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乌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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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邓猴子一看高大喝这头犟驴上套了,就把几宿没睡安稳觉想出的鬼点子合盘端出,“一个是摇哪哪儿的散布千里嗅通匪。就拿吉老大跟胡子合伙儿捣腾鱼的事儿上,发上面,蜂窝越大越好,越酸越能酸倒大伙的牙!二个是,向县警署告发他大外甥吉老大通匪,哈哈叫他千里嗅满地找不到牙?”高大喝说:“头件事儿还行。告他,我可不做那做损的事儿,太不贴铺陈了?商家为了生意,你争我斗常有的事儿,往笆篱子里整,还没到那份上,太作孽了,我不干!”邓猴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推给高大喝,“也不叫你抛头露面,你把这封信到邮筒寄出就行了。你怕个**呀,匿名的,我还能把你搁进去吗,这不扯呢吗?出啥事儿,我兜着。”高大喝拿过瞅瞅,“你这是拿我当枪使啊?你跟千里嗅有啥疙瘩,你咋不个个儿投呢,还拿我作垫被的干啥?”邓猴子说:“瞅你这话说的,我是看不恭,为你打抱不平,争个脸,好心还当驴肝肺了?你不干,就拉倒!这要千里嗅把这军活做下来,往后这黑龙镇还有你的地场呀?你就得扑啦扑啦,卷铺盖卷儿走人!这招要成了,他千里嗅有嘴也说不清,蹲上几天笆篱子,那军活就得泡汤。还有一招,你保管能接上茬儿。这还一封信,你寄到三姓镇守使衙门里。告他千里嗅在军活上做手脚,弄虚作假,拿次充好,糊弄军爷。在信里,我替你标榜一下你个个儿了,那活啊还能拿哪去做,顺理成章你就接手了。那千里嗅叫你这么一揣咕,那还有好了,就不查办,也得弄个身败名裂,一文不值。这三管齐下,保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批军活,你一下子就抖了起来。”

邓猴子两道锥子般眼神盯着高大喝逼视着,看人的冷光能入骨,叫人寒冷一辈子。高大喝对邓猴子的眼神旁若无人的视而不见,个个儿定神的一琢磨,是啊,无毒不丈夫,豁出去了,就看这一笊亮了。成者王侯败者贼,谁叫千里嗅摊上我了,算他老小子倒霉!嗬嗬,那我可是咸鱼大翻身喽!“邓会长,就这么着,我干啦!等事儿成了,我孝敬你二百块大洋!”邓猴子嘿嘿的在大白梨脸上嘬了一口,“我不图稀你那点儿破玩意儿,为朋友嘛,说那些就外道了?”高大喝“咕咕”一扬脖儿把酒壶里的酒全酎了,拍拍枣红的香腮嫩脸,嘿嘿的叫好,“我妄有一大份产业,粗粗拉拉的没算计,亏邓会长拿鞋拔子提鞋(协),这嘎崩的事儿,哇哇的,我翻身的日子就到了。哈哈邓会长,今儿翠花楼的开销算咱身上,你老玩个痛快啊!枣红,你个好喇叭匠,咱吹它一宿的喇叭,叫人听听,我高大喝就要发了。走喽,我的宝贝疙瘩我的小心肝……”

大白犁看着高大喝搂着凸凹金身段的枣红扭哧出屋,甩下邓猴子,个个儿先委委上了炕榻,脱下衣服钻进被窝儿对邓猴子叨咕,“哼就这人,浑吹六哨的,能起大风大浪吗?辣椒串子,瞅着红火的,不一定火辣!我看你呀,別指破鞋扎了脚?”邓猴子上炕榻扒着衣服,“这咋还冷嗖嗖上了呢?”大白梨掀起棉被,把邓猴子徕进热乎的被窝儿里。邓猴子趴在大白梨软嘟嘟的两大坨上,“你懂个逑儿啊?求人之长避人之短,我用就用高大喝的胡咧咧瞎谤谤,被人卖了还浑噩的帮人数钱的二百五。这谣儿要造起来,一风声的,再加上官府那些铜锈眼儿抹油嘴儿,看殷明喜这大富豪能勒出肥油的份上,这事儿,只会信其有不会信其无的。你想啊,这枷板儿两下一夹,那殷明喜就有孙悟空的本事儿,能逃出咱这如来佛的手掌心吗?”大白梨哧溜的一撇嘴,“吹!我可告诉你,这世上可没几头牛了?你哪次猴拉稀坏肠子的起屁儿,不是熏得个个儿够呛,晕头转向的。这回呀,我估磨着,你准是冬天晚儿的鸭子下蛋……”邓猴子搁猴腮蹭着大白梨,“咋讲?”大白梨噗嗤一笑,“穿稀呗!”邓猴子格唧大白梨嬉闹,“黄蜂尾,妇人心,最毒!”

