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需要,我愿为祖国流尽鲜血,
为了祖国,我才走上流血的战场。
在革命战争进行到紧要关头,一些匈牙利军官的叛变,使革命遭到严重的挫折。大批的逃兵与叛徒的出现,使裴多菲无比愤慨与仇恨。但是在战争的烈火中,真正冲杀起来保卫祖国的,却是千百万的贫苦农民与工人。即使谁都不去保卫自己的祖国,诗人发誓他一个人也要保卫到底,而且他的爱情永远那样年轻与火热:
……那时我将带回来
我的完整无损的忠实的爱情。
上帝保佑!我美丽的年轻的妻子,
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灵魂,我的生命!
在这里,我们应该提到他后期的优秀的诗篇《我又听到云雀在歌唱》。这是裴多菲在激战之后,从贝姆部队里寄给他妻子尤丽亚的最后一首爱情诗:
我又听到云雀在歌唱!
我已经早就把它忘掉;
唱吧,你春天的使者,
唱吧,你可爱的小鸟!
啊,这使我多么喜欢,
激战之后,听到这歌声,
正如山涧清凉的流水,
洗濯着我火热的伤痕。
云雀是和平的象征。正义战争会给人类带来和平的幸福生活。然而和平的幸福生活,又必须以暴力革命才能获得。这首诗是在诗人参加、由贝姆将军指挥的“五次血流成河”的激战之后写成的。子弹呼啸与大炮轰响声停息了,听到云雀的歌声,使诗人的心灵中充满着希望与欢乐,恰似玫瑰花重新开放,生满着茂密的枝叶,遮盖着诗人沉醉的心:
由于你唱起欢乐的歌声,
便我记起了诗歌和爱情;
在过去和未来的日子里,
我常常怀恋这两位女神。
森德莱·尤丽亚的忠实的爱情给诗人以无限的勇敢和希望的力量,而且他们的爱情的幸福生活是同民族独立与自由融汇在一起的。在裴多菲的诗中两者绝不可分离。这就使裴多菲和尤丽亚在革命的道路上,互相起着推进的作用,增添向革命迈进的力量和希望的信心。本篇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内容,在艺术表现手法方面也颇为新颖,给人们以强烈的生活美感。情景交融,感情真挚,我们似乎看到了战争过后,将出现一片崭新的幻想世界的图景。
热情的裴多菲面对革命惨败的局势,他仍唤起民族感情,发扬民族精神,充满暴风雨的激情,激昂悲壮的调子,高呼着民族的独立。他对他妻子森德莱·尤丽亚的怀恋就更加深厚和明显了。我们且看他的《我正在男子的壮年时期》的最后一节吧——
爱我吧,爱我吧,像我爱你那样,
像我的爱情那样热烈无边……
你向我发出了光,发出了热,
它从上帝的脸上积聚在你的心问……
你的心灵是我惟一欢乐的世界……
你是我黑夜的星,白昼的太阳……
假如你不爱我,明亮的星啊,
生命多么凄苦,世界多么黑暗!
革命失败的惨局已定,他先前的战友一个跟着一个地靠拢资产阶级议会,他后来的知心战友只有两人:贝姆将军和阿兰尼·雅诺什。他的诗又出现了《云》的组诗创作前后的那种消沉和重返爱情与大自然的阴冷情调;尽管如此,裴多菲仍不愧是一只迎风展翅的海燕!
关于政治诗
关于裴多菲的政治诗,这里指的是他的具有爱国主义思想的政治抒情诗、佩斯起义时期的政治鼓动诗、历史题材的讽喻诗、描写战士们前仆后继的抒情诗等,但他的几部具有爱国主义思想的长诗除外。
裴多菲是劳动人民自己的诗人。一八四二年他开始发表作品,他的诗就深深扎根于群众当中。他早期的诗歌中,就已经渗透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虽然那时他还不是一个自觉的革命者,但是他那纯朴的心灵已经深感祖国在遭受奥地利殖民统治者的压迫与贵族地主阶级的剥削。一八四四年开始,他创作的政治抒情诗《爱国者之歌》、《反对国王》、《贵族》、《琴与剑》等,就表达了他炽热的爱国主义思想。
在《爱国者之歌》中,诗人采用简单明白的语言表达了他热爱祖国的感情。他把自己比喻成一座教堂,把祖国比喻成神坛,长久地在他的心灵中供奉。诗人发出誓言,为了保卫作为神坛形象的祖国,他愿意毁灭自己的生命。甚至诗人发出这样的誓言,在他为祖国而牺牲时,他仍然虔诚地祷告:
我的上帝啊,给祖国祝福吧,
祝福我的祖国吧,我的上帝!
