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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剔当了。俺还弄回些宝贝。你猜啥,麝香!”吉德兴奋地跟眼里透着觌(dí)面喜悦的金掌柜说:“这一往返,可赚大发了。”金掌柜问:“你们没回七砬子,到香獐子沟了?”吉德点下头,“嗯哪!”金掌柜瞥眼吉德,“我说吗,要没这么快?今年不咋的了,听说洋人很看好,麝香可是抢手了,价钱一天一个样儿,还不好淘换呢?你弄的麝香想咋弄法,拿黑市卖给洋人?”吉德晃晃头,“俺这些麝香淘换得不易呀!可算是扑朔迷离、扣人心弦、惊心动魄,真乃谓虎口夺食、狼嘴夺肉!亏贵人相帮,就比俺们先到栈里的蒙面人,制服洋鬼勾结外鬼、外鬼施****利诱内鬼、内鬼放毒,行连环套穿窬(yú)之盗,才使麝香失而复得啊!玙璠难得,不能膏腴(yǘ)便宜外人。至于卖给谁,俺还没想好,想讨你个主意。”金掌柜老眼愣下吉德,“你?啊,这样啊!”吉德说:“哎老爷子,別疑神疑鬼呀?”金掌柜拿眼神抿了下吉德:“瑕瑜互见,你不会赶那个乱,准心里打定了主意,还问我?良大掌柜,对不?”吉德嘻嘻地抱住金掌柜的,“你就是俺肚里的蛔虫,啥也瞒不了你老?”金掌柜狡诈地嘿嘿,又调皮的说:“我是干啥的,羊倌!”吉德也凑趣地说:“俺就是你赶的羊,不撅尾巴拉几个粪蛋儿,你都掐算数得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金掌柜推开房子后门,吉德跟金掌柜到后院开门,走着说:“你不能掐会算吗,你猜猜,你那五十一双毡疙瘩,一双卖了多少钱?”金掌柜说:“一瞅你喜形于色的样儿,再听语气,一准是赚了。”吉德说:“那可成宝了,不几天就被抢的一双不剩,给你足足一双赚了两块大洋,五十一双,就是一百零两块。”

“买卖的账,没有你那么算的。人吃马料,那脚钱呢?”金掌柜开着老将军锁说:“你別蒙我老头子,毛利,还差不多?你得抠去你应赚得的,別尽添活我?咱们买卖归买卖,人情归人情,两下劈开说啊?”

“这账叫你算的,俺哪能赚你的钱,捎带的事儿?”吉德拉开大门扇子,冲推开那扇大门的金掌柜说:“没你老的指点迷津,俺能这么得心应手,一桩一桩买卖的做?”

“啊哈哈老爷子,还没蔫嘎蹬腿呀,几天不见,还活得挺硬朗?”土狗子赶爬犁进院,一见金掌柜就开上玩笑,“我是紧赶慢赶,怕赶不上送你老终呢?”

“这浑小子,几天没见肉了,拿我老灯台开涮?”金掌柜捋着胡子,乐呵呵地跟土狗子贪嘴,“等会儿,我叫你睡凉炕洞子,看你浑小子嘴还贫不贫了?”