寒风吹皱的雪地,叫弓弯弯窈窕窕的残月渺渺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灵光,一闪、一闪的眨巴。桦树林子里的地窨子,窄窄的地窗里透出淡淡的烛花,抹灰了一片雪地,有疏有密的白桦银白的树皮反折着白亮。

屋里烛光下,曲老三一脸的喜气,端坐在残席剩菜的桌旁,冲四个红脸膛的彪形大汉呵呵地乐,“你几个老弟,这一出戏演的不错,功高盖世,我曲老三谢谢你们!来,咱几个再干一杯,尽兴!”四个大汉笑逐颜开唔嚎,“来大哥,干!”五个碗碰得“叮咣”乱响,“刷”倒进嗓葫芦,嘴一抿咧,都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大哥,酒盖脸啦,俺闹不懂一件事儿。”

“焊锡匠,你说。”曲老三呵呵地抽着旱烟说。

“你说你这么护着这个吉老大,你就能看准他一定有出息?”

“焊锡匠,瞅你这话问的,这还用大哥说嘛,咱都亲眼见了?和尚头盖骨的虱子,明摆那儿哈了吗?”

“俺说货郎,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吉老大啊,可还蒙在牛皮鼓里呢?”

“俺们锔锅匠讲的就是一个锔字。啥破锅烂碗儿的,咱一经手,就囫囵了,成器了。大哥锔事儿,不就看在吉老大有一鳞半爪的,玉石可雕琢嘛!依咱锔锅匠的眼光,大哥是慧眼独具,没看走眼。”

“不是俺凿石匠多嘴,你们哥几个就别站在熬大骨头锅台上乱呛汤了?这铲石磨研石碾子,讲究的就是一个耐性一个韧性,得一凿子一榔头的铲,俺眼窝子浅哪!这大哥的想头,是不想一辈子挑绺子,想的远去了,咱说不好。千里嗅阻碍不叫咱大哥进入商流,这一直是大哥的一块心病,那只有另辟溪径,心里有个寄托的梦想。就这,搁在了吉老大身上了。大哥倒不想和千里嗅分庭抗礼,也就是想膈应膈应千里嗅。咱大哥这么护着吉老大,那吉老大心也不是石头捏的,日久了,还不跟咱大哥一个裤腿出气呀!这想叫一个毛头小子成大器,就得拿出伺候孩子的劲头呵护。咱大哥这一招的锦囊妙计,再硬的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大哥,俺说的对你心思不?”

“你们几个杂耍恋摊的家伙啊,舞枪弄棒的,折咕起啥事儿来还真行!我的心思啊,咱个个儿也搞不懂。不知咋的,瞅着吉老大这小老弟就淤作,就想帮他一把。这趟你们初试牛刀,干的好啊!更难得的可贵之处,是你们不见钱眼开,不贪财,都和尚出身。那一大包子的白哗哗大洋,掷地有声的就大方了。因此……所以吗,我拿出二百块大洋,赏分你们四个。”曲老三说着,从身后捞出一个钱袋子,哗哗的扔在桌上,“往后还要仰仗几位哥们,保护好吉老大。旭日腾空,咱们共创一个商业奇才。”

“大哥,俺们的命都是大哥捡回来的,说那些格歪话干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们一如既往的跟着大哥,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义不容辞。”凿石匠抱拳地说:“这大洋,俺们不要。要也没用。光溜溜,赤条条,两条腿支个身子顶个头,人走家搬,俺们没处花去。再说了,俺们不单单会舞枪弄棒的,还都会一门手艺,糊口吃饭还犯愁吗?那花街柳巷酒肆烟馆的,俺们哥几个又不得意,怕破了精水损原身。打光棍儿是俺们的老本行,马不吃回头草,本性!”

“哈哈,拿你们几个真格的没办法?等天下太平了,我给你们几个修个寺庙,就叫神仙庙。你们安安稳稳剃度了,欢欢乐乐出家,高高兴兴当和尚。我呢,年年、月月、天天、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给你们上香磕头,念你们的好!”