在全世界上,
只有你才是我最亲爱的!
在这首诗中他发誓爱国主义思想永远不变。当祖国上空的阴云越来越浓重,他的心灵也就越来越凄凉,爱国的心也就更加深切。这首诗在一八四四年一月间发表,当时进步作家和评论家们并未真正理解它的重大意义,因为像这样一类的爱国主义题材的作品,他的前辈诗人们都曾经写过,直到三月十五日革命爆发,甚至诗人阵亡以后,他早期的爱国主义的箴言诗后人才给予高度的正确评价,才看到他的诗与他作为革命战士的行动的高度统一。他的爱国誓言历史证明已化为实际的革命力量。提起裴多菲政治抒情诗,一般都是从《爱国者之歌》算起。
一八四四年一月间,裴多菲在匈牙利第二大城市德布勒森落得孤身一人,栖息在一个破烂的草棚里。就在这里,他写下了第二首政治讽喻诗《贵族》。诗人采用嬉笑怒骂的讽刺手法,嘲弄一个贵族地主的愚蠢、野蛮和无知。裴多菲把这个无赖的丑恶心理状态,描写得惟妙惟肖。且看这个贵族怎样叫喊吧:
这恶棍却反抗着叫喊:
“你们不能打我!
我是贵族……你们无法无天,
竞敢鞭打一个贵族老爷。”
匈牙利封建社会的贵族地主肆无忌惮地鞭打农奴,而且受到官方法律的保护;反过来,农奴鞭打贵族,要受法律惩处,下狱或者杀头。裴多菲写下这样鼓动农民造反的诗,他要承担着多大的风险!匈牙利启蒙运动时期的作家们,曾经创作过贵旅阶级的贪婪、腐化、落后、愚昧等方面的讽喻作品,例如秋柯诺依·维德兹·米哈依的讽刺喜剧《捷姆比菲依》中,作者阐明了贵族地主是社会发展的障碍;但是如何清除这些“障碍物”,秋柯诺依便束手无策。法则考什·米哈依的长诗《牧鹅少年马季》尽管突破了贵族文学中传统的描写“高尚人物”的界限,刻画出马季三次暴打地主的精彩场面,但是作者笔下的人物毕竟是个人复仇和孤军奋战的典型。裴多菲却不同,他号召奴隶们共同起来反抗旧世界。例如《贵族》的最后一节,诗人描写那个无赖不管怎样叫喊和反抗,也阻止不了起义群众的行动,愤怒的火焰越烧越烈。裴多菲对这个恶棍的下场,描写得淋漓尽致,读起来大快人心:
受辱的祖先的游灵呀!
你可听到那咒骂的话?
现在他不在鞭刑柱上了,
他已被吊上了绞刑架!
从鞭刑柱上卸下这个恶棍,再把他吊上绞刑架,这是诗人对奴隶起义的歌颂。在封建社会里,压迫与反压迫,剥削与反剥削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它使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化。《贵族》这首小诗,仅有二十行;它像匕首一样锋利,击中了统治者的要害。不论它的内容还是形式,都是诗人前期最成功的政治讽喻诗,是他流落在德布勒森时期的重要收获。
这一时期,还要提到他的另一首极为重要的政治诗《反对国王》,它的斗争矛头直指奥皇斐迪南一世;
国王们哟,你们从宝座上滚下来吧,
从你们头上把王冠抛向地面!
