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过去通常认为,著名的史前巨石艺术,中国是空白和或缺。刘著辟出一章特别评介我国的史前巨石建筑,不仅介绍了有关文献的珍贵记录,而且将有关的考古成果熔为一炉,展示了中国大石遗迹的独特形态,比较了中国巨石与外国巨石的同异。巨石研究并不自刘著始,但将这一文化现象纳人原始艺术研究的视野,在过去的有关著作中是少见的。我国巨石虽然其艺术成就不及复活节岛上的巨像和金字塔的辉煌,但也有自己独特的韵味,把它们排斥在原始艺术研究的视野之外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同样,原始诗歌与神话在那些拘囿于以始造型艺术为原始艺术全部内容的传统原始艺术研究中,也是避而不谈的。事实上。原始时代是一个混沌的时代,不要说诗歌、舞蹈、音乐、神话乃至绘画是浑然一体的,就是宗教、艺术、巫术、生产、生活也是互相交织纠缠的。原始诗歌与神话与原始造型艺术密不可分,还因为它们在艺术思维、美学精神、宗教象征上具有共同的深度模式,诗歌是打开原始乐舞大门的钥匙,神话是破译原始美术秘密的解码,这已经为越来越多的研究成果所证明。我国学者对马王堆帛画的神话学破译就是成功的一例。所以,刘著从原始艺术的角度研究原始诗歌与神话,使他的研究更具包容性和涵盖面,增加了学术价值,更名符其实。
二、资料详备,不乏创见。刘著对复杂深奥、众说纷坛、莫衷一是的原始艺术遗存采取了博采众长的科学态度。对每一种原始艺术门类或者最著名的原始艺术遗存,刘著都详尽介绍其考古发掘情况,又将已有的研究成果和诸家学说悉数介绍,此中或加入自己的见解。或表示自己的倾向(通常这种偏向都能使读者发出英雄所见略同的会心)。在这方面。读者会发现,作者在著述中进行了辛勤的学术劳作,所述材料丰瞻且具权威性,前辈学者中曾有广泛影响和颇有突破性、独创性的成果。大多都有涉猎,近年来考古界、文化界、学术界的新成果、新见解也少有遗漏。作者还持有一种谦虚谨慎的治学态度,不强加于人。不妄作臧否,不一无己见。这使读者能够掌握艺术遗存的各种学术评价,了解其中已有的多角度的透视,有益于研究的深入与展开。作者的视野超越了考古学,又越过了艺术史的域限,把读者引领到文化综合的学术天地。而这,正是原始艺术研究最重要的方法论。所以,书中关于原始雕塑、原始玉雕艺术、陶器装饰艺术的研究都是令人信服的,其中还广泛触及原始艺术研究中的一些重大课题。如抽象与写实孰先孰后,巫术和宗教有无区别。图腾崇拜与图腾艺术,食人猎头与陶器造型,陶瓶陶壶与葫芦神话,生殖崇拜与艺术象征,原始艺术的功利、实用与审美的关系等等,极大地诱发读者的阅读和研究的兴趣。
三、案头田野,相得益彰。原始艺术研究由于对象的特殊性,对研究者的学术实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在当代学术发展中,天文学、地质学、古生物学、社会生物学、神经学、医学人类学、哲学人类学、精神分析学、心理学、发生学等众多新兴学科都在进入原始文化研究,学术理论空前活跃和多样,固步自封、视而不见无异于作茧自缚,加之最新的考古成果层出不穷,原始艺术研究者必须关注和学习新的科学理论和方法,同时,还要关注田野,深入田野。田野作业不仅是指最新的考古发掘,也指对旧有遗迹的实地观察和民族学、民俗学调查。本书作者在案头研究与田野作业也有很好的结合,使一些重点内容具有特别厚重的学术价值。比如关于岩画的研究,作者不仅全面搜集已有的资料和研究成果,比较诸说,而且深人岩画点实地考察,实地研究,提出了许多颇有新意的学术创见。作者以敏锐的审美判断在令人迷乱的岩画世界中选择出一批分布在各个岩画点中的重要画面进行分析,广泛借鉴多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在全面描述我国岩画南北两大系统的分布和内容后,还逐一加以破译,又从岩画中反映的巫术思想,生殖岩画与生殖巫术,岩画与原始猎牧,岩画的题材与艺术特点等方面进行透视,其中又专题研究了岩画中最为神秘的人面像形象等;有点有面,有虚有实,有宏观有精微,有旧说亦有新创。
诚然,毕竟原始艺术离我们太遥远了,几乎可以说,关于原始艺术研究的任何一种解释、结论、学说都只能说是一种假说。这些原始艺术在原始时代究竟是怎样产生,起什么作用,人们如何运用或使用它们,我们不能够真实再现。刘著为我们提供了一家之言,介绍了众家所言,勉强乃至牵强之处恐怕也是在所难免。此外,中国原始艺术过于丰富难于穷尽以致于有所遗漏也是无可指责的,但是作为原始艺术重要一支的原始音乐,特别是又有石磐、骨笛、陶埙、陶鼓、陶铃等重要器物出土,似乎不应该被遗忘或被抛弃在原始艺术研究视野之外。
(刊于1999年第1期《民间文化》)
7.论审美意识的发生
远古初民