“大哥,你这哪是叫俺们当和尚呀?这又上香又磕头的,你这是叫俺哥几个凡胎俗子镀金身不当罗汉,立地成佛呀!”焊锡匠取乐子的说。

“哈哈哈大哥,酒也喝了,情也领了,年就算过了,俺们该走了。明儿三十,末了一天,活多。”锔锅匠抱着拳说后,出溜下炕,拉过那哥仨,载歌载舞扭起大秧歌:“咚咚呛,咚咚呛,辣椒茄子胡萝贝葱,咱们给大哥拜年了!俺们打鼓敲锣回黑龙镇,操老本行当,吆喝钱串子,挣个仨瓜儿两枣儿的呀,好过大年啦!”

曲老三送着这四个阴阳两重人扭扭达达的扭出地窨子,随之,转眼隐进桦树林中,胡嚷乱唱渐渐远去。曲老三向阴黑的寒夜吐口烟,呵呵的晃晃头,“好家伙,乐天派啊!”扭身踏下地窨子的台阶,又心情沉重的扭头望去,“唉!好兄弟呀,哥知道你们心苦啊!背上都背着锅盖大的疤,太苦大仇深了!”

天没亮透,灰蒙蒙的。殷明喜悄悄的单独叫醒吉德,骑马去了莲花庵。

暮鼓晨钟,风铃叮咚,香烟缭绕,大殿冷嗖嗖的寒气逼人,佛像罗汉拂去尘灰,一派显亮。

文静师太穿着厚实的僧尼棉袍,像似约定俗成的早早候在大殿门口,见殷明喜跟吉德进门,双手抖抖的合掌,眼皮低垂,却控制不住眼神盯盯的在吉德脸上打站儿,“阿弥陀佛!施主上香吧!”说着,引到佛堂供案前,“施主拈香。”殷明喜点点头,拈香点燃插进香炉,和吉德跪在蒲团上磕头。

文静师太白净的脸颊,蹉跎岁月掩遮不去春少年俊的俏丽。静穆的大殿里,佛眼永固的低垂凝视着人世沧桑,只有一双秀眸,滚动着滚滚的波澜,随着吉德跪拜的起伏荡漾,那种眼神,绝非是一个僧尼对一个施主常有的。滿眼里充盈着交织着复杂又矛盾的闪闪光波,惊惶、惊愕、惊恐、惊异、内疚、忏悔、茫然和喜乐,虽沒有盈盈一水,那眼波也是涟涟的在眼窝里打茓,不竟意中,两颗泪珠滚落在静地上,洇染了灰青色的地砖。这滴泪,是苦涩的,心酸的,不会永久的印在地砖上,却深深的烙在文静师太的心头上。

叫锥子在心头上戳个大窟窿的文静师太,浑浑晕晕回到了魂牵梦绕的二十年前,一幕幕在文静师太脑海里活灵活现。

一个白白胖胖大小子,像爹更酷似娘的稚嫩笑脸,叫文静师太刻骨铭心,至今不忘,陪伴着她度过一个个寒冬酷暑的不眠之夜;耳畔时常响起的哇哇婴儿啼哭声叫她揪心的彻夜难眠,泪水不知送走了多少个难熬的****夜夜;那肉肉的小嘴儿,吮咂****的感觉还依稀感觉到;离别那一夜,确切的说是抛幼子遁入空门那一夜,窗前徘徊转辗不忍离去。听见孩儿撕她心的哭声,叫她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成串儿的成串儿的不停的掉下。那哪是泪,那是一个当娘心里淌的血。母为子纲,为了孩子不背上私生子的骂名声,她迈出这当娘的最难迈的一步,叫她后悔至今都不能原谅自个儿。这一別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哪!眼前这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叫文静师太咋的也不敢相信个个儿的眼睛。多年的牵肠挂肚,儿子就在眼前,文静师太多想叫一声孩子呀!

敦煌石窟飞天佛,没有骨肉人情味吗?佛心就是善心,能阻隔断血脉之情吗?遁入空门那一天,传统樊篱也没有超越修行净化后的凡胎俗套的羁绊。空门,就意味着不能有藕断丝连的儿女情长杂念。世俗,更容不下一个未婚先育的私生子的存在。人哪,一个母亲又咋能见子不认呢?‘德儿!德儿!’千遍万遍的心灵呼唤,眼前就差喉咙里的小舌头,欠欠个缝儿那么简单了。盼啊,盼啊,母子团圆!你一个修行的人咋会有这个杂念呢?这二十年,一心向佛不就是为赎凡尘的罪恶吗?佛会谴责的,世俗会唾骂的。这惊骇的矛盾漩涡,叫文静师太做出了骇人听闻的坚毅的抉择,舍弃浓浓骨肉亲母情!太悲摧了,她像一个被骟了的母兽,伴着佛化的胸襟,眼前的儿子被雾化成了小施主。

