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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29)

美娃索定了吉增,拿他刹刹气。她想到这儿,绕过吉德和吉盛,走到吉增背后,甜甜的叫声二哥,倒好酒,端起来递给吉增。吉增不知美娃心想的啥,以为美娃钟心于他,受宠若惊的接酒杯的手不住哆嗦。“二哥,大小弟叫我赔他个二嫂,我赔不了?你不说咋赔吗,我只有陪你喝酒了。”吉盛听了,含着一嘴的鹿肉,咤声张眼地说:“二姐,你咋还抻这个茬儿呢?玩笑吗,还记仇了啊?”美娃嘻哈地说:“是玩笑啊!那好,我又多捡了两个哥哥一个小老弟,多了帮衬看谁敢不待敬我?这家里呀,就我一人耍单崩,不受爸妈待敬。”大发说:“爸妈再待敬你,老妹子你就差上天摘荧惑(火星)了?咱这当哥当嫂子的,哪个不吃你的烧火棍呐?哈哈……”大财也帮腔说:“没错!真真正正的一个杨排风!”美娃瞥了两个哥哥两眼说:“嗬,这大火(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锤子一边儿抡了?我没空勒你俩儿,待会儿叫大嫂和二嫂收拾你俩儿。二哥,啊吉二哥,咱这噶达有个规矩,敬酒得连饮三杯。来吧!”小四坐在周大掌柜下手撑不住了,忙说:“二小姐,你平常不喝酒,这扯啥呢?大发、大财,管管你妹子呀?那二酒桶,这不等着吃亏吗?”美娃向小四一夹咕眼,又呛呛挺秀的鼻子,“眯着你得了小四?二哥,我先饮为敬!”

吉增瞪眼瞅着美娃连干了三杯,晃晃脑袋“有点儿意思。”大伙捧场的喝彩助威。吉增喜酒不假,可当美娃挑明先敬他酒的真意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叫苦不迭。这哪是敬酒啊?这纯是水不塞牙,拿酒塞缝儿呢!那俺堂堂一个爷们,哪能叫你个小女子的斤斤计较吓唬住,俺就露丑了,也要回敬你三杯,刹刹你娇小姐小肚鸡肠的唧硌,“二小姐,俺服了你,巾帼不让须眉!有仇不报非巾帼,俺须眉也非吃素的,有往不来非礼也!俺连干六杯,回敬你!”说完,从美娃手里接过酒坛,个个儿自斟自饮,一连干了六杯。大伙又是一片叫好拍巴掌。吉德不好意思地瞅瞅周大掌柜说:“俺这二弟才能逞晒呢?二小姐,你别再喝了。”周大掌柜说:“德子你别管?我这老丫头我知道,不叫她喝,她那体性能干吗?”美娃原质粉白的脸,听吉德这么体贴的一说,心里一动,红扑扑的嫣红了,“大哥,我爸说的对,待会我敬你。”说着,拿双眼爆皮的大眼睛冲吉德嫣然一笑百媚生,眼圈有些红,又干了三杯,丝毫不见醉意。吉增双手抱拳,叩首说:“二小姐,不不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妹,你眼里不揉沙子,二哥不该开你的玩笑,占你的便宜。你二哥俺算栽在你手里了,甘拜下风。”美娃瞅吉增诚惶诚恐的样子,咯咯乐得像向日葵开花,枊枝儿弯了腰,高粱红了脸。