在美学史中,审美意识的原始发生和艺术的原始起源,至今还可以说是一个未得其解的斯芬克斯之谜。也许这个奥秘永远不可索解。但是在曾经有过的历史事实中,它们发生过,起源过,并且为人类审美奠定过最初的一块历史基石。因此,追溯这块基石的形状、功能、载荷、结构,又是我们探索美学大厦基础之于楼阁的原始规定性的必不可少的历史研究任务。
无论审美意识的原始发生还是艺术的原始起源,其实都是与整个人类的起源密切相关的。意识是人脑的产物,只有人类才有思想意识,才有思想意识的各种分类,如审美意识。艺术也不例外,席勒就对此有过可垂千古的咏叹,他说:“啊,人类,只有你有艺术!”马克思更是从哲学的角度对此进行了精辟的论述。“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支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支配时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同它的肉体相联系,而人则自由地对待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①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不仅表明人具有审美意识,也表明这种美意识下的建造物之一,必然是艺术。或者说艺术是人类审美意识的最集中的体现。而这也正是人与动物最显著的区别之一。
所以,我们还得把扫视审美历史发展之初的目光,投向人猿相揖别的遥远时代,从人类起源与初民社会中发现审美的最初形态和历史源头。
假如说考古发掘中的最早的人类化石的发现决定着人类发祥地的科学假说,那么,现当代残存的原始民族及其原始社会文化则为我们复愿原始时代提供了参照。正是在这两者相结合的意义上,我国远古人类及古代、近代乃至现当代诸民族中的原始文化遗存,成为审美发生和艺术起源研究中最值得关注的对象,潜藏着极富价值的研究资料。
一、考古学上的人类起源与审美意识的发生
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北京猿人化石的发现就曾轰动全世界。从那时起,中外学者就有人提出中国是人类的起源地之一。到了60年代,西方考古学者在非洲东部的坦桑尼亚,肯尼亚等地取得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不断发掘出距今200万年左右的早期人类化石,致使人类起源的研究中又有人提出:非洲是人类的最早起源地,中国猿人是从非洲过来的。但是仅仅20年,历史又被改写过来。1985年10月3日,我国考古
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学家黄万坡在四川省巫山县大庙区龙骨坡发现直立人化石。1986年10月24日,民工龙文才在这里挖出一块化石,经鉴定为人类门齿。这些被命名为巫山人的化石,时间距今204至186万年。巫山人比此前国内发现的最早的元谋猿人(170万年前)又往前推进了几十万年,巫山人成为中国境内、亚洲境内已发现的最早的人类化石。与巫山猿人相比,非洲有关遗址在发现人类化石的文化层中没有发现巨猿化石,这一点使巫山遗址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因为在巫山人同一文化层中发现了巨猿化石、哺乳类动物化石、骨器。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国境内,巫山猿人以上以下,我国旧石器时代的遗址文化层次丰富、清晰,历史传递、延续的线索也很清楚,在云南发现了距今约1400万年至400万年的古猿化石多处。在广西、湖北都发现有人类近亲巨猿化石。猿人化石除了著名的元谋人、蓝田人、北京人、山顶洞人以外,进入80年代以来,在辽宁营口金牛山山洞出土了距今30万年的早期智人较完整的骨架,在安徽和县龙潭洞出土距今30万年前的完整猿人头盖骨,在湖北郧县出土距今20万年前人类带面颅部分的两个头骨,在南京汤山溶洞发现10万年前人类头骨化石,在广东封开县罗河岩出土了距今7万年的人牙化石4颗,在湖北江陵县鸡公山首次发掘出4万年前人类在平原活动的遗迹,在海南三亚市落笔洞发现距今1万年以上的中年女性牙齿化石5颗。这些最新的考古成果,不仅补充、丰富了我国原有的旧石器文化考古成果,改写了中国历史和人类历史,而且使我国又被确定为人类起源最早的发祥地之一。巫山人、元谋人、蓝田人,北京人、大荔人、金牛山人……华夏大地是人类起源地之一,并且在这块土地上曾经世代延续、迁徙、交融,顽强生存。至少在山顶洞人时代,这些原始人的体质特征已经明显出现蒙古人种的特征。山顶洞遗址发现的人类化石共有三个完整的人头骨,以及几块头骨碎片,几块下颌骨,一部分躯干骨及一些零星的牙齿。共包括8个男女个体,其中两个成年男性,3个成年女性,1个少年,两个幼儿。