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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二掌柜看吉德兴奋地谈兴正脓,只得坐下来听吉德咋说。

“俺哪知道大舅在哪家学的徒啊?谁也不说。问你们谁都诿莫如深的。俺想大舅和你跟俺一样,也是学过徒的。年轻时,还不留下点儿蛛丝马迹的,总能找到个老熟人打听出点儿道道来,就打听不出啥,也就划魂划着,哑巴吃饺子还有个数呢。心里认了亲娘有啥不好,还算一种寄托,何况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尼姑呢?老娘这一急可帮了俺大忙了。俺回来的路上冒蒙去了趟天津卫,去老城东马路找到了郑字号皮货行。郑乃鄭也。在赵匡胤编纂的《百家姓》中排第七位姓氏,多大的姓啊!郑氏始祖郑国国君乃周王亲弟,赐鄭封荥阳。其义按大篆所书乃为铸造奠祭之用具之义,后传承成姓氏,相传已有三千来年。那郑字号皮货行才叫个大铺子呢,不辱没祖宗,叫俺这沾有郑家血缘的外甥惊讶不已!俺顾不了那些了,办了正事儿再说。俺挲摸老半天,瞅见一个和俺大舅年龄相仿的一个柜头模样的人,就凑过去,叫他拿一件貂裘大衣装模作样的看货。俺为了引起柜头的注意,就指出大衣皮毛下的一点点皮斑,也就瑕不掩瑜的瑕疵。那柜头就与俺瑕瑜互见了。他奇怪地问俺,‘哎小老乡,你很懂行嘛!’俺说和殷明喜学的,高师出名徒嘛!那柜头俺后来才知道叫汪海……”二掌柜脱口而出,“汪海,你见着他了?”吉德装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愣着问:“二叔,你认识汪海?”二掌柜叹息一声,“嗨,俺也让你诓了!话都唠到这份上了,俺实话跟你说吧,这也是早晚的事儿。俺和你大舅还有你兰大爷都是在那儿一起学的徒,那汪海和俺们还是一个师傅呢。”吉德说:“你瞅你们叫俺费的事儿,早跟俺说了俺这是何苦呢?”二掌柜一抹眼地说:“哎!这么大事儿,谁敢多嘴呀?这事儿是闹着玩的吗,你不提这茬儿,俺也压根儿就不会说。就这,你和俺还得瞒一瞒你大舅?这事儿,他脸皮薄的能透个人儿。你往下说。”

吉德瞅也没啥可瞒二掌柜的了,就一古脑一五一十全抖落出来了。他说:“这不勾搭上了嘛!你还没等俺严刑拷打呢,就哇啦上了,你哇哇完了,俺的心也就透亮了。二叔,你说这事儿怪不怪,就像猜闷儿似的,你越不知道越想猜,非得弄个雄鸡一唱天下白不可?等这闷破了,你就怀疑这可能吗,又不太相信了?汪海回忆说,‘殷明喜像是因为点儿啥辞的工,从此也就泥牛过海无消息了。打那往后,东家的小姐文静再也没露面,也从此不见踪影了。要不啊,整天泡着殷明喜。那劲儿,恨不得把殷明喜吞到肚子里搁着才解嘎渣儿?你师傅他现在在哪旮子落脚了?’俺把大舅的近况跟汪海说清了,可俺没说文静师太的事儿。汪海就追问俺,‘殷明喜是你大舅啊,你舅妈姓啥叫啥?’俺说大舅妈姓张。汪海直摇头,自语地说,‘这就怪了,那文静小姐蹽哪去了?妈妈的呀,不会寻短见,没了吧?’俺想,俺整明白了,你汪海愿猜闷儿就猜闷儿去吧!俺蒙在鼓里二十多年,猜也猜了有些日子了,俺找谁去呀?汪海又对俺说,‘大侄子啊,文静好像怀了你大舅的孩子了。要是生了,也有你这大啦。哎,别说,我打一搭眼咋瞅你特像一个人,不俩个人。眉脸鼻嘴特像那文静小姐,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特像你那大舅,你不会……’当时俺心里酸甜苦辣涩,五味杂陈,不知是啥滋味,说不出来。俺没惊没喜没悲,好像预料之中早已知道的事儿。俺还忙岔开话头,汪海还是疑神疑鬼的对俺说,‘你大舅没跟你提过这事儿?嗨,这话咋能跟你小孩伢子说呀,这不自个儿打个个儿脸吗?大侄子,怨俺多嘴了。你回去千万别提你见到俺这个茬儿。要不你大舅还不骂死俺啊,往后碰见了咋说呀?哎大侄子,俺还想问你一句,你大舅的老婆真姓张啊?’俺点点头,姓张!汪海晃着头,‘那文静小姐呢?这孩子长的太像!太像了!’”二掌柜问:“这就完了?”吉德说:“没呢。俺想俺已是郑家的外甥了,还有啥说的,咋的也得见见郑家人呐!汪海囫囵半片的道听途说,还不足为凭,刨根问底,就得见着郑家人。俺就扯个谎,说俺大舅有一封书札要俺交给郑家少东家的。汪海信以为真,二话没说,就领俺见了文静师太的胞弟少东家郑文诚。汪海向郑文诚介绍完俺,就告辞了。郑文诚比俺大不了多少,也就十多岁左右吧!”二掌柜说:“对对,文静七岁丧母,就是生这文豪啊文诚难产死的。”吉德接着说:“郑文诚一见俺哪,端详啊,那个细呀,细致摆纹的。瞅得俺心里直发毛,都弄得面红耳赤的不好意思了。接着开审了,郑文诚问俺,姓啥叫啥。又问,信呢?俺说,俺大舅叫俺带的是口信。郑文诚不乐意了,‘大老远只带个口信,太目中无人了,耍啥牛吗?’俺来个破釜沉舟,看郑文诚啥个反映。然后,再来个釜底抽薪,晾晾这个真真正正的傻舅舅。俺说,舅啊,俺这大活人来了,不比信强多了啊!郑文诚真呆了,他问俺,‘你这孩子,开啥玩笑,殷明喜是你爹,你咋管他叫大舅呢,你不拿你舅开涮吗?’郑文诚这句话,俺心里更有谱了。俺就是殷明喜和郑文静亲生儿子!二叔,对吗?”