美好担心美娃喝多了,就过来扶住美娃,劝美娃少贫杯。美娃冲美好笑笑,又走到吉盛身旁,拿小拳头捶打下吉盛的肩头说:“你大小弟,小俏皮嘴!二姐喜欢你,陪二姐干一杯吧!”吉盛先是宾服的竖竖大拇指,又嬉皮笑脸地求饶,“二姐,看不出来呀,女中豪杰,爽!俺二哥那是冻屎橛子不经暖,你二姐咋揣咕都成?俺呢,二姐,小弟还小,没喝过酒,你就高抬贵手,小弟少酌一小口,你看成不?”美娃笑着点下吉盛的脑门说:“耍滑头!看你服服帖帖的样子,就仅此一杯,我不陪。”吉盛千恩万谢地喝了一杯酒,嘻嘻地贴近美娃耳朵神秘地说:“二姐,俺跟你说啊,一个女子吧,看不上谁,心里没有非份之想,就敢面对谁,不竭余力的制服。像你,跟俺二哥。当面说喜欢谁,那就是心如玉,无瑕疵,相伴无私。像你,跟俺。表面相敬如宾,有拘有束,那心里准装有小鬼儿,玩的是心惊肉跳的猫腻,面矮心羞,就想有个归属,不说出口。像你跟,俺大哥。哈……?”美娃一听,脸成了红火炭儿,杵下吉盛前胸,“你坏!”就扭头转身飘下油黑的短发丝,来到吉德面前,正正重重地说:“哎大哥,我人小,好玩儿。咱初次见面,就语无伦次的乱闹,你大哥有大样儿,可别见怪呀?来,喝上一杯!”吉德起身,礼貌地说:“二妹人长得俊俏,性格外向,活泼可爱,喜好分明,难能可贵啊!大哥俺,喜欢你这个妹妹!”跟美娃碰下杯,喝了,又冲大家伙说:“俺哥仨漂泊在外一个多月,两眼一抹黑,举目无亲,在这噶达巧遇周大叔、周大婶、哥嫂、姐姐,姐夫、弟弟,弟妹和美娃妹妹,不吝啬情感,当亲人待,叫俺们有了如到家的归属感,心存感激,感激不尽。老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叔、大婶的恩情,俺们哥仨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大恩不言谢,俺哥仨祝大叔、大婶,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祝全家和睦安康,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周大掌柜激动的附和,“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干!”吉德这席激昂的话语,叫大伙儿友情洋溢,一直喝到深夜。

吉德第二天一早起来,推开外房门,一股毣(mào)毣寒气逼进屋,身子抽缩的一抖。一看,遮天蔽日下起漫天像蝴蝶一样飞舞的鹅毛大雪,瑟瑟雪片儿纷纷扬扬下有两捺多深。天气骤变,预示闹江天,要跑冰排了。吉德关上门,“风萧萧兮瑟瑟,……”

走回里屋,坐在火灶沿儿上,心情凝重的望着窗户玻璃上冻结厚厚的美丽霜花,回想起昨晚黑儿,酒后喝茶时跟周大掌柜唠的嗑。

吉德言明要走的意思。周大掌柜好心的劝吉德,先留下来,等冰封雪冻了再上路。那时,汽车可行,马车可走,爬犁可动,马也可骑。天虽冷,交通便利多了。大舅那面,他说他已排了电报,告明情况了。如果闲不住,就到铺子帮帮忙,学学皮货生意。

周大掌柜有意还是顺道,还问他跟两个弟弟成家了没有。当听说他已成家娶妻了,周大掌柜脸色像冷丁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刹间煞白。又听二弟三弟尚未娶亲,脸色缓过来许多,晃了晃头,问了二弟年、月、日、时生辰八字。又说,你大舅知道你们这些事儿吗?他说,听说家里经常有电报与大舅来往,周大掌柜就嗯嗯的点头。听周大掌柜的话里的话,有意叫他们留下一段时间,好像还有另一层意思。周大掌柜再三反复强调说,这个闹道天,他不是不让他们走,是怕出点儿啥事儿他没法向大舅交待,怕落大舅的埋怨,责怪他咱八拜之交多留几天这点儿交情还没有啊?明知道上有危险,还叫走。这话叫他咋回呀?

“大哥,想啥呢一个人,犯愁啦?”吉盛也爬来,冻得抖抖擞擞套上衣服,瞅吉德一人坐着发呆,就问:“看窗户霜花冻得那么厚,按昨晚黑儿周大叔说的,今儿个松花江准跑上了冰排了。咱们待会儿看看去?”

“外面下大雪了。”吉德说:“等等再说吧!”

“下雪了?”吉增揭开被子,趴到窗户上就往外看,“这白森森的霜是玻璃花,哪来的雪呀,坐着说瞎话?”

“二哥你叫二小姐昨晚儿灌蒙了吧,还没醒酒?”吉盛看吉增懵里懵懂的傻样儿,就想起昨晚儿吉增醉醺醺喝醉了的样子,“俺看你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那窗户冻那厚一层霜花,你透视眼,能看到外面吗?”

“啊啊,可不咋的。”吉增拿手摸摸玻璃,用手指甲抠了一下,抠下一指甲的霜,放在嘴上拿舌头舔舔,“哎凉瓦瓦的,真爽神呐!”

“哼,渴了吧,喝点儿水。”吉德捅开压着火的炉子,又倒杯水递给吉增,“呼噜一宿。你喝太猛了,连干六杯。”又埋怨的瞅着吉增,“人家美娃姑娘家,你当二哥的,得让着点儿,干啥玩意儿曝日逞晒呀?”

“她不挑事儿,俺能吗?”吉增喝完水把杯递给吉德,犟嘴的发唠骚,“那丫崽子太邪唬了,俺就顺茬儿逗她两句,她就记仇了,拿酒整俺。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服一个丫头片子吗?那往后,她还不知咋欺负俺呢?”

