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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黑龙镇经过一番折腾过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三江地区日本关东军第五集团军司令部和满洲国第七军管区三江省警备司令部,加强了对这个离省城最近“红地盘”县城的控制。日军增派了一个守备大队,警备军增派了二十团的一个营兵力;三江省警务厅又增加了秘密特务机关地方保安局,派岛村三郎为理事官。在县城和村屯建立庞大的特务系统,从事侦察、密探、监视、收买、绑架、暗杀等行动。还在美枝子浴汤、福寿旅馆、美人寨、夫子学校等处设立秘密特务据点,派出许多工作班和乔装打扮的大大小小特务到街巷胡同、山野村屯进行寻嗅,破坏‘穷党’、抗联爱国会等组织,迫害进步人士和爱国百姓;邓猴子躲过一死后更加猖狂,身兼县参事、黑龙镇镇长、协和会会长、商会副会长和县自卫团长等要职,大力扩充了自卫团,村屯围子都有自卫队日夜执勤巡逻,经他手被抓进设在东兴市郊万发屯北的三岛理化研究所这个有电床、电椅、烙铁、铁棍、辣椒水瓶罐保安局秘密监狱里的国高爱国学生崔武的儿子崔萌等就有十一人,白色恐怖像连连不断的大雪更加严酷。“统配”使商家的生意更加清淡难做,百姓衣不裹体食不饱腹。

吉德守灵不容他刻板的恪守陈规旧俗,不得不往返于车轱辘泡和黑龙镇之间,除处理生意上的事儿外,家里发生的事儿,也不允许他怠慢,得及早处理。吉德征得殷张氏首肯后,让吉盛正式继承了殷家产业,殷张氏不愿离开老窝搬到吉宅,吉盛就搬到黄家大院殷家和殷张氏一家一起过。殷家最小的姑娘爱灵,也由吉盛这个二姐夫给小姨子拉纤儿又找了媒人出阁,嫁给了丰罗镇火磨那个年轻掌柜的啦。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时常回来住上两天,年轻掌柜和吉盛这个连襟打得火热。吉德又慢慢渗透把蔼灵的事儿告诉了殷张氏,殷张氏听后伤心的哭了一场又一场,又骂姜尚文和他爹一样没良心,来趟黑龙镇也不见见她这个老丈母娘,又说白瞎蔼灵咋嫁给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对抗抗这个长得酷似蔼灵的外孙子,倒倍加疼爱呵护。开始时三天两头把抗抗接过家里住一段时间,一来二去干脆就把抗抗留在身边了。抗抗对这个姥姥也是依恋得形影不离,整天价身前身后的喊姥姥,把个殷张氏哄得连思念姑娘的心思都花在了抗抗身上了还无可不可的呢。文静师太过个年了节的,吉德也接回家住一住,两个老太太凑到一起,大姐长妹子短的都总是有说有笑的。前嫌和后怨,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亲密得跟亲姐妹似的。吉增的自暴自弃叫吉德大伤脑筋,抽大烟抽的,把三姓的铺子也卖了,平常和人嘎伙四处跑跑庙会挣些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吉德多次打电话,劝吉增回黑龙镇和他一起经营德增盛生意,吉增拧个性子不愿回来,吉德拿他也没办法,时不时的汇些钱过去,接济接济吉增。吉增也不领情,寄来的钱,几天就挥霍一空。

过小年前后,发生几件事儿叫吉德很是难受,精神上好悬没又崩溃了。