爬犁都进了院子,大伙儿卸下马,饮上马,牵到马厩里喂上,又忙活铡草泡细料,归拢好山货。

吉德把金掌柜拽到一个爬犁旁,拧开爬犁柱梁头,捞出个沉甸甸细长布袋递给金掌柜,金掌柜拿在手里掂掂,“金掌柜,这是你的二百五十五块大洋。除如数璧还,还有赢利,请笑纳吧!” 金掌柜说:“你们都心眼好使。原本不期之财,又老母鸡抱窝,不想又生出这多小鸡崽儿。哈哈,这就是做生意的魅力,惑人哪!可人也得勤快,才能富裕。人要懒,只有穷日子过。咱满人有句嗑儿,‘想要好,半夜摸棉袄;想要富,半夜摸棉裤;想要穷,可就睡到日头红。’德子啊,你这人,哪哪都有人气儿,叫人招了魂。萨满教的魂,就是不屈的神鹰。认为,魂属气,依气而生,依气而存,依气而化,依气而显,依气而变。万物皆有魂气,人有魂气,树有魂气,鸟有魂气,狐兽有魂气,石有魂气,江有魂气,山有魂气,星月有魂气。人魂儿属气,魂气无不有,魂气无不在,魂气无不升,魂气无不降,魂气无不流,魂气无不游,魂气无不入,魂气无不隐,魂气无不可见,魂气却可交,魂气长不灭,魂气永不消。言神不玄秘,魂气侵体谓有神,魂气长存谓领神。我这糟老头子,魂气不足了,剩那丁点儿魂气,也叫你给牵出七窍了。啊,这我也不撑大屁眼子,装绅士了,那这钱我就收下了。家里也是快到年关了,大事小情,还得装装穷酸门面,讲究个老礼儿。咱满人讲究供奉三大类神灵,自然神祗、动植物神祇、英雄祖先神祗。年三十儿,得送送灶神,接接财神,万炕上得摆摆老祖宗板儿,咱在旗人叫‘倭库’,祭桌总不能空着吧,山野珍禽,大牲口头和黏饽饽啥祭品都得置办些,祭拜祭拜。年前年后,说不准,又要添个小孙子,得花销些钱。孩子十二天,叫‘十二日’,得喝酒吧,要摆宴席款待前来贺喜的亲友。满月,孩子妈妈得去娘娘庙降香,叫‘满月香’。之后,孩子满月了,娘家要接姑娘回门,咱不能空手吧,最低得拿车马盘缠啥的,不能太寒酸了不是?百天了,周岁呀,麻烦多了,哪哪不得钱哪?所以嘛,过意不去了,我就干的了。”吉德忙说:“你老应该的。俺净掏扰你老了。这回俺收到了两张熊皮,这可是你们旗人视做图腾,膜拜崇拜,特别贵重的。俺看你铺的狼皮都快光板儿了,这熊皮可比狼皮强多了,俺送你老一张。”金掌柜操袖,胳膊肘上搭着装大洋的细条布袋子,“熊呢,习性跟咱人相似。吃东西用熊掌将食物送入口中,生殖器也与人相似。熊骨、熊肝、熊胆是名药材。熊掌美味佳肴。就冬眠不跟人一样,正好为人猎熊提供了机会。熊力大无比,憨态可掬,又有小聪明,是有神灵的。咱旗人就冲这些,崇拜它,敬奉它。你送我一张熊皮,我要了。避邪那玩意儿,我看半夜还有啥妖魔鬼怪敢前儿了?”

“牛二,把那熊皮挑一张好的给金掌柜拿来。”

“哎,大哥。这张大的呗!毛厚绒密,皮板柔韧。”

“拿过来!”

“哎!来了。”

牛二拿过来熊皮,在金掌柜面前展开,抖抖地说:“在么河镇,我大哥一眼就看上这熊瞎子皮了,说金掌柜准稀罕,拿俩八刃大铁锅和五节洋铁炉筒子换了下来。金掌柜相中了吧?”金掌柜接在手中,抹着黑油油的毛绒,眼睛湿润了,调皮地说:“我儿子都没对我这么好啊!”吉德嘻哈地说:“啊呀老爷子,打断骨头露着肉的,俺可不敢夺人所爱呀!做你老大侄子,俺都高攀了,哪还敢有那奢望啊?”金掌柜把熊瞎子皮搭在肩上,扭身向屋里走去,一双关语地说:“求之不得啊这。”吉德和牛二相视,呵呵地说:“这老爷子,说的是皮子还是人哪?”

“良大掌柜,你好啊?”吉德推门进了良瑞大药房的后堂,抱拳作揖地说:“俺可是刚到城里就来拜访你了,不见怪吧?”

“小爷们,哪里的话呀!”良瑞放下手中的账本,从大写字台后起身,哈哈地绕过桌子,抱拳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坐,坐!”

吉德把肩上挎的包袱放在茶几上,拉拉牛二的袖头,一起坐在皮面软椅上。良瑞朝门外喊:“上茶!”就坐在吉德对过的皮面软椅上,“小爷们,往返的很快呀!从你脸色上看,这趟生意挺顺啊?”吉德摸下脖颈子说:“要说顺,也顺。要说不顺,也是坎坷不平。不过,托大掌柜的福,还算好。”

