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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吉盛一见厚厚的银毯银装,童心大发,一步跳到院里,咋咋呼呼的大叫,“好大的雪呀!”这一嗓子,“喳喳唼唼”吓飞了丁香树上的一对喜鹊和成群的家雀,铺天盖地朝天一踅,溶入和煦的红光里,五彩斑斓,丑小鸟儿变成了彩凤凰。他哈腰捧起一捧白雪,抹在脸上,凉刷刷的柔韧光粘,叫雪在脸上慢慢融成水,凉滋滋的流向脖颈儿,延渗到胸前背后,痒痒的凉爽像小虫爬。他拿手蹭蹭,痒痒的感觉消失了。他还没有尽兴,又捧一把雪糊在脸上,仰着脸,眯哈的自我陶醉的吟道:“开门踏破雪,一夜全不觉。白银变地有,它乡住多久?”雪花嗒的化了,露出双眼,他睁开,眼毛沾着水花,眼花的感觉眼上有肉色佛手在翻花,吓得他收回自恋的嘻戏,抹下脸上的水和雪,大睁眼的挲摸,一起一伏的光亮,茸毛奓开的颤颤巍巍,“娘哟狼啊!”吉盛唬吓的扭身就跑,“咣当”撞在拉晾衣绳的木杆子上。

“咯咯咯,三弟兔子胆儿,不愧是念过私塾和读过洋学堂的大才俊。曹植七步吟诗,你不挪步,雪糊脸,就出口成章啊!”

吉盛揉着撞疼的肩胛骨,扭回身生气地说:“你轻飘飘的,走道一点儿声没有,鬼呀?”艳灵噗嗤的只管咯咯的艳笑。“你穿个貂裘,跟狼似的,吓俺一大跳?”艳灵拭去眼上笑出的泪花,挪到吉盛跟前,摸着吉盛的疼处,心疼地问:“撞疼了?” 吉盛拧搭地说:“猫哭耗子,疼不疼,都你害的?”艳灵道歉的说:“怨我好了吧,不识逗?哎,昨儿到老鱼鹰那哈咋样儿,曲老三没难为你们吧?” 吉盛说:“没咋样儿,倒叫俺吸口凉气,吃惊不小?”艳灵惊愣的紧张地问:“咋啦?”吉盛瞥眼艳灵说:“你别紧张啊?俺是说,曲老三对俺们太好了。一个劲儿的道歉赔不是,哪像个叱咤风云的胡子啊?俺一见他,刚开始还胆突的,不敢拿正眼看他。一是打怵。二是怕一看他,心里就想起他光巴出溜的狼狈相,想笑。”艳灵说:“人就一层皮。穿上衣服像个人似的,脱光了跟牲口没啥区别,有啥好笑的。他人啥样啊?” 吉盛说:“没啥两样儿,两条腿支个脑袋,正常人。二十多岁三十来岁,中等个儿,不胖不瘦的结实。黑参参的脸膛,高鼻梁,眼大浓眉,很有威势。一说话,落地有声,嘎巴脆。还叫俺们给大舅捎话,误会误人,好坏人是不沾帖的。他还想会会大舅,把话说开。对过去怄气,拦江打劫殷氏皮货行的皮货,一件不少的一律奉还。至于经商做买卖,可以从长计议,不想强求。”艳灵松口气地说:“看来曲老三还是个好人。爹没少为这个曲老三上火,都成了一块心病。这回好了,你仨一来,就给爹带来了好运,不费吹灰之力,去除了隐患,还退回劫去的皮货。那可老鼻子了,有十几大帆船,压了铺子上不老少钱?哎,三弟,一件不少的原数退回,那他打劫的目的,一开始就是置气,不想结仇,留下了后路,想有一天言归于好,当见面礼。看他的初衷的意图,不是想咋的跟爹作对?”吉盛说:“嗯,备不住吧!二姐,你就是个女的。要是男的,准能光宗耀祖!”艳灵美不丢地说:“那是啊,女人无德嘛,哪敢抛头露面呐?”吉盛说:“你不想当武则天?”艳灵说:“那不又回到女权的母系社会了吗?”吉盛说:“女权好哇!那俺就可以像啥族人走婚了,多省心啊!”艳灵刮鼻子丢着吉盛说:“小孩伢子,丢人,就想那事儿了?”吉盛脸一红,杜鹃像花一样在脑子一闪,忙说:“俺那五言诗咋样儿?”艳灵说:“那还叫诗啊,也就是个顺口溜。”吉盛诡辩的,调皮而显可怜相地说:“嗳嘿哟,这俺咋忘了呢,二姐是新派的洋学生,咋叫你窃听了呢?真是俺的不幸,你的悲哀呀!”