“还往后,还有往后?”吉盛嘻嘻地逗着吉增,呛着说:“你咋想的,还真相中啦?”

“相中了,你咋的?”吉增一宿没脱衣服,骨碌下炕,穿上毛皮鞋,“你咋的嫉妒啦?小孩伢子,跟美娃一唱一合的整你二哥,俺还没说你呢,你倒小鸡叨米的叨叨没完了?”

“你相中人家,人家相中你了嘛?”吉盛叠着被褥,说着风凉话,“瞅你的蠢样子,赖唧的,还真拿自个儿当盘菜啦?牛粪一盆,别熏着了一朵仙花?”他感到还不解气,又说:“你还学会吃锅望盆了,拉着磨,惦记上碾子了呢?拉三扯四的,你跟人家冰花算咋回事儿?你虱子没抖净,这又想孵上了虮子啦?哼,俺还真得摘下眼珠子捧在手掌上,看你啦!”

“你真事儿妈!俺娶谁当老婆俺还得听你的?烦死人啦!”吉增理屈词穷,说不过吉盛,一甩袖子,怒怒地推开门,又摔上门,走出去了,“就一摊臭屎,也有碰上屎壳郎的一天。俺做不了有钱人的后人,俺要做有钱人的掌包。”

小四来招呼吃早饭。“那犟驴呢?”小四眯哈哈地喷着一嘴的酒气问,“啊,倒丧(拉屎或呕吐)去了!看他膀大腰圆的,我说他酒量不行嘛!人家二小姐可没丢份儿,喝到完也没说一句走板儿的话。”

“你不刷牙呀?”吉盛抹哧着小四,“锅灶上有刷刷头,泔水桶有泔水,刷刷啊?”小四横愣下吉盛,扭头先走了。吉德晃晃头,对吉盛一笑,哥俩走出门,踩着两趟脚印拐上上房的甬道。

“这大雪呀,在营口那可没见过。”吉盛仰脸儿张嘴兜着雪花,“还有点儿凉冰冰甜丝丝的哥!”

“这比营口冷多了。天寒地冻。”吉德拿手接着雪花,落在手里的雪花没有立马化成了水,“这天虽没到鬼呲牙,也是滴水成冰了。”

“二哥呢?”吉盛后悔的瞅瞅吉德,歉疚的说,“谁成想他这回真的动气了?”

“怕是你二哥这回,真拿棒槌当针(真)了。”吉德搂着吉盛的肩头,问吉盛,“你说冰花跟美娃哪个做你嫂子更好呢?美娃吗?”

“哼——,”吉盛沉思地瞥眼吉德,“俺看大婶对你那稀罕架式,再看看美娃对你那眼神,羞答答的。再听听大叔询问你的口气跟脸谱,俺就知他们一家子早瞅上你啦!可你说有媳妇了,都沉默的不吭一声了。俺二哥,没戏!”

“啥有戏没戏的,待会儿我领你们看二人转去。”朦朦胧胧的雪中,美娃雪姑娘似的,飘仙地走来,人没到,话先到了,“可好看了,能逗死个人。快走吧,吃了饭,爸等着上铺子呢。”

“二姐呀,起的真早!”吉盛搭话的说:“你太有酒量了,把俺二哥可逗稀淌了。那一宿呼噜打的,地动山摇的,火炕好悬没震塌了。”

“看你玄的,二哥呢?美娃又装事儿人似的,东瞅瞅,西看看,纳闷的问:嚃(tà)多了,溻被窝子啦?”

“没有啊?早出来了。”吉盛奇怪的样子,当真的问:“没在上房吗?”

“没溻被窝儿,那就上茅房了。”美娃帮着分析,“不管他。待会儿叫小四催催,看是不是掉到茅坑里了?”

“你唬呀二小姐?”小四猣(zōng)獕(cuī)地走过来,不高兴的接上茬儿,“掉茅坑,蘸冰糖葫芦似的一身的臭屎,叫我捞呀?这会儿呀,要掉进了茅楼里,那可是只有啃冻屎橛子了?哈哈活该!谁叫他得瑟嗖嗖的了?师傅急了,还管他干啥,能哪去?”

“这道上,跟屋前屋后的雪,你扫的呀小四?”美娃指着道上扫过的痕迹又落上薄薄的一层雪花问:“你晃啥头,你没扫就没扫呗?懒遢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看叫你师傅惯的?”

“那是谁扫的?我没扫!”小四退着往上房走,“看二小姐的架势,是知道谁扫的了,师傅?”

