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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德儿,大丫儿那孩子呢,她一家子可是咱的恩人哪!”吉殷氏挲摸着的问:“人家越这样懂礼数,咱越要高看一眼,别冷了人家姑娘的心?”又对殷张氏说:“这大丫儿呀,也够苦命的,拧个劲儿干啥,就迈一步呗?”殷张氏笑笑说:“一个人一个活法,俺也劝过。姐,咱进给春芽留的小院歇着。然后,俺再领你各处逛逛,熟悉熟悉。这院子可大了,大院套小院的,别走错门了。”吉殷氏点着头,“明喜啊,柜上一大堆事儿呢,你们忙去,俺这有俺娘们呢。”殷明喜答应着,对二掌柜使个鬼眼,又向吉德一帮大老爷们挥挥手,都散了。

大梅过来扶着吉殷氏,“老太太,等你闲下来,叫俺娘过来陪你,你两老人家准能唠一块堆儿去。”吉殷氏问:“你娘老家在哪屯子?”大梅引着吉殷氏说:“离吉家村二、三里地的南屯。”吉殷氏听后高兴的来了劲儿,“那你娘有空叫她过来坐坐,老乡亲了。”

大梅答应着,指着小院,“这是大少奶奶的小宅院,一直留着,你老先住着。后院你老的屋子撂长了,得打扫通风。”吉殷氏哎呀一声,“这小院挺阔呀,树啊花呀草的,全棵的;房子式式致致的,青砖亮瓦;这大窗,玻、玻……”吉烟袋丢上一句,“玻璃!”吉殷氏抹哧吉烟袋一眼,“你还说呢,俺说咱翻盖那房子时也安这玻、玻璃。你说这跟没安一样,啥都叫人看着了,睡觉都不踏实,得睁一只眼?”殷张氏说:“玻璃亮堂,就是招人眼,睡觉得拉上帘,要是不踏实,老像有双眼睛盯着你瞅。”吉殷氏说:“瞅就瞅呗,不会老实点儿。”小鱼儿一伙姑娘媳妇子听了咯咯一乐,小鱼儿调皮的摸着肚子说:“娘,你摸摸,有这小家伙能老实吗?”吉殷氏愣怔的瞅着小鱼儿,醒悟的哈哈哈一阵大笑,点着小鱼儿,“调皮的小蹄子!”

众人笑盈盈的进了屋,堂屋桌、几、椅、柜、橱全是一码的紫檀木,古色古香;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国画引起吉殷氏的注意,寥寥几笔,简单明了,勾勒出一幅海涛、渔舟、脑后梳一根大辫子俊俏摇橹渔家女画卷,“老头子,这德儿还是有心,这画画的不是咱大媳妇春芽吗?”吉烟袋捋着胡子点头说:“你说那意思就那意思吧。”吉殷氏一甩眼神,不乐意地说:“多暂都这不温不火的,就没个痛快话过?”小鱼儿解围地说:“娘,德哥瞅着大咧咧,心比绣花针还细。月娥姐的屋里也有一幅画,画的是,柳枝随风飘荡,树下一个挎洋炮猎家女骑在黑熊身上,这就说的是月娥姐。咱那屋也有一幅,画的是多条小鱼儿在水中追逐一条大红鲤子,说的就是我。”吉殷氏沾沾自喜地对殷张氏说:“他舅妈,俺猜的不错吧?”殷张氏说:“姐,儿是娘身上掉的肉,啥个想法能瞒过娘的。”吉殷氏一脸的喜气,“德儿这孩子,俺一手拉扯大的,知儿不过母啊!小鱼儿这孩子,不愧大家闺秀,懂娘的心思。小鱼儿,等俺见了你爹娘俺那亲家,俺跟你爹说说,给你公爹租两垧地种种,省得他呆在家里老气俺?”吉烟袋哼了一声,“你也别想在家当老太太,跟俺上地遛土豆去。”吉殷氏进了里屋,“俺猪啊还遛土豆?”小鱼儿嘿嘿地说:“爹要闲不住,我爹给的十大垧嫁妆地还没人伺弄呢?撂荒那儿呢,还租啥租呀?”吉烟袋听了,“啊,十大垧地,一百五十亩,撂荒着呢,太败家了?他娘,哪天俺得看看去。黑油油的地,太白瞎了!”吉殷氏拉殷张氏坐在炕沿上,对着殷张氏磨叽起吉烟袋来,“你姐夫这人哪,一脑袋瓜子的土圪拉,一提种地,那脑袋就削尖儿了。家里地叫你姐夫伺弄的呀,那没得说,一棵大白菜都能长三、四十斤,一个人抱着都费劲哪!就那大白菜,两棵就卖一块大洋,那瞅把你姐夫美的,从集上回来啊,还挂两大鼻涕泡呢!”吉殷氏这话,无不叫满屋人开怀大笑。