艳灵觉得吉盛有意奚落她,抓起一把雪就朝吉盛脖领里塞去,吉盛没有料到艳灵会来这一手,没防备,凉的一掬愣。艳灵已躲在丁香树后,吉盛捧了一大捧雪,绕过丁香树朝艳灵身上扬去,一股小踅风吹过,扬出的雪飘飘洒洒都落在吉盛的脸上身上,艳灵捧腹大笑,趁吉盛乱扑拉之际,抓起雪攥成雪球,向吉盛打去,在水獭帽上炸开,吉盛似乎恼羞成怒,哈腰撅腚的双手簸箕的兜雪,没头没脑一下比一下快的向艳灵扬巴。艳灵一个雪中飞燕躲了,百灵从月亮门跑来,迎头一阵暴风雪,“哎呀,坏小子,一个人扬哧啥呢,造我一脸一身的。”吉盛造了一身雪末子雪人似的,啊哈的抬起身,“又来一个打雪架的,俺也不怕你姐俩?”说着,又向百灵发起攻击,百灵不知就里,也不甘势弱,跟吉盛对着扬起了雪,这下可乐坏了艳灵,拍手从耳房后蹿跳出来,“大姐,我帮你。”百灵说:“老三疯了,一大早自个儿玩雪。见我来了,不分青红皂白,更唬上,冲我就来。”打一阵子,都累了,嘻嘻哈哈趴在雪地倒气。

吉德跟吉增听院内一片喧哗,蹬上裤子穿好衣,忙迭的从房里走出来,看吉盛、百灵和艳灵开心的趴卧在厚雪中,不由得哈哈大笑。

吉德抓把雪,团溜成一个雪球,朝西厢房后露出屋脊的老杨树上看热闹的家雀打去,呼啦啦家雀窜飞开去。

百灵从雪地上爬起来,扑打身上的雪屑,“大哥,爹叫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今儿晌午,在明月楼,摆宴席为你们接风。”吉增问:“接风?啥叫接风?这的风还不够大呀!”艳灵说:“二哥,就这样儿。”边说边闭上眼张开大嘴,迎着西北风,“呱呱”地吧嗒嘴,做出接风吃的样子。众人看艳灵的滑稽表演都乐得不行。吉盛说:“王八呀,喝西北风!”弄得吉增一个大红脸,“坏丫头片子,不学好?”

正晌午,日头圆圆的耀武扬威,抖去往日干冷的面孔,射穿寒冷的空气,洒下短暂的炽热,灼食人的干巴巴面皮。

吉德跟众姐妹兄弟簇拥殷张氏,分别坐上两挂马车,铜铃荒啷荒啷的招摇过市,来到明月楼门前下车。吉德这才看清明月楼的庐山真面目,那天挨黑来那次,啥也没看清。二层青砖瓦房,门楼红柱画梁,已张灯结彩,人流如云,马的嘶鸣和老板子吆喝牲口声杂闹非凡,一派喜气洋洋。

黄家大院的七八个炮手和宾客带来的保镖,如临大敌,荷枪实弹站立门楼两侧,虎视眈眈。警察署马六子,带了警察在明月楼门前道上盘查过往行人。喧嚣与恐怖交织,与热闹场面很不协调。殷明喜身穿晚清遗老服饰,长袍马褂,绅士獭皮帽儿,绿莹莹大搬指在一揖一抱拳中翘翘的格外乍眼。他不太会笑的脸,谈不上笑容可掬,还是喜形于色的招呼客人,问讯道谢。二掌柜在此种场合显出了他的天赋,啥人啥招呼法,对熟头巴脑的客人拍拍打打,骂杂徕大膘,浑浑和和。

楼内生着几个大铁炉子,热乎乎的。二十几桌席面的大排场,不说山珍海味,也是丰盛至极。

店小二个个儿立铮的在每桌前挪凳扶骑,彬彬有礼,不失黑龙镇第一楼的风采品牌。

殷明喜在二掌柜陪伴下,来到主宾桌前,身后站着妙龄的五朵金花和三位翩翩少年,更壮了主人的威势和柔性,张显出家族的兴旺和发达。

殷明喜清清嗓子,说:“今儿敝人在明月楼设宴,为敝人三个外甥的到来,接风洗尘!啊也是和各位同仁、名流、宾朋好友见个礼,请各位多多关照!”说到这儿,五朵金花和吉德哥仨向来宾躹躬行礼,“敝人三个外甥,在营口学徒三年,现已出师,投奔敝人,借咱黑龙镇这方宝地求个生计,还请在座各位多多提携!往后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多多见谅包涵!不多说了,一切都在酒中。为黑龙镇的兴盛发达,干杯!”干完杯后,殷明喜把吉德哥仨一一介绍给众人。然后,殷明喜领着吉德哥仨挨桌敬酒,熟悉人头。