二掌柜两眼曝水光地瞅瞅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转的吉德,诚实又认真地点点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在身世谜,病根病不去。”

二掌柜沉吟着,吉德接着学说。

“舅,俺爹没跟俺说过。郑文诚急了,‘扯蛋你?你不是我姐的孩子!你是谁,诈骗哪?你这浑小子,跟你那个爹一样,净玩猫腻?你别以为我啥也不知道,想糊弄我,你还得跟你舅我学几年?’郑文诚以长辈自居地教训俺,这还用俺说啥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了。郑文诚说完,转身打开保险柜,从那里拽出一大摞子信,啪地摔在桌子上,‘小兔崽子,你扒你那小眼睛瞅瞅,这是啥?俺姐姐把想你的眼泪都当墨水用了,你还编嗤啥?人不大,鬼心眼儿倒不少,上我这儿透底来了啊!俺不说,你识字吧,这信你给我好好看看?那是一把把心酸泪,磨碎牙往肚子咽,屙出来的都是带血的思子愁苦,你妈心里能好受吗?不是你妈心狠呐,不认你,不都是为你好吗?你妈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啊我的傻孩子?好!你不透底吗?拿去个个儿好好看,啥底都没了。我姐想叫我在我姐不在时再拿给你看的。这既然你找来了,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我看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做傻事儿,违背你妈的意愿。这噶达没人知道你是谁,我不怕砢碜,得为你妈留个脸面,在人前你还是称我少东家吧。’二叔啊,俺手拿那一封封沉甸甸书写得隽秀整齐小楷的信,心碎了!……手抖着,一字一滴泪珠儿的读完俺妈妈写的所有的信。那字里行间,荡气回肠的血和泪,渗透出一个做母亲撕心撕肺的思念、牵挂、忏悔、悲痛、企盼、梦幻和无奈,把心里对儿的哀念都跃然寄托在这一张张发黄而又陈旧的纸上,向着个个儿的弟弟也是向着自己倾诉着压在內心里的悲思的哀鸣,……俺泪水朦胧,呈现出文静师太那慈祥端秀的脸庞……看完那一摞信,俺那一丝丝的怨恨荡然无存了。俺被当初妈妈弃亲子保名节遁入空门的毅然决然坚强的毅志力感动,被一****一夜夜对亲子的苦思苦想的忍耐力感染,又被对幼子割舍的残忍深深的忏悔感叹,妈妈坚信初衷的决断的正确,证明背叛世俗抗争自由婚姻的牺牲代价付出的无悔,这无不与妈妈的出身环境密切相关,由此俺才看出妈妈为啥赞成俺和小鱼儿婚姻的影子,而又不反对俺对柳月娥感恩图报的婚事,又对俺和大丫儿错综复杂的爱情关系包容和宽恕,反对正统包办婚姻春芽的赋予了很多的同情,这就是妈妈的胸襟和远大的志向…...”吉德哽噎地说不下去了。