彪九一路装成赶脚的,讨着饭,狼狈不堪的回到了黑龙镇。他说,冬至为救他,挡小鬼子枪子负了重伤后,他一路都陪着生命垂危的冬至身旁,半拉来月走走停停的才到了三姓江北大山里的“密营”,冬至水口不打牙就不行了,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冬至临终前对他说,别把他埋在这荒山老林里怪孤独的。离这噶达三姓距离近,希望他能把他埋在吉增儿子小胖坟旁,这样德哥、二哥、三弟,还有牛二、土狗子、土拨鼠、二娃、小乐、程小二拜把兄弟就能找到他,时常会有兄弟来坟头上添添土拔拔草啥的。等抗战胜利了,再把他移到牛家围子的祖坟墓地去。红杏,告诉她不要等他了,有志同道合的就走一步吧!邱大哥把一幅抗联军旗和一幅斧头镰刀的啥红旗盖在冬至身上,又用茅草做好掩护,就派了几个三姓籍的准备做‘插签’的叫啥干部的人,抬着冬至过了松花江。他在三姓县城找到了吉增,吉增哭成啥似的,买了一口上好的寿材,现找人打了墓,刻了碑,还请了鼓乐班子,周大掌柜一家人也参加了冬至的葬礼,把冬至埋在了小胖坟旁。葬礼结束后,他一直等到给冬至烧完五七才往回赶。吉增想叫他坐烧炭汽车回来了,可他没带居民证买不到车票,吉增就托人弄戗的找个拉脚的马车捎脚,出城门时吉增给看城门的大兵俩儿喝酒钱就混过去了。出了城门,到了倭肯河大木桥,桥上全是日本兵把守,老板子胆儿突了,不愿再拉他,就逼他下了马车。官道关卡太多,他除没有居民证外还带着家伙不敢走官道,就走野兽踩出的小毛道,饿了也不敢打山牲口啥的充饥,怕招来森林警察啥的麻烦,就扮成赶脚的偷偷摸摸蹿到围子里,碰到好心的要口吃的,要不着饭时,就掏兜里仅有的钱,到小铺里随便买点儿啥能吃的。这得碰运气,很多小铺没吃的可卖,店家看他可怜,就把自个儿吃的苞米面大饼子背着人卖给他。彪九还说,王福听说冬至死了,痛哭好几场,又瞅抗联每况日下的老往西走,离他的地盘越来越远,后来在掩护独立师师部向小兴安岭大山里转移时,又遭叛徒告密,叫穿山甲刘三虎靖安军打了埋伏,人死伤大半,心就也散了,就带着剩余的几十人又回到咱这噶达东躲西藏,继续以抗联骑兵独立大队名义打鬼子。冬至的死,使吉德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痛不欲生。牛二等几个拜把兄弟悲痛之余也消除了对吉德的误解,兄弟们抱在一起大哭一场。冬至爹妈一直得到冬至几个拜把哥们的精心照料,直到全国解放,政府颁发烈属证,老态龙钟的冬至爹妈才知道冬至牺牲的消息,弄明白了多年窝在心里对吉德的怨恨,老两口叫大孙子赶着土改分得的老牛车,愧愧的来到老少十几口人挤在一起吉德住的连脊茅草房家里,老泪纵横的道了迟到的歉。

紧接着噩耗接踵而来,吉德的大老婆春芽儿和养父大姑父惨死在日寇手里。养母大姑吉殷氏和回家探亲的表妹蜡花,事前一点信儿都没来,就从关里老家突然来到黑龙镇。吉殷氏悲悲切切的学说日本鬼子占领了黄县后,炉后吉家也惨遭蹂躏。山东老百姓都积极参加了抗战,春芽儿也参加了村妇救会,还当上主任,组织妇女做军鞋护理伤员。她娘家黄家村那个叫黄天霸的地痞当上了皇协军的排长。他早在春芽儿出嫁前就对春芽儿的美貌垂涎三尺,结婚那天混在娘家送亲人群里,吃完婚宴后的晚上,又潜回吉家洞房的窗下听声,叫吉德尿尿撞上,招来吉盛、二滑屁和三嘎蛋儿逮住一顿胖揍。后春芽回门,又叫吉德哥仨一教训。他一直怀恨在心没能把春芽儿弄到手和那次胖揍,就趁小鬼子秋季清剿抗日游击队挨村挨户搜查的当口,向鬼子告密,说春芽儿家里窝藏了游击队伤员,大晌午鬼子去了一窝人,就把四合院包围了。黄天霸闯进门,就把正在伺候老两口吃饭的春芽儿捞到院子里,阴邪怪样的审问春芽儿交出游击队伤员,小鬼子们“花姑娘花姑娘”的扒哧春芽儿的衣服,春芽儿哪受这个屈儿呀,骂呀挠啊打的。