这时,门开了,上回见过的那伙计端茶进来。伙计抬眼打量下吉德,放茶碗时,贼眉鼠眼的死死盯着那包袱,抽抽搭搭。然后,喏喏地对良瑞说:“还有啥吩咐,大掌柜?”良瑞说:“外柜,这俩人你不见过吗,咋也不打声招呼?”那伙计说:“大掌柜在,哪有小的说话份呀?”良瑞一摆手,“扶不起的烂泥?”叫那伙计走了,对吉德说:“这是我的外柜,远房侄子,三十好几了,没个准形,浪荡惯了,帮我采买药材,打理外头生意。他也刚刚从山里的香獐子沟回来。白跑一趟,啥嘎麻沒弄回来,还说叫胡子劫了,叫我赔了一大笔银子。你说废物不废物,老跑江湖的了,还叫胡子劫了?哎,你们脚前脚后的,倒挺顺溜,这胡子也专挑软柿子捏咕啊!”吉德跟牛二对下眼色,“香獐子沟?俺们也打那来呀?有胡子不假,不过都是爬房上树的蟊贼,没啥大气候的。啊,大掌柜,俺正是给大掌柜送惊喜的。”良瑞一头糨糊,“给我送惊喜?我只有惊,没喜呀?”

吉德从茶几拿过包袱放在大腿上,打开包袱,“你看,这是啥?”良瑞两眼睁睁的惊奇好一会儿,筋筋的抽下鼻子,才惊叫,“麝香!”扑过来,颤抖抖地抓起一个,拿在近眼前扒眼地瞅,又慢腾腾拿到鼻子前贪婪地抽起鼻子,闻了又闻,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起脖颈喊道:“我说嘛,你们一进屋,我闻着了,好香啊!我都要向母香獐子发情了!这一阵子,麝香、灵猫香、海狸香、龙涎香、香祖,凡是香料,不咋的了,都又紧又缺。”

吉德和牛二相视而笑。

“你们这是种苞米溜豆子,捡个大元宝啊!”

“何止俺们,你不也是沙漠见绿洲啊!”

“何止,何止啊!我配的一批药丸就缺这味药材。”

“俺们这算是雪中送炭了?”

“何止,何止啊!简直杆儿就是娘死送来的奶妈子呀!”

良瑞拢起包袱皮儿,搂在怀里,喜形于色地在地上转一圈儿,肥肥胖胖的身子一墩坐在椅子上,皮椅“噗”的压出一股气。

牛二还以为是良瑞高兴的下边儿腚门没绷住,放的屁呢,扭头憋红脸,胸脯一鼓一鼓地没笑出来。吉德嘿嘿地说:“瞅你乐的,孩子似的。”良瑞张开一脸的腴肉,大嘴巴子地问:“这是多少个?”吉德说:“加上俺们在么河镇易货的,一共是一百九十三个。”良瑞惊愕个大肉眼,“一下子叫你们搞了这么多,这是挖了祖坟了。这一年来,洋人也盯上咱中国这宝贝了,市面很难见到,黑市价钱又抬的老高,还不好搞呢,有行无市。我一个开药铺的,实在难承受得了这昂贵的价钱。啊,你们打算卖给我多少钱哪,啊?”吉德抿下嘴,爽脆地说:“俺不能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瞧前辈的笑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俺还敢班门弄斧吗?你看着给。”良瑞犯难的收拢起一脸的肥肉,绷绷的绷着脸,沉吟半天没吭出一声,“这!这!……”

良瑞确确实实犯了难。在面对乳臭未干的药行门外汉,咋好讨价还价?按黑市价,那太高了,他是吃不消的。按市面价,那是一天一个价,哪有个定数啊?按药行的价,那也太亏了人家了?人家小爷们没把咱当外人,是当前辈看,咱也不能个个儿把个个儿看低了,狗舔獠子个儿顾个儿呀?卖的,起哄抬价、满天要价、一口禅垄断价。买的,刹价、压价、砍价、讨价还价。报价、要价,双方激烈斗智斗勇的博弈,这是商界生意场上贯用的伎俩,目的只有一个,卖的想多赚,买的想少花。这位小爷,买卖做的,叫咱家出价,不赔,他准不会还价,这里讲的是知遇、仰重的情义,这就是咱难处。人家仁,咱能不义吗?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这位小爷正精在此处。信得过你,吃亏占便宜的,丢西瓜捡芝麻,那是一锤买卖还是几锤买卖的戥子天平?公平不公平,还有秤杆儿搁那儿呢!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难斗啊!这价,真比大姑娘生孩子还难?

“你犯啥愣啊大掌柜,该咋的就咋的。在商言商,感情跟买卖,一码是一码,不要顾及咱们的脸面?”吉德看侷促不安的良瑞很为难的样子,“俺赔了赚了,买的是经验,落的是人情。大掌柜,你说的价,在咱俩之间就是公平的。开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