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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给驴唱二人转,有啥用? 你做十件好事儿,人家动动嘴皮子,吐一个唾沫星,就淹死你?人言可畏,世上有多少人被冤枉死的。日本人天下,还是小心谨慎点儿好,小心能驶万年船,不能锋芒太露,太张扬喽!阴斗阳斗,明斗暗斗,日本人咄咄逼人,咱啥事儿装装糊涂点儿,才能明哲保身,安身立命,求个安稳。”

“瞅你那兔子胆儿?是啊,小心无大错,咱往后抻悠点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啊,到江沿村了,咋这么静,连个人影都没有,狗也不咬,鸡也不叫,不至于都逃难了吧?”

“爷们都拿枪拿鱼叉,吃睡在舢板上,打了鱼,给躲在江通柳毛里的小孩儿娘们送去。曲老三怕十几年前他老婆的悲剧重演,才这么做的。这回咱们多亏了他这一手,没引起护江马嘟噜的注意,才能把货偷偷运到马虎力。”

“曲老三和‘虎头蔓’不一样,他的地盘就是一把大伞,为渔民遮风挡雨,就像个族长似的,护犊子!牛二,牛二!带两人,到江坎子放炮三响,接船靠岸,卸货装车。”

“得令呀,东家大哥!” 牛二应声答道,带两个伙计,策马先行。

二掌柜也从后面提马上来,对吉德说:

“大少爷,咱们是死狍子不怕开膛破肚死孩子不怕狼啃,成败在此一举,降住了,咱就可鱼儿得水,龙乘云雾,大鹏展翅了。山田得气冒眼珠子,邓猴子得气个倒仰,哈哈,他俩那个臭屎橛子还没拉完,夹着也不舒服。待会儿,他俩咋拉,你可要沉住气。一壶拙酒,都在笑谈中,扛过这个坎儿,万事大吉!”

“又是你这个黄半仙掐算的,他俩准来捧场?” 吉德兜兜马头,靠近二掌柜,猜度地说。

“俺打小放过驴,对驴撅屁股很有研究。一翘尾巴,俺就知拉几个粪蛋儿?不仅山田邓猴子来,龟河和杉木也得来,还有很好听的贺词。一分钱不花,就能标榜大皇军的丰功伟绩,何乐而不为呢?这个笼子你不想钻也得钻,这是天意!这批货到的不合时宜,倒帮了日本人的忙,这是不争的事实!日本人又不是傻瓜,能不利用这天赐良机吗?龟河是个老鬼,山田斗不过他。山田想打垮你,和你较劲,你一定不服,必然拧着劲往上干,这正中龟河下怀,他想让你大发,这才能粉饰大日本占领后的繁荣啊!再说官大一级压塌腰,山田满心不乐意,腰粗还是胳膊粗,谁拧过谁呀?所以,咱们是上磨的驴,顺磨道走吧!”

二掌柜画龙点睛之语,惊得吉德心里一毛,咯咯泱泱的。心说,下锅的米,泼出的水,为了实业,只有踩着炮仗走下去。这盘棋,下注的是俺,对弈嘛,谁知千变万化的风云哪?掉进无边的沼泽,那会越陷越深,不如趁早卸磨杀驴,断了日本人的念想。鬼子想牵驴,让俺拔橛子?哼,吉德沮丧不堪,残忍果断地说:

“咱想光宗耀祖,实业救国,这天时正巧赶上天狗吞日,螳螂捕蝉,又遭黄雀算计,这无形中,不给日本人脸上贴了金了吗?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唧唧,俺尻,老三,炸了它!”

“砰……叭!”

