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江上抗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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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题词(9)

公政事精练如老吏,其编徭与水利、捕获之法,具有条贯。公之编徭也,酌量贫富,不泥成法。虽甚富,不使困,如库役之类,亦有贴。其次富之家,一役重则余役皆轻。故公所编徭,人以为便。

其论水利也,曰:“江阴滨江为邑,仰给江潮,故水利有官导河,有夫比他县为详。而开浚之事,累岁无不讲潮沙壅淤,岁厚盈尺,今通潮之港,皆为平壤矣。旱则潮不入,涝则潮不出。小民如之何不馁以死也。吾欲均诸港,以次而浚之,约五年一遍。工巨者,动官钱;工小者,使得利人自为之,庶其有济乎。”遂开青旸河,并余港数条以为式。是年果有秋余,未浚者所入不及也。

其论捕获也,曰:“捕盗不如弥盗。斜桥、包港之多盗,非民性则然,势使然也。此地西去县治九十里,东去太仓州治⑧二百余里,民有负贩之利,而阔远官府,莫为禁制,其为盗固宜。今若割江阴、无锡、常熟三界之地,别立一县,使有管束,则盗自弥矣。”因条五利上之。

公与无锡王尹先后履任。王尹量无锡之田甚利于民。公闻之曰:“吾邑亦犹是也,富民子孙产尽而不知除豪猾,里书飞诡而官不知检户已绝矣。而黄册⑨之田每会一增,谁其增之他?如佃民之移易邱亩,攘为己业,皆弊也。吾欲为之,彼其先我矣。”仿前任黄公傅钩距之法,村镇无赖为民害者,廉得其名,以渐除之,一县称为神明。

初政颇伤严切,愈年而更之以宽,或尽日不笞一人。至府必访荆川唐君。君劝之读伊洛⑩诸书,亦雅善。予每自谓“根器未利,于道未有闻”。有当道者以飞语作色于公,公不能堪,立仆。当道者大惊。予贻书以三自反事质之。公大愧悔,谓予曰:“此后虽唾面不敢复为此矣。”其服义如此。公资性颖悟而刚果直截。使加之问学,济以宽和,迟以岁月,其进尚未可量。然即今所自成,其卓然特立之操,所以挽颓风、振名教者,亦既远矣。

公尚未有子,其夫人蒋氏,宗室光泽王之甥女。先公死事之四月归侍公母、太夫人周氏。于堂六月十一日生一子,而公以是月十三日遇害。呜呼!仁者必有后,天道其有知也。夫女一人,许字翰林某官之子。公生于某年,卒于某年,享年三十有一。卒之三月,其二弟铢、鋕来迎公丧,并辑公家世与其行实,请状于余,将以告于太史氏而乞铭焉。余不敏,何足以状公。顾邑人爱公之情,不容己也,谨为之状。

(光绪《江阴县志·艺文》)

注释:①幼年聪慧。②huáng,闲暇。③煖同“暖”,坐热座位,指安顿。④chān,窥视。⑤zhì,实施。⑥心怀怨恨。⑦指嘉靖三十二年至三十四钱錞殉难,有三年。⑧太仓州治设市舶司,是对外贸易港口,故提太仓。⑨登载人丁、田产、徭役的户籍册,封面封底为黄色,故称黄册。⑩指二程理学。

上乡先达书 汤明善①

钱侯政绩,士民感戴;钱侯死忠,神人痛愤。其事闻之朝廷,名播之天下,后世固不待论,但其死也,非出一时偶然。势穷力蹙,实从容就死,尤自古所难耳。倭贼连年入寇,惨不忍言,侯备尝艰苦焦劳万状。虽各乡残破解倒,无繇②而屡战,前躯致身,自许近贼。四布围城,烟焰蔽天,死伤被野。吾邑三百七十里之地,尽贼蟠据,孤城孑立,仅免失地之名。四境一空,实有破地之患。侯且怒且耻,忘寝忘食,誓死一战,不与贼俱生。兵士深哀其志而不能阻,僚佐屡闻其言而不可留。属吏劝以全身远害之谋,则论以平生所学何事。家人动以老母少妻之念,则叱以忠臣不怕死。乃于仓皇之际,密印私泽之衣,其志可见,推是忠烈勇敢之气,诚足以一鼓破贼者。特以责任无专阃③之重,进退无杀生之权,致使众溃独支,战死城下,枪刃交伤,身首异处。当其大故之时,天地昼晦,雷雨交作,而一二亲兵抱尸俱陨,亦足以见忠愤之感于天人者矣。是诚重有光于朝廷,大有补于纲常者也。

恐抚按远不致详,而地方当事者④又或饰词掩蔽,使精忠泯没。天理人情岂能忍乎!市民之设位哀思,良心所触。名教⑤中人独无一言以雪其愤,岂不为愧!募兵讨贼,众论既空有志,复仇独力不逮。切愿据事直书,遍呈当路⑥,或可为也。昔陈恒弑君,孔子沐浴请讨,先儒论颜渊设孔子而死,必能上告天子下告方伯⑦。夫齐,邻国也,非鲁之父母也。孔子师耳,无专城之寄也。孔子、颜渊之心,必欲申明大义,岂计其成败哉?