“你师傅个大头哇?”美娃卖关子的说:“你没扫,准有人扫了。横不能大风刮的吧?”

进了屋,周氏问:“没叫你二哥呀美娃?”美娃扭头瞅瞅吉德和吉盛,谧(mì)静的一笑。吉德眯抿个嘴,点点美娃,美娃喑哑的回过头说:“叫啦!他说把大门外胡同扫完了,就回来吃饭。”周氏对吉德和吉盛说:“你家老二那秉性,整啥不整完不带下套的。咯咯,你哥俩坐下,陪你大叔吃吧!二米粥,大发糕,几个小炒菜。”周大掌柜做个手势,叫吉德和吉盛坐下吃饭。周氏接着看看美娃,像似有意夸着吉增,“增子这孩子实诚,可把这当家了,不喜外。眼里又有活,还勤快。昨下晚黑儿,叫美娃捠的,喝那么多酒,又起这么早,空落个肚子,就拿大扫帚哗哗的扫开雪了。我听声走出来说他,扫完还下,等停了再扫。他拧上劲了,说越下越得扫。雪下太厚陷脚,不好走。嘿,非扫不可。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太拧太倔了。”说完,拿眼睄下周大掌柜。周大掌柜喝着粥,抬眼皮瞅下周氏说:“你这老婆子,就好唠叨磨唧。打黑瞎子,瞄准就不撒枪了?大小伙子干点儿活累不着,瞅你心疼的。”周氏听周大掌柜这话,不说了,心领神会是点她不要说漏了嘴。

昨下晚黑儿,夜静人谰,公母俩躺在火炕上睡不着,就唠起了美娃的亲事儿。周大掌柜趴在炕上,头朝外抽着烟袋说:“看来老大是指不上了。那孩子长的又好,人还聪明,跟咱家美娃挺般配的。可惜了,人家在老家刚刚娶的媳妇。我给老殷去了电报,看老殷他来电报咋说。不行,那老二也不错。就是长的差点儿,鲁莽些。人还是不傻,倔犟点儿,不沉稳。可也是血气方刚,有股爷们劲。我也挺喜欢他这个劲的。咱美娃有多少富家花花子弟是冲着她长相来的,不诚心。如果美娃真要嫁给那老二,有他护着,吃不了亏。你不是舍不得美娃走远吗,咱就叫那老二过这边儿来,老殷这点儿面子会给的。咱帮着他支个铺子,独挑门户。老殷不一直惦记在咱这开个铺子吗,这不正好,一举两得。咱得个姑爷,他老殷开个铺子,也算对他姐姐有个交待了,也完成了他的夙愿。”周氏围被盘腿坐着说:“你就是面矮。两三年前殷大哥就那么一提,你还当回事儿了?梨树不行,还有李树,好人家多了去了,非得可这棵树呀?你除了看重朋交,主要还是看好了殷大哥的为人,还有他对你的铺子多年的帮衬心存感激,再连上姻,那你就长了翅膀了,对铺子的前程有好处。那是你的算盘,你问过人家增子吗,他干不干呢,你别把人家都当武大郎?武大郎的不济,就吃亏在那爱美的心比谁都重。要不,能叫旁人看似,武大郎这只癞蛤蟆吃了不该吃的天鹅的肉,被天鹅害死的吗?除武大郎不自量外,也是潘金莲姑娘家自恃貌美,心高气傲,不愿做小,任可嫁个她膈应看不上眼的三寸丁。那是置气!谁不愿嫁个得意郎君呐,她那是没法子,拿糟尽自个儿,也不愿叫那个财主作践个个儿。可她那春心,自打嫁给武大郎起,那心早存了外心。一有看上眼的,就不勾引她,她自个儿也会下鱼饵,叫相中的人上钩。你瞅她对武二郎那动的啥心,还不是嫂子想借小叔子近掰,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咱瞅着咱美娃是颗夜明珠,美娃个个儿是不是也这么看个个儿的呢?人心里的明珠,不一定就是天仙,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天鹅肉不一定人人都想吃。所以吗,增子跟美娃般不般配,从他大舅那层关系看,到也门当户对。是不是郎才女貌,那就明眼说不得瞎话了。你年轻时,不也是个臭学徒的吗,勾引师傅姑娘上了钩。凭的啥呀?还不是手艺好,人品好。除了这个,你还有哪打人的?咱美娃心里,就没有个人啥的。再说了,还不知咱姑娘咋想的呢?我看呐,咱姑娘对徳子有意思。那想也是白想了。要许给增子,也太委屈咱姑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