来到首桌,殷明喜指着一个胖搭搭,光顶油亮脸儿,四十多岁的绅士说:“这位是大名鼎鼎商界泰斗,东兴镇商会兰会长,也是俺的师兄。”吉德叫了声“兰大舅”。兰会长抹脸的“唗(dōu)”,随之仰脸哈哈大笑,“俺这咋就成了娘家人了?老三,掰生!叫兰大爷,亲切,合谱。”说完,拿肉乎乎的略有肿眼泡儿的睿智眼光,瞟下殷明喜,深有含意,藏笑地点点头,似有隐言地说:“好啊三弟,躬逢其盛,这酒席你该摆!这酒俺也该喝!这大侄儿俺也该认!只是蚌壳一扇,也算憾事儿了?”殷明喜似有窘涩的挤挤小眼说:“大哥,就依你,叫大爷。”这时,二掌柜从女眷席上,搭肩领过一位珠光宝气,俊俏靓丽的少妇,推到兰会长旁,“大少爷,你兰大爷的三姨太。该咋论(赁),你看着叫?”吉德惊艳,眼亮的叫三姨太美貌慑服,嘴笨的叫声,“三姨娘!”三姨太含笑 “哎哎” 的答应一声,“哟嗬这孩子,真帅气,一表人材!”说着,从精巧的小挎包里掏三份红纸包的礼份子,一一递给吉德哥仨,“这是老礼儿,你兰大爷的见面礼!”吉德哥仨连说“谢谢”接着,又介绍了钱庄掌柜钱百万、绸缎庄老掌柜老转轴子和少掌柜小转轴子、烧锅掌柜老山炮、油坊掌柜油捻子、火磨掌柜老面兜儿、杂货铺子掌柜成士权。当介绍到邓猴子时,殷明喜说:“大德,你也打过照面,没介绍。这是咱镇上,啊小了,也得算县上赫赫有名的商会邓会长,可要高抬一眼呐!”吉德心里厌恶,面上还是谦恭,“俺敬前辈一杯,请前辈赏脸!”邓猴子干了酒,假惺惺地说:“殷老弟,你又添了三个少爷,如虎添翼,如日中天,可喜可贺呀!同时呢,也是我黑龙镇商界的一大幸事儿。大少爷天灵盖透着大器铮骨,必成大业,人才难得啊!殷老弟,这是你平日里到莲花庵烧香磕头祈求来的福啊!佛都开眼了,还有啥说的。福大齐天,寿似不老松,爵位耀祖!”殷明喜听邓猴子说的阴阳话,不免心里格登一下子。磕头上香,只提莲花庵,而不说普渡寺,这是顺口一说吗,还是点拨点儿啥呢?这疥疮,咋咂摸的,又要在俺痛痒处起啥幺蛾子?邓猴子余兴未尽,得意的又朝众人煽惑的喊嚷:“各位说是不是啊?”众人哪知邓猴子心里的鬼胎呀,齐声附合地吵嚷:“是啊!佛祖保佑,福大禄厚寿长!”殷明喜高举酒杯说:“邓会长笑话,谢谢大家。同福同寿,挣大钱,干大业,再敬一杯!”饮后,殷明喜领吉德哥仨来到奉军阎老大桌前,“谢过阎队长仗义执法,为民除害!”阎队长大咧咧地说:“殷大掌柜,不足挂齿,职责所在。”说着,拽下殷明喜袖子,殷明喜俯过头,阎队长压低声说:“两头肥猪,跟大粉条子,弟兄们拉馋了,都叫你的好!一百块大洋,哈哈,叫你破费了。”殷明喜眯眯小眼儿说:“你客气了,理当如此。还有一批货,马帮这两天就上路,你还得派几个弟兄,啊?”阎队长会意的拍拍殷明喜,对吉德说:“贤侄儿,往后有啥事儿,对我阎某言语一声就成。不用客气,我跟你大舅缸缸的,没的说。”吉德笑着说:“小阎叔,俺一定上门淘扰,可别嫌麻烦呀啊!”阎队长大包大揽地说:“贤侄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小叔一定尽力。”来宾们推杯置盏,大呼小叫,人人喝得包公大红脸,个个灌得黑旋风上炕。酒烂人醉,丑婆说唱班,献上东北二人转助兴。一出“猪八拱地”和“猪八戒背媳妇”,把宴会推向高潮。脏口绝活逗得众人啼笑皆非,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