“你说人要爆点子呀,也就几年。瞅德儿一锹挖个井,一口吃个胖子,又是盖房宅,又是开铺子,更可乐的是,这又说了两房媳妇还挂一个,才几年?”吉殷氏屋里转转,话匣子打开了,“俺这仨儿子呀,就属这老大有出息,还省心。”

“你这嘴呀就能翻哧,这又省心了,忘了听说又娶了两房媳妇时那刹气刹的,拿笤帚疙瘩嘎嘣嘎嘣的没把老二打死?”吉烟袋为吉增抱屈,“这一见大德子绑巴的就心软了,你那气哪去了?”

“俺这脑袋不好使,都是娘拿笤帚疙瘩弹脑瓜嘣儿弹的。”吉增没事儿也随大流跟着,看爹为他打抱不平,扒着脑袋给大伙看,附和地说:“瞅这脑袋的大紫包,这还鼓溜呢?这美娃要不拿酒好一顿搓揉呀,还赶咸鸭蛋大,就饭吃不用现腌了这都?”

“你别说,这老二呀,皮实,没少挨俺和他爹的烧火棍笤帚疙瘩。”吉殷氏一笑眼里就爆出了泪花,“你说不打他打谁,打仗逗狗的,老惹祸!”

“一个大小子,打两下就打两下吧,抱啥屈,棍棒出孝子。”美娃帮着婆婆说话,“我那两哥,也是淘的不行,我爹那么打,你问他茄子是不是紫色的,他还拧着说,茄子是绿的。”

吉增趁大伙捡笑的工劲儿,看美娃买吉殷氏的好,就偷偷拿手指捅捅美娃的膈肢窝,美娃回手,一把抓住吉增的手指,攥着,拿手指噌噌的,温柔的摸搜。

大晌午,天又热,人们都歇晌了,一挂马车吁吁的在莲花庵门前停下,老板子跳下车,把马车拴在大树上。车上坐的老半蒯也下了车,擓上竹篮子,跺跶小脚儿,先头走,老板子老头儿跟在后面。

大殿门敞着,空无一人,只有几尊大佛一动不动的俯视。殿内挺凉快,老半蒯撸下头上蒙的布巾,挲挲的擦擦脖子上出的汗,把竹篮子放在蒲团旁,拿出一子儿香来,擓着小脚儿到佛龛前,放下香,抽出三根儿香,就油灯点着香,拈在香炉里,回身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回身看老头儿还站在她身后,就扒拉一下,“拜拜佛!”老头儿瞅瞅顶着房顶的金身佛像,高大威严,慑服的跪下磕了三下头。老半蒯一甩头,“外头树荫下抽烟去!”老头儿一声不吭的出了大殿。

老半蒯大声求佛,嗡嗡在大殿里回荡,震撼人心,“佛啊,殷吉德命苦啊,生母一个月就丢下不管了,俺无奈一把屎一把尿嚼一口喂一口的抚养大了。儿是人生的,可也是人养的。小鸡抱窝还带小鸡崽儿呢,可殷吉德有娘生没娘养,这孩子命太苦了。俺求过老天爷,帮助俺找找殷吉德的亲娘吧!老天爷掉着泪,直晃头。二十多年了,俺那殷吉德就想找着生他的亲娘。大慈大悲的佛啊,佛法无边的佛啊,俺求佛啊,帮帮俺个苦老婆子,帮帮俺那个苦命的孩子殷吉德找到他的亲娘吧!……”