吉烟袋和吉殷氏瞅了,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护着春芽儿。吉殷氏被扯倒在地上她抱住黄天霸的腿不放,春芽儿从地上捡起剁猪食的菜刀就豁出去抡开了。吉烟袋也操过靠墙放的四股叉朝鬼子乱扎,鬼子没想到一个糟老头子和一个小脚儿女人会这么大胆凶悍,鬼子有的挨了扎挨了砍,就拿刺刀一齐向吉烟袋和春芽身上捅来。惨喽呀,吉烟袋和春芽都被刺刀扎成了糖葫芦草把,倒在血泊中。吉殷氏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抱住浑身咕咕冒血的春芽儿,叫着喊着,用手忙活堵往外冒血的伤口。春芽儿嘴里咕嘟着血沫子说:“娘,俺好想芽芽,也想她爹、她爹!”吉烟袋挣挣的,用最后一口气,够够跟吉殷氏说:“去关东山找你外甥德儿和咱儿子吧!带、带上咱闺女蜡花……”就这样,吉烟袋和春芽死于日寇之手。吉德听后,直勾勾瞪眼瞅着吉殷氏,一仰脖儿向墙里倒下,昏厥过去。

等众人呼喊灌水把吉德捂扎过来,吉德首先回想起自个儿与春芽儿结婚的不易,‘罗圈腿,豁子嘴’的一派美好戏言鸿沟的冰释,婚后自个儿抛下新婚的春芽儿闯荡天下,分多聚少,就是相聚在一起,自个儿也是朝三暮四不能全身心的给春芽儿过多的爱。这些年,守着孤灯寡居似的替自个儿伺候二老尽孝心。多么贤惠又能自恃的好媳妇啊,俺是愧对她呀,欠她的太多。这里不仅仅包涵着爱,更多是妇道的美德。吉德‘罗圈腿豁子嘴’的磨叨,叫吉盛羞愧难当,“大哥、大哥你就别说了,俺听了揪心?”吉殷氏和蜡花妹子,听了更是心酸泣声。柳月娥和小鱼儿听后思絮漪澜,春芽儿姐的音容笑貌浮浮在目,大姐大样的包容涵养从来不摆大太太威风的品格,更叫她们俩儿是身感同受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都念春芽儿姐的好。大姑爹的惨死比亲爹的惨死,更叫吉德心里疼痛。不是亲爹胜似亲爹,不是己出胜过己出,亲爹没给的父爱,大姑爹把父爱全都给了他。二十来年的养育之恩,四十几年的父子之情,用感恩的话来说,对大姑爹都是不公平的。大姑爹的突然惨遭鬼子杀害,对吉德来说打击太大了,叫他无以为报。两个爹爹、蔼灵妹子、春芽儿爱妻,同死在小鬼子之手,他对小鬼子的恨已恨进骨头里,牙根直的发誓要定报此仇。吉德擦干眼泪问:“娘!埋了吗?”吉殷氏淌着泪说:“埋了。亏着二滑屁和三嘎蛋儿了。他俩都是咱区上抗日游击队的。黄天霸没出三天,就让他俩给收拾了。人头拉下来,悬在咱黄县县城的大门上,可解恨儿了。”吉德哼声说:“娘,爹已去了,您老要想得开些。俺爹活的时候,俺没好好孝尽着,死了俺要重修坟墓,树碑立传。俺爹对俺,那是十个心的。俺爹常对俺说,‘学成生意去找你大舅’,俺爹这辈子对俺可能这是他对俺的唯一念想了。他呀一辈子庄户人心里可有数了,俺到……算悟出他的心思了。”吉德后边的话,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他不想这么快就向吉殷氏提起殷明喜的死和自个儿认亲的事儿,怕刚刚丧夫再知道又丧胞弟之痛的吉殷氏,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想瞒一阵子再说。吉殷氏可是个急性火楞人,没等屁股坐热呢,眼泪都没擦,就急着要见弟弟殷明喜,说有重要心思要跟他说。吉德心里知道吉殷氏急着要找殷明喜咋想的要说啥,肯定与己有关。他吱吱唔唔的想瞒又不好瞒,不瞒又不好说,瞒不瞒吉德踌躇不定。众人是大眼儿瞪小眼儿回避吉殷氏的要求,吉盛脑子快,瞅吉德吱唔就推脱说大舅不在,去了省城。