明善之力,不能上达,所能为者,告之公⑧而已。公德居一邑之望,爵从大夫之列,则告之抚按,以冀奏闻,正名讨贼,刻日计功,而于侯一身,则敕赐庙祭,赠谥荫袭,事修国史,以昭国典,以励人心,皆公之事也。侯既为圣贤之事,公素讲圣贤之学,明善不敢不以圣贤之道望诸公耳。议者不知事势之宜,持为一切之论,谓侯身未可死,事涉轻生;印不必持,理宜别署。殊不知侯之心,以为待城陷而身死,恐无救于万姓之生灵。若身死而印存,或未达于九重之视听。故及斯民幸存之日,身先抱印而亡,庶⑨天子震怒,事不视为泛常,将士感激,气自倍于效死,则孤城几陷而复存,流民几死而更生,犹可图耳。矧⑩今民失父母,灾孰大焉。邑无其主,危孰甚焉。或如前束手闭门,坐待其毙,则不惟自蹈于安危利菑之愚?而于侯杀身成仁之志,亦甚孤矣。侯身死而志不白,明善白之而公或不以为然,非明善所能强也。公白之而或抚按不行,非公所能强也。所可必者,自尽其心而已矣。

夫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恃有此名义云耳。目击非常之变,若罔闻知,名义既亡,岂不胥中国而夷狄、胥人类而禽兽也。若彼豺狼未易为敌,而江南兵力亦已称疲,所赖以自胜者,天地间一点正气而已。侯既以身激三军之气,公当以气倡三军之威,缟素乞师,以顺讨逆,以弱为强,在此一举。不然,则城不可保,贼不可灭,愤不可雪,江南一路未知所终,何以收廓清之伟功,慰忠魂于九泉之下哉?若徒区区作儿女之态,以伤一身之惨,以尽己交游之私,甚非所望于公也。惟公赐垂察焉。名教幸甚,一邑幸甚,天下幸甚。 (光绪《江阴县志·艺文》)

注释:①汤明善,字汝一,江阴人。嘉靖举人,即墨县令,多善政,尤重教育。升袁州丞,为官廉明,百姓拥戴。升淮府左长史,以母老乞归,加四品服致仕。②yáo,徭。③kǚn,专阃指专门统帅军事的职权。④暗指常州府副兵使王崇古。⑤正名定分的礼教。⑥执政者。⑦地方长官。⑧指薛甲。⑨庶几乎。⑩shěn,况且。zāi,同灾。xū,一齐,都是。

薛亶 沈受益

老儒薛亶、诸生沈受益,皆读书有气谊。钱侯殁后,倭复围城,士大夫作书欲请兵上台,无敢往者。亶慨然请往抚院,受益请往按院。

昼伏夜行间关①,得请援至而围解。设太平燕②,亶首座,受益次之。 (光绪《江阴县志·识余》)

注释:①抄小路,过关卡,形容路途艰辛。②燕同“宴”。

与抚按请兵书 张衮

伏惟明公①受命南巡,为国讨贼。三吴亿万生灵在公之掌握,遐迩竦闻,莫不谓今之风牧,方有石厓公观所。公佐二公以赤子行事者,兵备任大参也。仆以江阴危急之际,存亡系于呼吸,请竟言于左右,而无诛可乎?

