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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店小二,二十啷当岁,看有客人来,马上堆起肉蛋脸儿迎上来,“客官,几位呀?”二娃还是习惯的抽抽囔囔鼻子,摆摆头,装出大家派头的大架子,伸出三个指头,“三位!有啥拿手招牌菜尽管上。”随即三指头一收,大拇指翘翘的往后一勾,“我做东!”小乐和程小二扒着门框探头,看二娃的显摆小样儿,嘿嘿的窜进屋,一拍二娃,“二爷,请人,兜有钱吗?”二娃看小乐和程小二恶作戏,一拍长袍,“不就钱吗,掏出来怕吓得你俩眼睛穿稀?”店小二看这仨人滑稽,噗嗤一笑,抹着桌子冲灶房高声喊道:“又来三位小爷们!”半截花布门帘里女人亮着尖嗓子,“知道了!”二娃、小乐和程小二坐下后,店小二报着菜名,“酱肘花、炸小虾、干煸漂子、炒豆芽、拌豆腐、酸菜粉、溜三样、炖鲤子、蘸酱菜……”二娃一摆手,“别秃瓢儿和尚念经了,挑好的,先来六盘。要快啊,咱饿得前腔搭后腔了这都?”店小二又问:“喝点儿啥?有老山炮、老白干、老烧子、老高粱,还有德增盛新货,黄县来的,老龙口。再就是德增盛掏换的新鲜玩意儿,大山里酿的,醇醪夫人果酒。”二娃说:“老山炮一提溜,老龙口一瓶。”小乐忙说:“太多了二娃,喝不了?”二娃摆摆手,“听作东的。你俩小子咱还不知道,最能灌了!那回土狗子和土拨鼠办喜事儿,你俩喝的,闹洞房,那作的,整个大紫茄子吊在幔帐绳上,叫土狗子、土拨鼠和春花仨人咬,那滑溜的,他仨一咬,你俩就一拽绳儿,他仨就亲上嘴了。这还不说,你说你俩损不损,都损秃噜皮了,还叫春花胯裆夹那大紫茄子在屋地走一圈儿,啊哈哈……”程小二哈哈的说小乐,“你喝的熊样儿,死鱼眼,叮叮的盯住大丫儿。大丫儿叫你叮的,臊得白净脸通红。你小子还够够的往大丫儿身前凑,凑凑的,脑袋瓜子就搭在大丫儿胸脯上了。大丫儿那脸儿,臊的,红一阵白一阵的,没惹乎你。要不是春花的喜事儿,大丫儿那针儿扎儿火燎的,还不把你小子狗头摘下来当倭瓜踢呀?”二娃一乐,“你俩那天晚儿,一个癞蛤蟆,一个青乖子,二五一十,谁也别说谁了,插根儿尾巴,比狗还狗,狼都得管你俩叫八辈祖宗?”小乐和程小二不约而同拿筷子一齐敲二娃的脑袋,“你小子,一呲牙,两边喷尿,满嘴沁大粪呢?”

小哥仨友好的狗扯羊皮,相互嗤着缨子。

缕缕咝咝的鱼香截断犯贫的嬉闹,香味把眼珠子吸了过去。一小瓦盆上了桌,一双秀巧嫩白小手,快速的从小瓦盆沿上抽走,摸向两元宝似的小耳朵上,两脚“呱呱”跺着,小红唇嘘嘘的,嘣出燕子般惊叫两字,简捷清亮崩脆,“真烫啊!”随后,两手从耳朵上落到蓝地白花镶有花边儿的小围裙上,蹭蹭,一双眯眯的弯月,见六只贼溜溜又火辣辣的黑白球儿滚珠的滚向她,她不由自主的两手快速挪到胸前,交叉双臂,本能地护住圆挺的乳胸上,羞羞答答的挺下白皙的脖颈,梗梗下圆溜的下颏,动动绢秀的红唇,抽下秀美的鼻子,翘翘枊叶的浓密黛眉,粉白细嫩的瓜子似的脸颊,伏上一抹红晕,剪得齐刷刷黑黑的刘海微抖,释放警觉的两条黑辫子前后搭着,洁白如玉般的牙齿一咬,鸟鸣地说:“三个慢用!”一扭腰身,一甩辫子,一溜烟儿的小跑,消逝在半截花门帘里。靠花门帘下,裤腿有锈花边儿的两条浅蓝裤子,在抖抖颤颤的,锈花鞋一跺,一手甩动了花门帘。