三声二踢脚响了,这窝心脚,吉德听了太奓耳,心里紧巴巴的难受,千条爪子,万把挠子,叨撕着他火热的心。

“炸喽?你疯啦大哥?恣(zì)意妄为!恣意妄为!” 吉盛土命人心实,眼睛带钩地愤怒责问吉德,泪水汪洋。

“大少爷,你把舌头捋直再说?捕风捉影的事儿,俺就这么一说,你就抽风,名声这么重要啊?自焚就是骨气吗?那是懦弱!这点儿气都忍不下去,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曲蛇的本事,能屈能伸!你难道连个曲蛇都不如吗?心上一把刀,小不忍,乱大谋!成大事者,都是君子吗?你对外人一相有宰相胸怀,菩萨心肠,对自个儿为啥这么克刻,完美不存在!这些年,不都是从汤汤水水中过来的嘛!大少爷你要冷静,不要冲动!这时再扬汤止沸,不扯呢吗?”二掌柜苦苦规劝。

老山炮、老面兜和老油捻子听后,一石击起千层浪,一语惊破九重天。他仨,先起是望梅止渴,一门心思就等这一天,你吉老大金口玉言,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啦?一时间,饿狼企食的心切,反目成仇,疯狂地骑马围着吉德兜着圈儿,猴急猫闹的蹿来穿去,攥着拳头嘶叫怒吵。各家几条看家狗,也帮着主人跟在马后冲吉德狂吠。他们仨,手握家巴什,发疯地质问。

“不能炸!谁炸我和谁兑命?”

“狗揍的吉老大,你要敢炸机器,咱敢把德增盛烧喽!妈拉巴子的,你想立牌坊,别拿我们垫背?我们卖春了,就当婊子!”

“你不食人间烟火,你当你的圣人去。这事儿,不能听你的,我们有契约,你说了不算?”

“我们的心,都让你一锤子削碎了,你还要扎一刀吗?你要敢炸,我们仨,立马死给你看!老面兜、油捻子,举枪!我老山炮喊一二三,咱们成全老大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梦想。老大,別忘了替我们仨收尸啊!一、……”

吉盛滚于马下,跪下哭喊地央求,“不能啊!三位好大哥好大叔,不看僧看佛面,俺替俺大舅求你们啦!你们死了,不逼俺大哥上吊吗?求你们啦……”

二娃赶马车从后面赶上来,滚下车,拽着老山炮一支小腿,肯切地劝说。

老山炮执意拼个鱼死网破,暴虐地数数,“二、……”

“住手!住手!”

殷明喜大喝一声,马头已到。

“干啥,内讧啊?德儿,你太不像话啦,儿戏呀?谁瞅着乐?机器不能炸!不仅不能炸,往后还得多多引进。他们是畜生,你跟畜牲置啥气呀?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商人。咱们为啥腰杆不硬,软搭哈的。落后!落后就得挨熊,挨欺负。购进先进设备有啥错?心里有祖宗,还怕流言蜚语吗?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日本人骑在咱头上咱就不活啦?中国人都死绝了,谁收复失地?谁报仇雪恨?汉奸,俺当商会会长就是汉奸了吗?俺不当就不是汉奸了吗?俺为啥赶来,就怕德儿你太血性,太感情用事儿,把事儿办砸喽!俺听说,龟河待会儿亲自来道喜祝贺!他这是借鸡下蛋,挂羊头卖狗肉,黄鼠狼安的啥心,还用说嘛?今儿个,俺答对他,骂名俺担着。德儿,你、你见机行事吧!”

“谢谢会长!谢谢会长!大少爷,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行船。我们仨是夹肢窝的虱子,就看见眼前的几根毛。才刚,我们气糊涂了,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不要脸了。大少爷,还生气吗?” 老山炮无可不可的感激着殷明喜,又歉意地对吉德道歉。

吉德余气未消,气哼哼地调转马头,快马一鞭,一个人朝码头跑去,身后爆起一溜灰土,青黄老根的呼腚草上,弥散了厚厚的尘埃。

货船托着女人长发般浓浓的黑烟,渐渐向码头靠拢,硕大的驱动轮哗哗转动,划荡起汹涌澎湃的浪花,击打在码头岸边的石头上,碰撞出无数粉身碎骨的细花碎雨,曝晒得美仑美奂,同时拉起响亮刺耳的阵阵长笛,划破炽热蒸人的憋闷天气,震得打蔫的江边垂柳,舒展了几下懒洋洋的身姿。

笛声,惊得立在码头上的大枣红马“咴咴”直叫,尥起前蹄,险些把吉德掀于马下。这笛声,在吉德心里即是希望,又是刺猬。他心里憋着这口窝囊气,就像嗓子眼里扎根鱼刺儿,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大舅爹爹那番苦楚的话语,动人心弦,意味深长。俺还是涉世谫(jiǎn)薄,随心所欲,义气用事,城府太浅了。卷刃的刀,短炼!柔而刚,刚必折,鹅卵石是光阴时光磨出来的,俺还需历练呀!