吉殷氏也是个横草不过的人,一看这架势心里犯了嘀咕,更是要到殷明喜家去,“你大舅不在,你大舅娘个小脚儿还不在呀?别糊弄俺,小孩伢子,你娘啥人哪,别想有啥事儿瞒着俺?”小鱼儿看瞒了初一瞒不了十五,早晚都得知道的事儿。她抹把眼泪,对姑婆婆说出了殷明喜死去的实情,这回是吉殷氏背过气去,咋喊咋叫,口吐白沫,手攥攥的冰凉。等叫来华一绝,吉殷氏都快摸到阎王鼻子了。一股急火攻心,起了攻心膰(fān)了,用不了一个时辰说死就死,可快了。华一绝拿出拿手绝活还魂术,扒掉吉殷氏上衣,摁扣住吉殷氏躬起后背,华一绝拿根粗银针,在脊背肉皮两侧左右各挑一针,挑出又挑断了像鲤鱼脊背上腥筋那样的两根白弦儿。吉殷氏啊啊两声,又翻上白眼了。华一绝说这是有底火又勾上啥邪火了,得烙手心刺激一下,魔鬼牵着魂了。又扒开吉殷氏紧攥的双手,在手掌心烙了一烙铁,咝咝的一股白烟,肉皮糊味呛得人直发呕。吉殷氏抠抠咳嗽两声,“娘哟憋死俺了。”。随即就噑淘大哭数落着,“俺那苦命的大弟呀,儿还没认你就殁(mò)了,你那心能甘吗?你大姐夫临咽气儿前还跟俺说呢,这是大姐和大姐夫俺俩口子一直埋在心里的一件大事呀!”吉德看不把这事儿挑巴个水落石出怕不行了,就吩咐大凤叫虎头赶车先把殷张氏接来。殷张氏听了虎头报的信,急的也不坐虎头的马车,个个儿颠个小脚儿见着了吉殷氏。老姐俩一见面,都撇着成串的眼泪疙瘩抱着就不撒开,同病相怜的老姐俩,都在不停的倾诉着,可谁又不再乎谁说的啥?虽听不清彼此说的啥,可心是相通的。吉德想事以至此,不如把亲娘文静请过来一块堆儿哭吧,省得见一个哭一个,一场场的,到岁数人受不了。虎头接过文静师太,也听虎头说了大姐夫和大儿媳春芽儿的不幸遭遇。一路上小风嗥嗥的,淹住了文静师太痛苦的抽泣,虎头扎邪火也骂了一路的牲口。三位老太太这一见面,扑在一起眼睛里滚出的是追思丈夫、亲人的泪水,也是三位不同遇境不幸女人一辈子的辛酸泪水。三对老眼珠子拉着丝丝络络的毛毛虫网似的血丝,红肿肿的眼泡锃亮的挣挣着,嗓子拉不出声的沙哑。小鱼儿和柳月娥心痛的端来温热的茶水,无言的体熨和肢体的劝慰,又捶背又捋怔忡的胸脯,三位老太堵塞的郁闷也是哭出来了,心里畅通多了。

仨个老太渐渐恢复了常态,吉殷氏要还文静师太一个心愿,殷家正式迎娶文静过门。吉殷氏坐在热炕头里,挲摸会儿两个弟弟的老婆,冷丁想起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姻缘错结。他向炕沿儿挪挪,叫过吉德,当面锣对面鼓的,提起千年谷子八百年糠,替死去的弟弟,向殷张氏对欺瞒她这么多年道了歉,又对文静师太含辛茹苦遁入空门死守殷家的行为,表示了敬意。殷张氏又默默的自个儿抹起了眼泪蒿子,文静师太握住殷张氏的手,也陪着掉着泪。吉殷氏邋遢个鼻音,推本遡源,排闼直入的说:“这事儿说起来谁也不能怨,要怨就怨俺爹。嗬,你们那老公公活着时,对男婚女嫁的事儿就是死脑瓜骨,一根筋!那脾气拧得十九头牛都拉不动。明喜他打小就孝心,啥事儿都顺着他。他拿俺没办法,俺不惯他。这事儿都说开了,俺就不啰嗦了。德儿,女人呐有夫从夫无夫从子,你亲爹、养爹都没了,俺仨老太婆就指你了。你听好了。俺也是女人,最知道当娘想孩子的滋味了,你亲娘为了你吃了不少苦,你别不长心?那苦得用花筐装用大车拉,一个人年轻轻的守活寡的对着一炷香一盏青灯,那滋味常人是难以想象的。逮用泪洗脸,逮用心血洗神,那最遭罪的是想念之苦,说是说不完的。你爹活的时候也没了了你娘的一个心愿,咱不能没心没肺的,还叫她在咱殷家门外遛跶啊?是啊,你娘出家入了空门,咋办呢俺到没经过?”