对这些头骨化石进行人体指数测量后发现;他们的特征是。前额高起,脑腔发达,脑量增大达1300一l500毫升,头骨最宽处在顶结节附近,矢状脊消失,脑壳变薄,口缘后退,下颌突出,牙齿细小,齿冠较高。总之,山顶洞人在体质形态上和现代人已经接近。又根据对其中老年男性头骨规察,几乎所有的面骨测量指数都和现代的或化石的蒙古人种相近,有别于西欧的化石智人。其中女性面骨部分的主要测量数值和指数,也接近化石的或现代的蒙古人种。要之,山顶洞人“在形态观察上都有着不同程度明显的蒙古人种特征,在测量上除了许多全世界新人化石所共同具有的原始特征以及中国人化石所共具的特征以外,各项特征一般地都和蒙古人种现代的这一或那一地区性种族(特别是中国人、爱斯基摩人和美洲的当地居民)相近。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山顶洞人是原始的蒙古人种。”①那种认为所有现代人都是非洲直立人的后裔,是非洲直立人在进化中扩散到世界各地并取代当地居民变为现代人的观点,在中华大地丰富的考古材料面前,黯然失色,苍白无力。
以上事实无疑也为我们以中国远古初民为对象考察研究人类审美意识的发生增添了科学价值的砝码。
尽管民族产生以前还有漫长的氏族社会和部落时代,尽管
①吴新智《山顶洞人的种族问题》,转引自《中国旧石器时代文化》,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
我国古代、现当代的一些民族是不断形成、不断融合的,有些民族是晚近时代的产物,但是也不能无视我国众多民族的历史渊源十分久远,一些民族长期停留在原始时代的事实。这就使我们以民族的文化形态为材料考察发生学意义上的人类原始审美意识,具有独特的意义。这也促使我们去尝试将我国古、现代的民族文化与他们曾经和正在居住的地域之上的旧右器、新石器文化联系起来,以获得新的学术成果。比如,巫山人的发现地就曾经是巴人的迁居之地。元谋人所在地也是一个多民族的地区。1956年发现的旧石器时代中期的鸽子洞文化,其遗址正在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境内。至于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在云南和贵州这两个多民族省份内就分别有19处和7处,广西壮族自治区也有16处,柳江人就是其中之一。尤为值得一提的是青藏地区的旧石器时代文化。
青藏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这里不适合人类居住。近30年的我国高原考古说明,从旧石器时代晚期起,这里就有人类生活。1956年,中国青藏高原地质普查队在海拔4300米以上的黑河(那曲县)发现了两件古代人类制造的石器。同时,在邻近的青海高原的霍霍西里西南曲水河等地区发现了3个石器地点,采集了10余件石器。1964年中国西藏西夏邦马峰地区科学考察队,在定日县东南lO公里的苏热山南坡小河阶地上发现了40件石器。1956年以后,中国科学工作者在藏南的定日县和聂拉木县又发现了一些打制石器。1976年,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考察队又深入藏北考察,分别在那曲地区的多喀则、奇林、雄海、尼玛、绥绍拉,阿里地区的拉竹龙、帕耶曲真、普兰县霍尔区马法木错湖东北岸等地,采集到各种古人类石器380多件。在青藏高原这样高的地区发现旧石器时代遗址,是世界上罕见的。
此外,内蒙古地区新近发现的手形岩画经测定为距今3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文化①,显然将该地区大量出现的新石器时代以来的各个时代的岩画直接联系了起来,也是古代民族与古人类有所关联的一个生动的形式。手形岩画分布在内蒙古阿拉善右旗东北雅布赖山中的洞穴里。在3个山洞中发现了39个清晰的岩画手印。岩画手印分红、黑两种,均为阴型手形,是原始人用手掌压于石面,以鸟骨或其他管状物将红色赭石粉向手掌吹喷制成。岩画手印事实上是世界原始画中的一个普遍性的主题,在欧洲的洞穴岩画中就多有所见。雅布赖山的岩画手印在作画环境、处所,画面保存状况,作画颜料颜色、数量、形状,排列等都与欧洲同类岩画有惊人相似之处。这批岩画手印经考证距今3万年左右,是旧石器时代晚期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原始人的作品,并且与欧洲同类岩画遥相呼应,证明了中国美术也有着悠久的历史,拥有瑰丽珍奇的原始艺术遗存,我国古代先民审美意识的发生发展是与世界文化中记录的人类审美意识发生发展相同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