假如你们不卸下,那我们就动手,
我们就奋起砸碎你们的头和王冠。
只有这样的下场。一把大斧子
在巴黎广场上将路易的头砍下,
这是暴风雨中的第一道闪电,
它照亮了你们,为你们而爆发。
年仅二十二岁的裴多菲以大无畏的精神,歌颂巴黎人民于一七九三年将法国暴君路易十六押上断头台的伟大创举。法国大革命给全世界被压迫人民谋求解放作出了光辉的榜样。它在世界人民面前展现出一幅幻想世界的图景,使各国千百万先进人物去追求它,探索它,剖析它,甚至为它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匈牙利,十八世纪末期,启蒙文学运动中出现的匈牙利雅各宾党作家,就是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思想的培育下,为了在匈牙利建立共和制而斗争的作家团体。雅各宾党作家巴恰尼·雅诺什、考岑奇·费伦茨等人被反动当局投入监狱,巴恰尼·雅诺什被判处死刑。裴多菲对匈牙利文学的先驱者们倍加崇敬和爱戴,特别是巴恰尼·雅诺什的著名诗篇《法兰西的变迁》和他在狱中所写的一些感人的哀歌,例如《沉思》、《囚徒和飞鸟》、《受苦难的人们》等,都对裴多菲的爱国主义思想的培育,起着重要的作用。正是裴多菲对他的先驱者们的崇拜和怀念,使他在战争年代完成了著名的长诗《刑场》(1848年),以深厚的感情轸悼为祖国捐躯的先烈们。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初期,裴多菲就预感到全世界必将爆发像巴黎一七八九年那样的革命运动。那时各国人民革命的爆发,统治者们必将得到这样的下场:
那时候,全世界变成一座森林,
国王就成了大森林里的野兽,
我们追逐他们,手里拿着武器,
奔跑着,愉快地向他们射击。态度明朗,诗句流畅,叙述中夹带着讽嘲,表达了人民起义的无限欢快的场面。人民的幼稚年代已经过去,以武装斗争掌握自己命运的时机已经到来了。一八三○年波兰起义,极大地鼓舞着诗人。他傲视封建统治者,并且声称王国本来就是儿童手中的“玩具”,是“木偶”,一触即倒。
这一时期,裴多菲还写下怀念民族英雄的诗篇《莱赫尔将军》。诗的主人公莱赫尔将军是匈牙利国家的奠基人之一,他自幼在匈奴国王阿蒂拉的宫廷里作为人质,阿蒂拉王死后,他率领马扎尔部落西征,冲破各种困难,历经艰辛,战胜最凶猛的敌人日耳曼,终于来到多瑙河与蒂萨河之间的广阔的低地一带(即今之匈牙利)定居下来。诗人在诗中表露自己愿意回到一千年以前,愿意出生在那个时代里:
为什么我不出生在一千年以前,
生在阿尔帕德王的统治时期?