这拜佛的惨苦声,早惊动了打坐的住持文静师太。她轻手轻脚踱出禅房,又拿手轻轻摆手叫徒弟们回禅房不要出来。

“殷吉德呀殷吉德,不是娘为你不平啊,你那亲娘心太狠了!扔下你二十多年,一个影儿也没来见你一次,这世上哪有这么石头心的亲娘啊?虎毒不食子还,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心哪!殷吉德啊殷吉德,娘求佛啊,可怜可怜你这不知亲娘是谁的孩子吧!……”

文静师太蹑手蹑脚来到佛龛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不老也不年轻的半打老太太。山东人打扮,一身自家纺的青棉布抿大襟便服,高挑个儿,疙瘩鬏,小脚儿,一脸善良镀着沧桑,泪水横流,嘴里口口声声叫着个个儿亲儿子的大名,这人是谁呢?

前有德儿殿门前认母,这又有是娘的模样人为子寻亲生母亲,谁会这样大度无私呢?

这老妇人,长瓜儿脸儿,挺拔鼻梁,那好说的嘴,是曾相识,有点儿面熟,哪旮儿的人呢?

难道,难道是……

泼泼拉拉、手勤脚快、煞煞愣愣、心直口快、善良慈心……

老了,是老了!

“姐姐!”太像了!文静认出来了,不!就是。她恸哭的扑向吉殷氏,“姐姐!姐姐,我是文静啊!”

“你是文静,德儿的妈妈?”吉殷氏睁开老眼,拿袖头抹抹,扶着文静的肩头,瞪圆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好一会儿,“模样没变,还那么俊,好看!啊,眼角也爬上细纹了,快四十的人了,少性。文静妹子,二十多年了,是你啊!”吉殷氏一把把文静兜在怀里,拍拍搭搭的,“你心叫狗吃了啊你呀,把德子甩给俺你就不招影了,你心太狠了你?”

“呜呜呜!”文静二十多年头一次肆无忌惮的大哭开了。这心里的苦水憋了二十几年,见到吉殷氏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姐姐,就像孩子见到长辈亲人似的,宣泄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了,哭得佛眼都掉下泪珠儿,“呜呜呜…….”

殿外突然大雨滂沱,那老头儿吉烟袋手攥着还冒烟的烟袋闯进屋,一看哭成泪人的两尊雕像拥在一起,傻愣的木在门口,任凭屋檐哗哗淌下的雨流泄在背上。

吉殷氏和文静亲姐俩儿的在禅房里唠啊哭啊,哭啊唠啊,唠的都是吉德,从月壳儿唠到认母,文静还是狠狠心说:“姐呀,我不是不想认,太想认了!可你想想,德儿正如日中天,认了人们会咋说呢?儿女情长,母子连心,哪个当妈不替儿子想。当初,你怨我狠心,那时不狠心,给德儿带来的是无情的咒骂!如今,暂不认儿,也是为了德儿好。德儿认母那天,撕肝裂肺的,我就差一点点儿,心要软软,就又酿成大错了!姐姐,你娘当的好好的,就别再搅乱孩子了?我心里已认了儿,就知足了!姐姐,我似乎觉得德儿心里好像觉得我就是他亲娘了,已装在心里了。你跟德儿说清,娘只有一个,不许再胡闹乱认母了。”吉殷氏长叹口气,“俺那么说,舌头根儿不硬啊!德儿有亲娘亲爹,不相认,对德儿不公平啊!俺就想瞅着那一天,你们母子父子相认,一家人团聚了,红红火火办一场。你那大道理,俺也不懂,你拧吧,俺的大小姐!等俺蹬腿了,你再说,谁给你个见证啊?”文静搂着吉殷氏孩子的撒娇,“那你就活着,百岁千岁!多暂德儿亲口管我叫声妈,你再上天堂,我给你开道场。”吉殷氏憧憬的说:“拿你没法啊!不信你任儿,也不会二十多年落下这笔情债。哎呀咱姐俩儿管顾唠了,看你姐夫那老东西等急了,又该骂大街啦!”