六只眼珠儿收回神光,互撞一下,头昏眼花,三人傻傻呆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小乐拿脚在桌子底下扒拉下二娃的脚,“咋啦?瞅两眼绿的,灵光灵现的,喝酒!”程小二一歪脑瓜子,“二娃,巧姑叫咱们瞅的像似有点儿不高兴,生气了吧?”二娃傻下眼,“哪有咱们这么看人的,就差没吃喽啦?” 程小二说:“二娃,菜咱不要了,还省你俩钱儿?”二娃贼下眼睛地问:“咋啦?”小乐嗤溜一笑,“秀色可餐呗!”小乐说:“我说你这东做的?”二娃诧异了,“咋?”小乐酎一口酒,“咋?值!”二娃啊哈哈的傻乐,“那是啊,咱眼力,叨木关子(啄木鸟)吗?”说着,趴下头,够够的扫瞪着小乐和程小二,“比小鱼儿?”

“俊是够俊,各有千秋。就那艮(gèn)劲儿……”小乐晃晃头,吧嗒下嘴,“说不好。啊气质,就气质,还不如小鱼儿。小鱼儿一搭眼,就靓!那一对大眼睛,一瞥一回眸,万人迷,亮堂!瞅一眼,准‘跑马’!”

“你小子,拿鬼眼睛踅摸几回了?”二娃逗趣小乐地问。

“我还有那个玷污圣花的心?一见那漂亮艮劲儿,就肃然起敬,瞅瞅,都觉得亵渎了神灵?”小乐赞叹地说。

“哎,说真格的,我才来前儿,见德哥叫这小麦弄的,都瘦了一圈儿了?”二娃心疼的脸露可怜,“嗨,何苦呢?铺子刚开张不长,够赚的了,还挣巴?”

“你别瞅德哥折腾得瘦了一圈儿,他是老虎死了也不倒架!你没看月娥嫂子和小鱼儿,一会儿黄鸡汤,一会儿鲫鱼汤,一会儿王八汤,一会儿那啥汤的,要不也早尿叽了?德哥说过,铺子支起来,养活咱哥几个和伙计们错错有余,可底儿不厚,经不起搕打?”小乐无不感慨地说:“所以嘛,德哥才这么难为个个儿?原说好了,大宅院盖起来,就迎娶小鱼儿过门,小鱼儿还眼巴巴的等着呢?”

“这不看德哥被逼的,小鱼儿才把她家收的租子全拿出来了?”程小二嗍啦着鲤子鱼脊骨,又拿牙一骨节一骨节磕开,咂咂的唆着骨髓,“这就像这鱼骨髓,好吃,得一节一节嗑开鱼骨头啊!唉,这婚一耽误,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哎今儿你们没瞅见冬至呢,啥似的。腰插驳壳枪,头戴鸭舌帽,脚蹬大皮靴,嘴叼一寸半,一副洋派头,就像个大老板。咱不气。他咋行咱咋不行,门清!”二娃跟冬至过去有点儿龌龊,发泄不满的挖苦讽刺,“凭啥德哥叫他耗子尾巴长疖子,逞脓(能)啊?好像他就比咱哥们高半头,盛气凌人的,别抖偻着?”

“你懂个屁,那叫形象!”小乐拿筷子点着二娃,损达,“冬至最低代表的是咱德增盛商号,高了说,那也是代表咱泱泱中国,在大鼻子面前闪神,不穿溜光水滑的行吗?就你再狗戴帽子,从根上你比冬至也差一大截?人家冬至,肚子装过墨水,你肚子一下稀屎,能比吗?”