“德哥!”

“吉老弟!”

“师弟!”

冬至,邱厚来和彪九站在甲板上,欣喜地挥手,和吉德打招呼。

“冬至,邱大哥,师兄!” 吉德跳下马,奔跑过去,高兴地喊。

货船靠了岸,牛二燃起了鞭炮,殷明喜率领众人也到了码头。船工和吉星脚行的脚力们,忙着搭跳板。跳板搭好后,吉德燕子般飞上跳板,跨上甲板,搂住冬至的腰膀,挎着邱厚来的肩,呜啦!然后紧紧握住彪九的手,生死久别的晃扽。

“师兄,命大呀,福星福寿!大梅听了,胆吓没了,魂吓飞了,堆在地上跟烂泥似的。哈哈,郝忠还好吧?”

“好!山大王,快娶压寨夫人啦!你猜是谁?金鸡脖儿的‘老婆’。”

“啊?咋回事儿?”

“咋回事儿,你去问郝忠啊?德哥倒出空,再听彪哥慢慢说吧!来,我先给你介绍介绍外国朋友吧!”

冬至喜气洋洋地拽过吉德,来到甲板后尾舱,见到一位脸上长满连毛胡儿的高骆驼。一双蓝灰的抠喽眼儿,高高的大鼻子,像鹰嘴往里钩勾着。薄薄的嘴唇藏在胡须里,说话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就像黄毛丛里的白玉。熊掌般的大手,像捏鸡爪子似的握住吉德的手,舌头直勾勾地说:

“哈喽!大少爷,久闻大名。多谢关照,多谢合作!我叫托马斯,工程师。”

“哈喽,哈喽!欢迎!欢迎!托马斯,往后就管俺叫吉德。”

“不客气,大少爷。啊,吉德。”

“冬至,你陪托马斯先去客栈。二娃都安顿好了,咱那小米粥面饽饽,他也吃不惯。面包牛奶香肠,面包房涅尔金斯基会叫艾丽莎每天给送的。”

“吉德,不用麻烦,入乡随俗。东北饭菜顶呱呱,猪肉炖粉条,芥菜疙瘩大饼子,大葱蘸大酱,还有捞得肉头头的二米饭,稀里咣当又粘糊糊的大豆煮苞米碴子,还有,还有……”

“啊哈哈,托马斯,你不仅是个中国通,还是个美食家嘛!冬至,这就好经管了。晚上俺设野味宴,招待托马斯。俺去看货,你们回镇上去吧!”

“No!No!”

“德哥,听不懂了吧?托马斯说的是英语的母语。这母亲加舌头,就是英语母语的意思。他说,‘不!不!’”

“机器到哪我到哪。安装调试完,你们满意,付清款子,我再住客栈。这是公司交给我的使命,我要信守合同。砸锅的事儿,我不干!”

“Thank you very much!(非常感谢)”冬至拿学得囫囵半片的英语忙道谢。

托马斯执拗而又率直地说出原委,吉德被托马斯的牛粪排劲儿和执着的敬业劲头以及遵守合同的诚实而感动,佩服地握住托马斯的手,照冬至的半拉葫芦画瓢,感激地拿英语说:

“三块肉!喂二大妈吃!”

冬至和托马斯听吉德鹦鹉学舌,小鸡跩成鸭子,不由的相视而笑,拉近了距离。

托马斯一只手搭在吉德的肩上,很随便而又诙谐地说:

“大东家,我的主家,应该的。不过,钱,不能托欠。否则,砸了我的饭碗。没有钱买狗食喂我的爱犬,我的太太就不让我上床,那我就惨了?无家可归,流浪汉,叫花子!”

吉德仰颏瞅瞅托马斯狮子般的脸,又拍拍托马斯毛茸茸的大手,友好地开玩笑说:

“托马斯,你太太不让你上床,休了她!俺这噶达好姑娘,踩一脚就有十个八个的,都美若天仙!俺给你做媒,来个中西合璧,驴马配!哈哈,生出一个跟你一样的小骡驹儿,也当工程师。哈哈!”