文静师太听懂了吉殷氏的意思,忙说:“大姐,这万万使不得?”吉殷氏说:“你儿子也四十多了,是该给你个名份的时候了。你守、你盼、你的念想,不就是想有一天认了自个儿的儿子吗?再和家人团聚吗?这个念想,是你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才支撑你走到今儿?你一个大家闺秀,自打你生完德儿一去就出了家,当娘那心得有多狠呀,不就为孩子的名声吗?你又一头扎进这哈来了,都为的啥?不就为德儿他爹,为了儿子,为了殷家守个清白吗?给心上人和儿子一个证明吗你?你大姐夫为啥叫德儿他们学做生意,又为啥让他们到这哈来,你大姐夫他蔫嘎的可有心计了,为的就是这一天儿,把儿子完完棵棵的还给你们,还你文静一个完整的念想。俺看你就别再装了,百灵娘也挺明事理的,无后为大,管谁生的呢,都是殷家媳妇依靠的根苗。再说了,这些年百灵娘也没把德儿当外人,跟儿子似的待见。至于盛儿招养老女婿嘛,那是明喜为百灵娘考虑的,也是不想伤了你百灵娘无子为忌的心存疙瘩。认不认德儿,那得先认了媳妇,他活的前儿说想得想了一辈,反了突然的他不能再瞒着徳儿了,再不说对德儿又欠下一笔儿女债,搁谁那时候也得说了呀?说为啥,还不是让德儿认母认祖吗?文静,你苦了一辈,就别逞强了,还想再欠儿子的债吗?”殷张氏对文静说:“俺看姐姐就听大姐的吧!也得给德儿一个名正言顺的娘啊?按老礼你过个门儿,总比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强多了,也堵了旁人的嘴,你心里也淤作不是?你心里搁不下的是你在佛门里多年了,过门是不是得还俗,你是无心还俗的。咋整?叫德儿把二掌柜请过来问问,再打听打听老辈人,选个吉日良辰,请几个老人,行个大婚礼,家人再改改口,磕个头,就礼成了呗!你愿回庙就回去,不愿回去就在家里重设个禅房,供上佛像,你就念你的佛呗!”矛盾的文静师太,虽很有主见,但在空门与红尘之间,愈轻愈重还徘徊难以定夺。她对凡尘,从丢弃德儿遁入空门那一刻,早就灰飞烟灭了。殷明喜的死,又唤醒了她要为失去父爱的德儿增添些母爱,更向往做母亲的美好愿望,心里是早以蠢蠢欲动,死灰复燃。又经二掌柜出面说项,大加排解。你不过门你文静就不是殷家的人,与情与理,对吉德都是个缺憾,私生子的名声总是困扰着你和德儿,过了门,你文静生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你们母子都能解脱世俗的羁绊,开开心心的为母为子。明喜在天之灵有知,也会含笑九泉的。文静权衡再三最终做出选择,还给德儿一个世俗眼里完整的母亲。她说句,“你们看着办吧”。二掌柜赞成文静还俗成婚,再剃度归依佛门。吉殷氏也一口应声,弟弟以作古,名义在理就行。在家守寡,还不如倚佛门以超度终身的好。她说她也要和殷张氏吃斋念佛,六根不净,在家做个俗家弟子。

经二掌柜斡旋促成了文静师太还俗、过门、婚嫁、再剃度这个天下第一桩奇特婚事。二掌柜亲身目睹了明喜和文静这一对你贪我爱美好的鸳鸯,被世俗偏见活生生拆散的全过程,而且最知明喜和文静俩人的心思。这些年藕断丝连的偷偷幽会于佛门禅房,木鱼声中默默的厮守到拂晓天明。如果明喜还活着,这桩隐情还会石沉大海的遥遥无期可想,明喜突然死在日寇刽子手枪下使这件几十年谜团提前揭晓。二掌柜找先生选定了吉日,又跟普渡寺老住持商量好还俗、再剃度的清规戒律,以免亵渎佛法。这才跟吉德核计迎娶文静师太过门事项。一核计,礼数不能少喽!文静娘家,在天津卫还有弟弟,征得文静同意发去了电报,至于她弟弟能否来得了都担心个战事。其他客人还是要请一些的,限定在家里的老亲近朋。