江阴去江三里,边邑也。自一方观之,弹丸之地也。自大势观之,其为噤喉,其为门户。载于地图,炳于哲鉴②,岂俟指数也。去年五月倭贼犯我江阴,杀伤二千余人,焚烧房屋及千余所,村镇大家发其盖藏几半。是时幸有存者,谓害不及己,苟以偷安。今岁四月二十一日,贼由东路经顾山、经华墅、经竹塘,直捣青旸之大镇,满载扬帆而去。

近五月三十日,突至本县东门,攻围暴甚,入其关廂,五日不解。

率其兇丑二千余人,屯结蔡泾闸,南去城四通八达之衢。每日分枝四出,大肆劫掠,山坳水澨③,靡所不到。小民瓶罂之储,茅茨之盖,鲜一存者,处处烟生,夜光尽赤,皆为贼火所为,杀戮几万人,内杀生员三人。妇女被淫污、溺水死者不可胜纪。兇虐如此,乃杀我父母官,悬大尹之头于九里之桥,膏身草野。越明日,始得收其殊分者,联合以为殓。百姓号泣仇恨,莫不呼天仆地,于乎生民大祸至此极矣。

窃料江阴三百七十里,既里里皆空,存一孤城,仅七里耳。周礼所谓野荒人散,正在今日。譬之人身,手足俱断而存一胸臆,谓之独存可乎?城外之民既入保而息,齿聚囤积,疫气易生口食,且不暇论贼。疑城中有人有货,他日不烦野掠,猝然直至城下,合力攻围,人不暇谋兵,或懈守所,幸独存者,又不保矣。有司之政,所以因循至今日者,有渐也。司牧黔首,务洁高名,以明节惠。一切防御之计,谓为扰民,毫发不肯轻动。贼至而百无一备,备亡而民死者众也。团结乡兵,仅有名号;团长、保长,闻风先遁,莫知其踪。持镖带剑之士,坐食县官,未见其露刃迎敌。比得倭首几十颗,乃犁锄之民挺身与死而胜,不出于兵也。其为兵者戮一二人以为功,取其首而还。旁人私验之,乃乡人也,其姓名可知也。

凡戡祸弭乱,莫贵乎兵;保邦定民,莫先乎立计。使在平时,循要结之名而深讨其实。家自为兵,人自为战,率之以长,明之以官法,无处不然。贼岂能越防而至,坦然如归?其室庐如自取其食货,傲而肆志而无疑也。曲溪狭径,皆其纵横熟路矣。近日麻皮桥居民李鳌以一富人之力,倡率农丁拒贼,贼三至而不能攻其家。推之于县于郡,亦可知也。本邑斜桥、包港、沿江等处耆民,素称勇鸷,谓其能习水战,今皆用之于江,患在于陆。而役之于江,非缓急之道也。使陆有所攻,而水有所拒,则诚得矣。陆既无策以乘之,惟拱手待贼出江,谓为毕事,是防江者送贼而不知防为何故也。贼久不去,劫杀三十余日,阖城皇皇,如在焦釜。急则请兵,乃邦人爱死之情,而审势裁贼,实明公持危之大计。又有小民在野逃避无路,见贼白刃胁之,挑包数十成群,久之,不知为贼,如庶人之受役。官府子弟之受役,父兄是则隐忧者某也。迹贱名微,伏匿江堧④,螾蛭⑤细鸣,何足以动台听,而燕雀处危,窃料差灵于物,伏冀明公察焉。上答圣眷,下慰苍生,某不胜激切祷祈之至。 (光绪《江阴县志·艺文》)

注释:①指周如斗。②明鉴。③shì,水边。④ruán,城郭旁或河边的空地。⑤小虫。

与按院周观所①书 张衮

去岁倭寇犯我江阴,焚戮之惨,孤城危急之状,仆已哀号之矣。

是时明公亲提兵至贼退,而急缮三门之月城,城不单为可守,公之恩也。

即今四月十二三日,贼自黄田闸大拥众而至,攻烧北门。独急十五日夜,金知县在城上,当矢炮交至,轰声若雷,一时纠集众务,指挥不暇,唇吻焦渴,竭力死守。仆亦陪至四更而退,走动少不如法,几中铅锡铳而死矣。满城男女持撞抱头,仰天痛哭,莫知死所。垛口人夫仓皇失据,不至骇溃,有曹主簿持刃在也。

北门财货生息之地,荡然一空,皆为焦土。贼又以其余力夹攻四门,门外坊廂,夜夜火光烛天,十无一存。人民杀死城下者无算,独有孤城兀然危甚,朝不谋夕。譬人之一身,手足俱断,而腹心可独完乎?腹心将内溃,死无日矣。野外居民入城保息者几万人。

围已十日,粮路既断,枵腹待毙。一城之小,危若焦釜,数十万人之命,倏若朝露。非公大发兵至,急为救援,是无江阴矣。无江阴则苏松之门户坏矣。苏松之门户既坏,常镇一路,声连畿辅,可不危哉?督抚诸公既去,独有公一人,纵督抚诸公皆在,而人心属望,又独公一人,况受朝廷懋②简③,以东南之安危,注意公乎!今日之兵事,内酬外应,东支西顾,竭心宵昼,岂不知明公之劳与调发之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