跪拜完的殷明喜,心情复杂的拿眼光撩了撩文静师太,吞吞吐吐的说:“文静……师太,这个,你、你不认识吧?德……啊还是你那啥……啊就是不忘人家德的德,叫、叫吉德。俺的大外甥。”殷明喜管说着他语无伦次的话,吉德和文静师太眼熟又陌生的互望着。母子连心吧,吉德一见文静师太心头就“格登”的觉得亲切、可亲。他礼貌的热热的叫声,“师太!”文静师太眼里飘忽深情的盯瞅着日思夜想的吉德,不可意志的强忍住那到嘴边儿的好想喊一声“儿啊”的话,还是切切情怀的叫声,“小施主,阿弥陀佛!”

殷明喜瞅文静师太对吉德还“施主施主”的,不肯认吉德,亲娘俩相敬如宾,恨骂的,你这个死石心佛家弟子,心多硬的绝情娘啊!殷明喜假装咳嗽两声,冲文静师太是又挤眼又跺脚的提示,吉德见了,不明故里,忙扶下殷明喜问:“大舅,咋啦,哪不舒服?”殷明喜尴尬的岔过去,“啊啊,没事儿,腿跪麻了!”吉德啊声,又对端庄而又风韵不俗的文静师太笑笑,“俺瞅师太好眼熟啊,像似在哪见过?听口音,师太是天津卫那擓的人吧?”文静师太眼波闪闪的掩饰着心头的激情:“嗯,小施主眼力不错,我是天津卫的人。小施主瞅老尼眼熟,这可能是小施主与佛家有缘吧,佛家是讲究前世的。啊,小施主家里还有啥人呀,看跟你大舅很亲的嘛!”吉德孩子似的实诚地说:“师太,俺老家里有娘有爹,还有个妹子。嗯,还有俺的媳妇。俩弟弟都和俺投奔大舅了。大舅和大舅妈待俺如同己出,可好了。”文静师太像似局外人,好心地问:“你娘她可好?”吉德:“师太真慈悲为怀,俺娘身子骨可硬朗了,一天风风火火的。俺临来,俺娘一再叮嘱俺,要好好孝敬俺大舅和大舅妈呢。”文静师太稳住神的念佛:“阿弥陀佛!”吉德恭维虔敬的说:“师太,是修行的人,普渡众生,还关心俺家里的人,善哉!善哉!”

“师太,请施主用斋饭吧!”一个小尼姑站,立一旁合掌地说。

“啊,施主来的早,请禅堂用些斋饭。”文静师太一展手,让着说。

“啊,大舅?”吉德拿眼神问殷明喜。殷明喜瞄下吉德,又瞅瞅笑容可掬的文静师太,“德儿,恭敬不如从命。文静师太,谢了。”

三人来到禅堂,暖暖的透着干净素雅。一股清淡淡透着茉莉花香的烟香缭绕着一尊观音佛像前,袅袅徐徐。蒲团旁的小几上,摆了两碟精制的小咸菜,一盘木模卡出的小巧好看的黄格秧的莲花形饽饽,两青花瓷小碗盛着冒热气的苞米面糊糊。殷明喜和吉德坐下,文静师太“阿弥陀佛”的打掌说:“施主,请用斋吧!”吉德肃然的端起碗儿吸食一口,“嗯好喝,甜咝咝的。跟俺娘做的很相似,放一点儿点儿的红糖,这养人。”又夹起切得细细的红萝卜咸菜丝放进嘴里,细细品咂,透出一股香油的香喷喷味道,“俺娘拌的萝卜丝咸菜也好滳几滴小磨香油的,可没这切得精细。”吉德拿一块小饽饽咬口,香香软软的,“嗯师太,这小饽饽是拿烀的倭瓜碓碎再掺些小黄米面做的。俺娘做这种小饽饽可拿手了。哎师太,你这手艺是搁哪哈学的呀,咋那么像俺娘呢?”

文静师太听吉德吃一口赞一口的老娘、娘的挂在嘴上,心炸裂的直噗咚。吉德说一声娘,文静师太搁心答应一声。吉殷氏那朴实善良的身影映入了她眼帘,‘多好的老姐呀,把德儿当亲儿子拉扯大,叫我咋感谢呢。明喜你不用拿那样的眼神瞅我,我何尝不想亲口叫声儿啊!可我多种原因都张不了这个口啊?’殷明喜看文静师太做的斋饭,明白文静师太的苦心,是想叫吉德不要忘了吉殷氏的养育之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