那时我就会拿起宝剑或者钢刀,
反抗旧世界,向战场上跑去。
从嬉笑怒骂压迫者的《贵族》到赞扬法国大革命的《反对国王》,从《反对国王》到怀念民族英雄莱赫尔将军,诗人的思想向前跨进了一大步。在《莱赫尔将军》中,表露他愿为祖国流血牺牲的革命精神,激发了匈牙利民族的自豪感。
一八四四年裴多菲担任《佩斯时装报》助理编辑的职务时期,他写了七首政治抒情诗,虽然数量不多,却表现了他的先进的政治倾向,表达他热爱祖国、反对帝制、向往共和政体的信念,这些诗奠定了诗人的政治讽喻诗的基础。这一时期,他除了担任繁重的编辑工作之外,还日夜攻读法国大革命时期演说家们的论文集和圣——鞠斯特所著《革命精神》一书。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匈牙利的激进的革命青年们,总以巴黎革命为榜样,研究一七八九年法国革命的经验,以便从中吸取精神力量和营养。裴多菲早期的政治抒情诗,就是他在钻研法国大革命的历史和考察祖国黑暗现状的基础上写出来的。
一八四五年至一八四六年春季,裴多菲的思想正处于“淡淡的哀愁”的时期;也是他追求、探索、彷徨和哀愁的阶段。从他个人精神上来说,他经历了爱德尔卡的爱情悲剧和对麦德尼阿斯基·伯尔娜的求爱而遭拒绝的苦恼;更重要的是他对祖国和民族前途的担忧,一种“绝望”的阴云笼罩着诗人的心灵。他的这种悲观、绝望、矛盾、愤慨和痛苦追求的心情,集中反映在他所著的《云》组诗当中。这些短诗具有欧洲革命风暴来临前的时代的特征。这位人民的忠实的儿子,受到欧洲革命浪潮的冲击,对摧毁匈牙利封建制度的信念越来越坚定,勇气越来越足了。于是他想到自己作为一个诗人的神圣的职责,以笔为武器同敌人斗争:
父亲,你老是鼓励我,
让我把你的事业来继承。
做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你的儿子却成了诗人。
你用你的钢刀杀牛,
我用我的笔刺杀敌人,
职业的名称虽然不同,
做的却是同样的事情。
——《我父亲的和我的职业》
裴多菲作为一个诗人,他宣布自己是“大自然中一枝多刺的艳丽的野花”,愿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大自然:
诗人的心是一座花园,
它生长出绚丽的花朵,
它把鲜花献给大自然,
留给自己是枯枝败叶。
诗人的心灵是一只蝴蝶,
可怜的蝴蝶!你会死亡:
你在荒凉的花园中飘泊,
直到荆棘给你留下重伤。
园子荒凉!蝴蝶受了伤!
现在有谁来把你们纪念?
只有我这个穷苦的诗人,
为你们献上烈士的花环。
裴多菲所处的“淡淡的哀愁”的时期是比较短暂的,他没有失去对未来理想社会的向往与憧憬。在他研究法国革命历史,特别是在他掌握了黑格尔左派的辩证法之后,他认为一切事物都在发展和变化中,而且在一定的条件下互相转化。他于一八四五年十二月间写的《希望》一诗,集中反映了他的哀愁阶段的特征:
什么是希望?它是可恶的妓女,
不管谁,它都同样地拥抱。
当你失去了无价之宝:青春,
它就马上把你一下子抛掉。
在《希望》一诗中,充满着绝望。这是他思想上阴冷的一面。一九二五年,这首小诗被鲁迅引用在他的散文诗集《野草》第七篇《希望》中,说明当时鲁迅的思想同裴多菲的思想是相吻合的,而且受到裴多菲的较深的影响。但是裴多菲在写作《云》组诗后期,他却摆脱了形而上学的观点,从“绝望”中看到了光明。例如,他于一八四七年七月十七日写成的《旅行书简》第十四封信,写下了他的名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译),意思是说,绝望是骗人的,希望也是骗人的,皆不足以相信。
裴多菲深感哈布斯堡王朝的黑暗势力的雄厚,这种感觉和估计是完全符合当时匈牙利的现实情况。他一方面大无畏地进行战斗,抨击黑暗势力,写下《我的歌》等革命诗篇;另一方面又感到孤军作战和精神空虚。有时在他的头脑中泛起“绝望”的微波,有时诗人又表现出不畏强暴的英勇精神:
还忍耐什么,受苦的奴隶们?
为什么不起来,不砸断铁链?
只是等待着……难道上帝的恩惠,
能把铁链从你们的手上锈断?
我的歌啊,你在这时候产生,
当霹雳轰击着我的愤怒的心。
——《我的歌》这是一首号召奴隶起义的诗。特别是在本篇的最后一节中,他以激昂悲壮的调子号召奴隶们起来砸碎镣铐。由于这段诗的革命性过于强烈,它在发表时被书报审查官路斯塔尔·卡洛依用红笔勾掉,并签署:“删去最后一节,才可发表。”阴云蒙上了诗人的愁苦心灵,他唱出了这样愤怒不平的歌声。诗人的积极战斗精神和他对革命前途的坚定信念,在《我的歌》一诗中表现得更加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