“咱德哥做事儿四平八稳,在用人上,那可是一个准儿一个准的。”程小二说着理,“冬至做外柜,那是手掐把拿,非他莫属?土狗子和土拨鼠行吗,不行!干事儿叫人不放心,给德哥可没少惹祸?你我呢,一对蚂蚱,都不行。”

“我听仇九跟老账房念叨,土狗子和土拨鼠收麦子,有五百多吊对不上茬呢?”程小二压低嗓子小声说:“这算啥呀,还有比这邪乎的呢?我妈听春花和云凤闲唠,那两鳖犊子,还叫拐楞腿的东洋人杉木,请到美枝子浴汤里过。”

二娃气愤的打酒杯往桌子上一礅,跳起来,“啥?和杉木,到那种地场?这哪跟哪呀,不人上驴槽子了吗?德哥知道不知道,这得叫德哥知道啊?”

“你块臭肉喳喳啥,检点点儿,听风就是雨的,咋也得摸个编筐四栉(zhì)吧?”程小二按下一肚子气的二娃,“这只是两个娘们没事儿瞎扯,抓贼拿赃,抓奸拿双,你逮着了?沉住气!这捕风捉影的,那两犊子还不捅你八辈呀?”

“可也是,咱都留点儿心。”小乐说着一琢磨,“这会不会与收小麦有关啊?你们看,这小麦倒对杉木没有直接关系,可你们想啊,这小麦换回大鼻子的木头,就与杉木有瓜葛了?”

“嗯,这倒是啊?”二娃拧着眉头想了想,“那杉木找土狗子他哥俩,玩的是啥猫腻呢?”

“这就得问土狗子和土拨鼠了,谁知道呢?”

小乐把一根鱼刺挽挽抿抿的吐在桌子上,拿眼斜斜的看了看邻窗一头的几个人,挺眼熟的,就听嘴有点儿歪歪的,矮声矮气地对着一个砢碜巴糁的说:“哎老邪,你听见没,就那桌,是外蹿来的东北虎吉老大的狼兄豹弟,邪魔外道的,邪唬着呢?咱这活了三四十了,只看见过黑瞎子掰苞米不识数、狍子听枪响犯傻,没见过这吃豹胆的?那吉老大,这才两三年光景呗,沤大粪,发的齐拉窟哧的。瞅这仨个那样儿,扬棒的,祖宗大贵姓早忘他妈八百国去了?”叫老邪那人哈摸下小乐这桌,“要不说你老歪邪门不着吊呢,一点不假?那吉老大,小黄县儿,头发丝儿空,脑瓜子可装的都是荷?做买卖挺实成的,对人也好,就是太张脚了,旁人眼馋,埋汰话就扬灰了,造的满大街?老漏,咱打零散活,也没少得那吉老大的恩惠,人还敞亮。是不?”一个鼻孔朝天,堵囊着两坨黄脓鼻涕,叫老歪的,眨巴眨巴肿眼泡子,呷一小口散装的老玉米,咧咧的呲呲鸡蛋黄黄牙,囔囔的拉长嗑,“咱得服这些黄县买卖人,这嘴呀,山燕子似的,不吃饭也能送你二里地。这得说人家能晾开脸,捡你受用的话添活你,多暂把死人说活了,才算到一站。就这个劲儿,老娘们脱裤子,啥砢碜好看的,造呗!咱这些啃苞米棒子吃咸菜疙瘩的,差远了?麻土豆皮,薄不薄的,老抹不下那脸儿?就说咱这找活吧,人家一打嗝,脸还等抻呢,咱脸先受不了,面矮呀?你得服,人家‘黄县嘴’的人就是比‘掖县鬼’的人强,肯吃苦还脑瓜子够转儿!就说那吉老大吧,抱膀儿缩脖几天,咱干啥呢,糗在热炕头上搂老婆打孩子呢?人家呢,把那咱看不上眼儿的江鲤子,打冰眼弄出来,顶嗷嗷鬼呲牙的大西北风,进山了。就这一折腾,一步步的,发了!咱呢,不眼馋,也不眼红,谁叫咱眼懒,手还懒。一是懒,二还是懒!”老邪拿筷头敲下老歪的秃脑门子,邪溜溜地说:“你老小子,分干啥,懒吗?瞅你那老婆叫你伺弄的,肚子一瘪一鼓一咕嘎,再瞅啊,一炕氇氇的,全是没长全毛的耗崽子!”