“我姐夫也来了,在哪呢这?”文静这一吓,可是落了礼数,咋也得当面说声谢谢呀?“姐姐快领我去。”

“就殿门口蹲着鼓烟那个老头儿,赶车老板子!”吉殷氏起身捶捶坐麻的腿,拎起竹篮子,推开门走出禅房,“文静,你也别跟你姐夫说啥。老蔫巴一句话,能碓你南天门去?”

到了殿门,雨早停了,门外都擦黑了。

吉殷氏拿小脚儿踢踢倚门框打盹的吉烟袋,“哎老头子,文静来看你了。”吉烟袋迷瞪的睁开眼,文静伸手招着吉烟袋拱着门框站起来,“姐夫,我是文静。哦哦,姐夫认不出我了吗?”吉烟袋呵呵的瞅着文静,“二十多年了哈,还那样俊气!俺道上碰见了俺也认得出来,你太打人了!你走那天晚上,俺一直跟你后头送到小南屯。呵呵,这一别,大德子都当爹了,你还不老,修行啊!”文静招着吉烟袋,“姐夫,我总有当面说声谢谢你了。”吉烟袋嗯嗯地说:“你要谢俺,就把大德子认回去!俺背这口锅,总提心吊胆的怕洒了点儿啥。嗯,认了吧!”吉殷氏碓碓杵杵吉烟袋催着走,“文静,你姐夫掏大粪惯了,净挑干的。俺不走,带德儿再来看你。”文静点头送到庵门口,看吉殷氏上车走远了,才回庵里。

这往后,吉殷氏背着殷张氏带着吉德来了几趟莲花庵看望文静。就从一个山东半打老太太和一个远在关外一个尼姑打得火热这一点上,吉德大智若愚,一妈一娘一儿,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挑灯笼说亮话,亲热得不一般!

双棒儿哥俩儿在孙二娘小馆子约了瞪眼完、瞪眼瞎哥俩儿来喝酒,拉纤儿的中间人麻坑是少不了要到场的。

这天是个阴阳天,天漫布的不见云,灰蒙蒙的,日头不见光,影还挺强。这天说热不热,没有一丝风,温得突,像有闷气托着。老百姓讲话了,这是闷雨呢。

老歪有事没事儿都到孙二娘这儿腻歪,画饼充饥的,就好像一天不瞅瞅孙二娘两眼就闹失眠似的,瞅两眼心就踏实了,睡觉也香了。他老婆都知道他这个毛病,晚上睡觉来劲儿撒欢,这是见着孙二娘了,蔫头巴脑翻天覆地睡不着,这是没见着孙二娘。所以呀,他老婆倒放心的叫他哪天都见孙二娘。这样呢,他晚上就能把他这老婆当成孙二娘了,她省得苦熬甘休挠炕席了。就老歪还有个毛病,天冷还不齁偻,就这天,憋的脸发紫,埋汰点儿说像驴三件,干净点儿说像紫茄子,一口一口的倒气,还不停的直拉风匣。说也怪,越齁偻越拿那铜烟袋锅刹气,紧一口慢一口的紧着吞云吐雾。据老辈人讲,旱烟儿最能拔气儿。嗯,你还别说,一袋烟没抽完,疯狂颠着老鸡膀子咳嗽,一口没咳完紧接那一口又咳上了,咳得大汗淋淋,咕喽一大口粘痰上来了,扯粘条的吐在地上,刚要拿脚底板儿抿那粘痰。

巧姑穿个丝绸挎篮背心,抖抖两个宝贝疙瘩一上一下的走出来,老歪拿要抿痰的脚一蹚巧姑,怕巧姑踩上滑倒,巧姑低头一瞅,土地上一摊黄乎乎的粘痰,身子惯性往前一倾,从粘痰上跨过去,“老歪叔,你咋这么恶心人呢啊?一坐大半晌儿,你跑这儿来沁脓呢,一会儿客人咋进门?这一瞅,还能吃下饭去不?”老歪抬抬抽成豆角皮的眼皮,又筋筋鸡喙的鼻子,蔫头耷脑地强支巴起身子,一步三摇地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