二掌柜陪着吉德游历了这叫人心酸而又苦涩的一代人的爱情经历,落着老泪。

吉德拿袖头擦掉眼泪,眼睛红红地说:“俺在舅舅家里住了两天,磕了头就要走了,舅舅对俺说,‘小子哟,亲娘舅你算认下了,这郑家这么大家业你也算看到了,你也有份。你那守旧派爷爷和糊涂姥爷算把你和你爹妈坑害苦了。可那时也没法子,面子嘛!中国人就这么个德行,顾头不顾腚,你还算给你妈争脸,几年下来,噗嗵那么大买卖,实属不易呀!舅舅呢,别的忙也帮不上,钱啥的竟管吱声,对舅舅不要客气,啥一百万、二百万的,只管开口,你舅舅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堵你的嘴。这一百万汇票是认亲的见面礼,舅舅不能白叫,这也算是郑家对你这些年的感情补偿。你不用瞅,我知道你的体性有点儿像我姐姐,自立性、独立性强。你不拿就是瞧不起舅舅,我也不敢认你这大外甥?姐姐就你这么一个亲骨肉,我这当弟弟的这些也欠她的。德儿呀,听舅舅的,拿着,应个急啥的。这买卖有赔有挣,说不准啥时候手头就周转不开了。’”二掌柜忙问:“兔子上门,送肉的来了,你拿了没?”吉德笑了笑,“拿了?俺要拿了,这往后就不好开口了。亲娘舅咋啦,死皮赖脸的呀?这门坎儿迈了,就得长俺妈的脸。这啥事儿都得瞅着刀刃走,到裉劲儿时再勒掯不也解恰嘛!”二掌柜松口气地说:“这就对了。要不然,显不出咱大家子气,叫你舅舅小瞧了?哎,眼前这坎儿,看来有救了。”吉德很得意地说:“是啊!要贪小,那钱要拿了就个个儿封了个个儿的后路,缺钱时就不好再开口了。俺那舅舅那是财大气粗,有济贫的嫌疑。俺现在管他串换点儿,那是救急,支一竿子,至于俺还不还,他要不要,那就是两码事儿了。”二掌柜撇嘴地说:“大少爷,你是啥屎都拉呀?你舅舅只要肯借给你,他就没有往回要的可能,你信不?”吉德犯难地说:“俺正为这个左右为难呢,彷徨啊!”二掌柜长着音说:“没啥难的呀?打过来,打过去;再打过来,再打过去,这不就活了嘛,啊?”吉德眼睛一亮,“嗨哟嗬,俺咋就没想到呢,甘拜下风,姜要不辣就不叫老姜了?”二掌柜呵呵两声要走,吉德说:“这口张上见小舌头了,就指上了,太赖,没劲!你还是把钱大掌柜给俺找来,下晚黑儿,在明月楼。别的路都堵死了,或者差七差八的,摇摇大树,掉点儿叶子,再动那棵大树吧!”二掌柜说好,“有骨气,像个成就大事儿的人,俺没有看错你。哎大少爷,管顾听你一个人咧咧了,差点儿忘了,你‘爹’呀!俺接到你的电报后,他就没影了,谁知他藏的啥猫猫啊?这跟俺转悠悠地打埋伏,准是淘换钱去了。”二掌柜有些言未尽地说:“哎大少爷,那个‘爹’不认了?”吉德说:“认不认的,就一张窗户纸,谁捅啊?解铃还需系铃人,捅开俺妈妈那也不好交待,这得占理的捅啊?这层纸,捅破了反倒觉得别扭。灶坑里点火,亮在灶里,黑在灶外,锅里头热,锅外头凉去呗!反正,俺和俺爹妈都心知肚明了,心照不宣吧!”二掌柜说:“行!俺就跟你糊涂着吧!兄弟媳妇半夜钻大伯子被窝,谁也没挑明子?哈哈……”吉德心问:淘换钱?带着疑问送走二掌柜,抻个懒腰,心里亮堂了。