远道事先电话电报通知,附近的派几个伙计招呼一声,也不下请帖不收礼份子,还礼简单预备些糖果盒。各柜上掌柜的一个不请,省得太张扬了。席面还是要预备的,来客都在自家餐厅喝喜酒,省得到馆子里还得多破费一半的钱购买储蓄票。这好吃嚼裹,倒费些吉德和二掌柜的脑筋,还是尽量办得像个样子。柜上有的可柜上的用,能买到就买,买不到的自个儿动手淘登。圈上有猪杀几头再买几只羊宰了。鱼就叫大丫儿告诉老鱼鹰找几个老伙计凿冰窟窿弄些。野味狍子啥的,叫彪九带几个炮手去大野甸子打。白菜、土豆、萝卜啥的,就叫土狗子几个哥们,找有菜窖的人家凑凑也就够用了。蒸饽饽的白面、供祖宗捞剩饭的大米,二掌柜跟兰会长一提,兰会长一口应承了。小鸡、鸭子啥的,小鱼儿没等跟他爹姜板牙说,姜板牙自报奋勇承担。都安排妥当后,二掌柜对吉德,“这年头,嚼裹能都凑齐了也不错啊!”吉德苦笑的说:“寒酸点儿。可机不逢时啊只有如此。厨师俺给明月楼老板娘月容打个电话,她的馆子也不景气,上馆子的人越来越少,就让她派两个名厨来,菜差点儿,味上去就行。”二掌柜哼声说:“儿子给亲娘办喜事儿又不是改嫁,也算得上奇上之奇呀!这又够大家伙饭桌嚼咕一阵子了。”吉德说:“嚼咕呗!这回是嘴,不是那啥了…….”二掌柜又和吉德拉下要请客人名单。虽然近两年兰、殷两家有些恩怨,二掌柜还是请上知根知底他们的大哥兰会长,兰会长当然少不了也带了他的心爱宝贝三姨太。三姨太的愿还没还上,不是老鱼鹰捕捞技艺不行,而是老龟神机妙算躲着老鱼鹰,怕歹人起歹心不想作善事,所以三姨太一直不能如愿以偿怀上个孩子,沈国氏和两个孙子一直也就养在兰家,孩子父母一直杳无音信。亲家姜板牙和香香是必请的。吉增的丈人、好灵和爱灵的公婆也得请来。吉德、吉增、吉盛的拜把兄弟父母和老鱼鹰公母俩也请。土狗子等哥们还用说,拖孩带崽子的必来凑热闹。

二掌柜放下笔说:“这还搂着呢,大人小孩,家里外头,再加捞忙伙计啥的,上百号人也得放两耰(yōu),一耰恐怕是不行,两耰就两耰吧!好嚼咕啥的先可客人上,家里打杂的后吃,差点儿就差点儿吧!”吉德说:“无奈之举。缺啥也不能缺酒,酒管够。”二掌柜说:“这要有老山炮酒就好了。”吉德冲二掌柜神秘的笑了笶,又指指后院,“地窖。”二掌柜说:“你留后手啦?”吉德说:“二叔,俺早就虑虑到会有这一天的。烧锅炸的前两天,俺就把铺子里几十罈的老山炮存货,全挪到后院地窖里了。困了这些年,准地道的味醇飘香,你可别捞着不要命的贪杯哟!”二掌柜笑着说:“那可没准喽!你说老山炮这些年扔下孩子老婆也没冒个影,眯的怪老实的。”吉德说:“翠翠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乐不思蜀啊!”二掌柜惊讶的问:“看来你是有他的信儿啦?”吉德嗯哪的点点头。二掌柜也不深问,说:“这就好。哎大侄子,你说这结阴婚的,俺倒听说过。阴婚也叫冥婚,就是为死的人找配偶。有的是少男少女在定婚后,没等迎娶过门就因故双亡。也有的少亡,男女都没婚配。老辈人认为,如果不替它们择偶完婚,它们的鬼魂就会作怪,闹得家里不得安宁。可这活人和故人完婚,俺倒没听说过,也没经过?”吉德说:“这倒好办了,你就出个新彩。比照婚礼办呗,明媒正娶。俺娘还俗后,找媒婆说亲,新娘坐花轿,新郎就是牌位骑大马,吹吹打打迎进门,三拜后入洞房。家里同辈人见礼,尊称大太太。儿孙磕头认母认祖母。呵呵,这主意咋样?”二掌柜嬉皮笑脸地说:“嗯哪!鸟游(yóu)子,逗嘘鸟呗!”吉德笑笑,“二叔,你这可不正经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