑟颤抖,有几匹胆子小的马甚至已经吓得屎尿齐流。听见这吼声,七的心脏也是一窒,手掌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刀柄。
那个黑影在空中盘旋,然后朝着他们飞了过来,马们依旧僵持在原地,七感到口中很干,她的身体居然在微微颤抖。佣兵团的人纷纷下马,自觉地以七为中心,背靠背围成一个圈。他们不安地望向天空,冷汗嗖嗖流下。
黑影越来越近,狂风骤起,沙子漫天飞舞迷住了他们的眼睛。七一只手握刀,另一只手挡住风沙,从手指的缝隙里,她看见了天空飞过的巨大身影,那是.七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条红色巨龙。龙从他们头顶飞过,完全没有看他们一眼的意思,倒也是,对于这条龙而言,七他们,只不过是路边的蚂蚁,当你想要赶路时,几时又会去关注抱团的蚂蚁?
由于龙的飞过,狂暴的风停息了下来,黑礁的人们张大了嘴巴看着龙远去的背影。
“七姐,看见了吗。”一个浑身绑满飞刀的小个子满面惊异地向七喊道。这个家伙名为十三,大家都叫他小十三。和黑礁的十几个主要骨干成员一样,他也是跟着七从伊莲教会的孤儿所里一起出来的。
“看见了看见了。”七吐了口口水,听从海对面中央帝国来的人说,这样可以防止霉运。“连龙都出来了,日子真是不太平。”
等大家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七打断了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招呼所有人安抚好受惊的马匹,接下来继续上路。
七依旧提着大剑走在最前端,她乞求着女神不要让她在前方的路上看见任何一个伤员,只要过了今天,哪怕前面尸山血海都无所谓。
为了给自己增添好运,七又吐了口口水,但显然,那个从中央帝国来的人没有告诉她这样一句当地的俗语——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走了不到多久,七在看见路边倒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雷羽帝国的制式盔甲,他仰头倒在草丛上,头盔上还有一块铁质面具,他的盔甲很轻薄很好看,上面刻有贵族的纹饰,也因为这件盔甲过于轻薄,他身上要害部位因为盔甲的防护不到位,已经多了几个透明的窟窿。看起来这个人地位不低,不像是这个地区应该出现的人,而且他盔甲的样式,也跟边境地区的戍卫部队有很大差别,看起来像是从雷羽腹地来的高级官兵。但是他怎么会倒在这里?
七挠挠后脑勺,今天一天遇到的邪门事情够多了。她本来想再吐一口口水,但是想起这个动作并没有给她带来期待的运气,反而是让她更加倒霉,她果断将口水咽了下去。反其道而行的话,霉运会变好运吧。
不管这个人是死是活。依照规矩,她都必须上去查看一下,如果是死人就埋了他,当佣兵的,都有这个习惯,如果路遇带剑的尸体而自己又不是特别急,就埋了,因为你不知道是不是哪天也会变成这番模样;如果是伤员,当然,那就漫不经心地救他一下了喽。
七走了过去,心里一边咒骂这个家伙好死不死干嘛呆在这条路上一边祈祷女神让这个家伙在她走到他面前之前断气。走到他跟前,七这才发现,这个家伙身上的伤竟然有数十条之多,其中几条伤在要害之上,而且伤口像冰一样干脆利落,显然是高手所为,伤口的不同部位,居然宽度和深度以及方向都不一样,这意味着,他至少被两个以上的高手围攻,而且对方的武器从戟到剑到刀到枪到箭样样齐全。七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家伙,到底得多招人恨啊。
她蹲了下来,拍了拍那人的脸,他的脸还热,看起来倒下并没有多久,但是,七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死了最好。七如此想到,站了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死,除非你是行吟诗人口中的主角。
站起来的七本想转身离去,但是这个家伙手持的一把刀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掰开他的手指,拿起了那边短刀——这把刀通体漆黑,又短又难看,甚至有些地方还崩口了,就是这样一把刀,被这个家伙死死攥在手里。看了许久,七没有看出这把刀的特殊之处,她试着挥了两下,破风的声音极其杂乱难听,七又试着拿这玩意去割草,结果连草茎都没法割断。
废物一把。七如此下了定论,将刀扔回了他主人的身体之上。刀砸在那个人的胸口,钝刀和盔甲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接着,让七后悔不及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由于这么一砸,猛然咳嗽了一下。
艹!他居然还活着。七为自己的手贱而捂住脑袋。这jb玩意这样都死不了。