啊,小乐嗤溜个眼睛想起来了,这几个人,在铺子开张那天瞪眼完闹事儿时他见过,市面上老混混儿,不混社会混零活,人不招吊,邪性点儿,还算正义,本质不坏,就有点儿玩世不恭。

“尻!老邪有你这么翻翻鸡屁眼子的吗,多埋汰人哪?”蔫嘎的老面,板个脸,装正经,义愤填膺的指着老邪,“人家老歪多懒哪,他老婆肚子一瘪一鼓的,是他整的吗,不都是你老邪拉帮套拉的吗?这会儿,你卸套的赖老歪,这叫老歪多委屈呀?”

老邪哎哎的嘎巴眼儿,“我?你尻……”

老歪蒙圈的指着老面,“你这老面啊……”

老漏哈哈,“那怨我呗!”

老面乐得捂头躲着老邪和老歪的筷头子,一跑,脚下绊在长凳子的腿上,身子一栽,胳膊按在长凳子的一头,凑巧这工劲儿老歪抬起屁股打他,一下子把长凳子按撅了,“叭”老面扑在地上,一出溜,头就撞在旁桌一人腿肚子上,那人可不迟钝,一把抓住老面头发,薅起来。

小乐认得,瞪眼完!

老面以为好心人帮扶他呢,刚说谢谢一睁眼,那人两眼灌满了烈酒,恶狠狠的死死盯着老面,还没等老面反过沫来,“嗵!”一个通天炮,碓在老面的的脸上,老面狼嗥的惨叫一声,

倒退的栽在老歪身上,老歪虎脸的吼叫,“瞪眼完!你干啥?”老邪和老漏也震怒地喊:“你干啥你,想打架呀?”

店小二忙过来劝说,叫瞪眼瞎一扒拉,“去你妈的,一边旯儿去?”

“咣!”

挑起的花门帘儿还没落下,大马勺吱吱冒着油烟子就跩在桌子上,孙二娘拿着长把铁勺子指着两桌人,眼冒火,气白脸,喝令道:“灌的啊?坐下!”两桌人,蔫蔫地坐下,相互敌视地瞅着,拿酒当冤大头,一扬脖儿,灌进气鼓的肚子里,发烧着怒火。

花门帘儿一撩,花样儿的巧姑,脸蒙霜的“咚咚”几步,瞭下怒气冲冲的二娃,把一盘炒豆芽放在桌子上,“菜齐了。塞吧!”说完,转身瞭了一圈儿,走到孙二娘身旁,一拽孙二娘,“别管它?”撩开帘子,叫孙二娘进去,巧姑回眸又拿温怒的秀眼扫扫二娃,一摔帘子,“妈!犯不上跟那些人生气,猪都不如?”

勺子搕马勺,马勺碰勺子的叮当声,在压缩的空气中,发泄着愤怒。

“哎店小二!”瞪眼完一脸的阴邪,招手叫过店小二,乜斜眼的哞下嘴,歪蒯邪拉又酸醋拉臭地谝哧说:“这旮子一屋的苞米糠味,难闻死了?这有的人哪狗尾巴插花,就把个个儿当花尾巴狼了?还有啥拿手菜,全给本大少爷上喽!哧,跟谁显摆呀,吹啥吹呀,不就三泼臭****吗?哼,显啥金銮殿的狗尿台呀,脖子上挂满金铃铛,也是人家鞋后跟儿的哈巴狗,显啥显哪?浑身挂满土拉喀子,脱裤子掉的尽是苞米渣子,屎壳郎搽再多的粉,也是浑身难闻的臭气?嗳,真******扫兴,这酒喝的太闷,你叫巧姑过来陪陪本大少爷。”

“这?”店小二为难的啾啾的没动。

“本大少爷支使不动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