“驴马配?小骡驹儿?” 托马斯不解地瞅瞅冬至,摊摊双手,端端膀儿。冬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下腰,笑喷喷地说:

“德哥,你呀你呀,真想得出来?托马斯,啊啊,大骒马……”

“大骒马,母的。驴爹,我?” 托马斯又摊摊手,不解地说。

“就……”冬至两手比划着,哭笑不得地说:“哈哈……”

牛二急冲冲跑过来,扒着门框,灰土个脸,虎着嗓子喊:

“德哥!德哥!山田带着鬼子包围了码头,大伙儿都挓挲手了。”

吉德,冬至和托马斯慌里慌张地跑到甲板上,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列队对着码头,把码头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东西两侧,陡陡的江坎儿土包子后面,架着几挺歪把子机关枪,虎视眈眈。马六子的警察大队和金鸡脖儿的侦缉队,狐假虎威,扇形对着人群。山田傲慢地骑在大洋马上,嘴咧得跟狐狸起秧子似的,眼里放着阴险得意的神色,环视一周码头,跳下马,缓步踱到殷明喜跟前,慢慢扯下白手套,在手里把玩儿,阴邪邪地笑了笑,开口说:

“殷会长,大喜呀!皇军来保驾护航,助助威势,日中亲善嘛!龟河二郎大佐也要亲自来为你们助兴,够天大的面子了吧!嗯,咋我瞅你还别别愣愣的呢,还记恨那场误会呀?中国有句俗话,不打不相识嘛!你殷会长是君子,哪能跟女人似的,小心眼儿呢?我这个人一向与人为善,愿意和你这样的君子交朋友。虽然眼目前有点小小的误解,日久见人心嘛!你我会不记前嫌,携手为日中友善而出把力的。”

殷明喜倒背着手,轻轻咳嗽两声,啐出一口痰,转弯抹角而又直截了当地说:

“山田少佐,嘴上今儿个抹猪肠子油了,油滑调嘴的,蒿嘴添活上人了?你们这架势可挺够瘸子屁股的,俺可领受不了,也承受不起?你心里揣的啥鬼胎,俺心里可有一面镜子,鬼画符,蒙你自个儿去吧!有啥事儿直说,兜啥圈子呀?你撅屁股,找错地儿了?”

山田不怀好气儿,愣眉愣眼的问金鸡脖儿说:

“金队长,瘸子屁股啥意思呀?”

“邪门!”金鸡脖没走心,脱口而出。

“那撅屁股,找错地儿了呢?”

“驴拉粪蛋儿!” 金鸡脖很内行的说。

“哼,啊,你撅撅我看看,没见过?”

“我?”金鸡脖儿瞪着斗鸡眼,用手指指着自个儿鼻子问山田。

“哼!”

山田阴忽拉的,仰着脸,瞅着金鸡脖儿,用鼻子哼了一声。金鸡脖儿哭着脸,无奈当众哈下腰,搭拉着两条胳膊,撅着屁股,一撅哒,一撅哒地做驴拉粑粑状,逗得在场人哈哈大笑。山田憋着嘴,抬起穿皮靴的右脚,使出全身力气,气急败坏的照着金鸡脖儿屁股踹过去,吭吃一声,金鸡脖儿噔噔飞出老远,吧唧来个王八钻沙,结结实实地掴在沙滩上,顺势吱吱溜溜出溜出去,身后留下一溜沙沟,嘭撞在机器箱子上,脑门子立马隆起个大紫包。山田这一脚太重了,金鸡脖儿也撞蒙了,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有气无力的慢慢抬起头,左右甩甩脑袋,抢一脸的血,沾着的细面沙,顺着血流儿,滚滚滴淌。金鸡脖儿像刚被主人打过的癞皮狗,扭歪扭歪地从地上爬起来,没顾上擦一把脸上的血和扑啦扑啦衣服上沾的湿沙子,就咧咧呛呛地寻着山田,晕头昏脑的走过去,强忍火烧一样辣辣的疼痛,装出嘻皮晒脸的怪模怪样,滑稽得尤如一个跳梁小丑,顽强地站在山田面前。在场的人,瞅金鸡脖儿丑态百出,恨得牙根儿直,又心里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