身后佣兵团的人看见了七的囧样,幸灾乐祸模式全开,七捡起一小块石头,砸向了其中一个人的头盔。七一脸不情愿地再次走到了那个人的身边,她看见他漆黑的瞳孔,宛若深渊。七骂骂咧咧地将他背起,想了一想,做人做到底,送神送到西,她脚尖一挑,把那把黑色钝刀轻灵得撩到半空,脖子一弯双唇一合,刀被叼在了她的嘴中。看见她露的这一手,佣兵团的各位都叫好鼓掌。
“鼓掌鼓掌鼓个蛋啊。”七叼着刀骂骂咧咧地穿过人群,将那人毫不温柔地丢到了一辆专门用来运伤员的车上,然后自己也一步跨了进去。根据规定,直到这个人伤好或因伤死去,都由七照顾。一想到每天晚上那群混球一边吃着肉一边赌博一边把她的倒霉事情挂在嘴边当调料,七心里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一边骂着那群死没良心的部下,七一边卸去伤员胸前的盔甲,撕开已经完全染红的贴身衣物,七看见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当佣兵这么久,看见无数的伤口,但是这么目的明确,这么杀气腾腾的伤,七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七有些高兴,这些伤口告诉她,这个人就算现在还没死,但是也快了。七高兴的同时,也对这个人感到很迷惑,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招惹到这么多的高手?
既然这个人命不久矣,七兴致勃勃地翻出了缝伤口的器具,在一旁点了一盏灯用火焰粗略消毒之后,她准备用这个人好好练练手。上次老九肩膀上被人拉了一道口子,七试着给他缝伤口,那天晚上,老九撕破黑夜撕心裂肺的号叫,至今还让许多团员心有余悸。疼就算了,几天之后,要不是路过的镇子里刚巧有一位精通治疗的虚空士,老九的手臂就算废在那里了。
看到自己的手法这么遭人质疑,七不服输的脾气立马发作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让她证明自己。眼下这个人反正要死了,拿来给自己当试验品也算是他最后的价值吧。
七哼着已经忘了是从哪里学来的曲子,一边大手大脚地给这个伤兵缝着伤口。她下手很快,快的同时也很重,她一点都不介意这个人因为小小的医疗事故而令人惋惜地死在接受救治的中途。然而,这个人却像是一只小强一样,在受重伤之后再遭此磨难依旧顽强地呼吸着,尽管他的呼吸是如此微弱,像是风中残烛,但就是一直不肯干脆利落地一了了之。简直就像是在死神的门前爬行一样。
七很生气,她甚至都有给这个家伙再补一刀的冲动。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七的手突然被这个人握住了,顿时,七感到心花怒放。倒不是因为七如此的饥渴,而是,自从当佣兵以来,凡是敢没有的经过七同意就碰她的人,少说被她和她一起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兄弟们一顿胖揍,严重的,有几个同等规模的佣兵团团长已经被她砍下了右手。而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都快死了还色心不减,那自己把他剁了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
就在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这个家伙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活。。下去。”他的手越捏越紧。“我只是想.活下去。”他的眼睛渗出了泪水,实在想不到,受到如此重伤的人,居然还有那份力气哭的如此酣畅淋漓。
七挣开了他的手,给了这个小子一巴掌。这一下显然有些重,让这个小子一下又昏了过去。昏迷前,他嘴边微微开合着,好像在细细呓语。
“。。对不起。”那小子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对不起?七感到心中一阵来气,她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接着拿出虚空士给的药水,在他的伤口上仔细消毒,然后又用能够用到的比较好的纱布给他的伤口一一缠上。她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咒骂着自己的无耻浪费。
当所有事做完,已经是傍晚,橘黄的夕阳染得万物焦黄,七对着天的尽头叹了口气,她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天快死的时候,心里也会有这么一个思恋的人呢?大概永远不可能了吧,作为一个佣兵,断手断脚退休后去乞讨已经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了,怎么还会想着有思恋的人这种奢侈品呢?
七又叹息一声,她把所有的感伤都就此吐出,让它们消散在风中。接着,她冲向了营地里正在赌博的小子们那边,妄图把昨天丢掉的场子再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