大梅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探个头问:“大东家,二掌柜走了,吃饭不?”吉德抬头瞅瞅墙上的挂钟,心说:不陪睡,陪吃顿饭吧!就对大梅说:“不啦。俺到小鱼儿那擓儿,和她一块堆儿吃。”大梅缩回头关上门,吉德有话要说忙喊几声,把大梅又喊出来,大梅问:“大东家还有啥事儿?”吉德走近大梅,嘻嘻哈哈地问:“啥事儿,你个个儿心里不清楚?”大梅脸一红,“大东家,俺咋的啦,啥事儿做错了吗?”吉德一板脸,正色地说:“可不是!彪九咋回事儿?”大梅心里突突的叫苦,忙辩白,“彪九?没咋回事儿呀!”吉德厉色地说:“还嘴硬?活菩萨就在你眼前,你还不拜拜?”

大梅偷眼瞄下脸上暗藏笑靥的吉德,心里明白了咋回事儿,再装糊涂就错过了机会了,也埋没了吉德的一片好心了,“大东家,这事儿还求你做主。俺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吉德明知故问,“你没说啥事儿,俺咋帮啊?”大梅腼腆地说:“就俺和彪九的事儿呗!俺俩好上了,你做主吧!彪九也乐意,俺也那个意思。”大梅说完,掩面关上门。吉德嘿嘿地对门说:“你个个儿把米都快烧成熟饭了,要俺这大师傅还有啥用,俺还卖啥谝呀?”大梅在门里说:“米只投了投,没下锅,就等你这大师傅下锅了,俺和彪九好烧火。”吉德推开外边儿房门,“大梅,那你和彪九就等着架火吧!”大梅猛推开屋门,喜呵呵地说:“你同意了?”吉德呵呵地扭头说:“你俩的事儿,俺有啥同意不同意的,你俩看好就行。”吉德走过窗户,就听大梅拉开柳月娥的屋门跟柳月娥高兴地喊:“少奶奶,大东家同意了!……”

吉德走出柳月娥小院,走一段鹅卵石甬道,拐进小鱼儿的小院,进了堂屋,二梅正要趴门招呼小鱼儿,吉德一把忙捂住二梅的嘴巴,拿眼神叫二梅别吵吵,俺逗逗小鱼儿。二梅扒开吉德的手小声对吉德说:“小心点儿,有点儿发酵!”吉德丢给二梅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背着手,挺着胸,昂着头,板着脸,迈过里屋门坎儿,一屁股墩在椅子上。小鱼儿正背着门,聚精会神地摆饰吉殷氏临走前给小孩儿做的毛衫啥的各式衣服,吉德屁股拍在椅子上的声音,倒叫小鱼儿吓了一大跳,惊惨的扭头,白哧脸地说:“咋啦你,蔫拉嘎唧的,进来也不吭一声?虎着脸干啥,好像谁欠你八百吊似的?吊小脸子给谁看呐,咱又没招你惹你,谁招你惹你,你找谁去,别拿咱硌牙?”

吉德瞥眼站在门口的二梅,她马上明白的吐吐舌头掩上门。小鱼儿说完讪讪地等下茬呢,吉德绷着脸还是没吱声,出气桶不掀了盖儿,小鱼儿找不着下口的茬口了。这么僵了一会儿,小鱼儿属伏天的天阴的也快晴的也快,看吉德脸上还绷得紧紧的,就心疼怜爱地脸上飞花地捂捧着鼓鼓的大肚子挪下炕,贴贴乎乎凑到吉德面前,“咋啦我的德哥?我那不是对你,我是在为二梅生气呢。快别这样了,我受不了你委屈。”吉德想笑又不敢笑,还打纥板的绷着,“小鱼儿,撒完气了?俺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小鱼儿委到吉德怀里坐在大腿上,“小鸡子放屁能有多大劲儿呀,撒完了!”小鱼儿说完,马上明白咋回事儿了。吉德这是怕她怪罪他昨晚回来没来看她上演的一出先发制人,装象插葱给她看,就小拳头捯着锤儿地捶着吉德,嘴上嘟嘟囔囔,“我叫你坏!我叫你坏!”吉德抱着头,哈哈地嚷嚷,“你个小蹄子,那两下子能瞒过俺吗?憋得俺呀……俺逗、逗你玩呢。”说着搂住小鱼儿,两眼瞪瞪地瞅着小鱼儿,随即又哈哈大笑。小鱼儿捂着大肚子也笑得汗颜残喘, “哎哟、哎哟”的直喊岔气了,肋茬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