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解读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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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起源与分类(22)

面具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形式和艺术作品。一件面具不论它静静地摆在你面前,还是佩戴在舞者、巫者、戏者的头上起舞施术演剧,它都要引起你的好奇、惊讶、陌生、不安、刺激,一种极其独特的审美感觉和经历油然而升。面具使我们的想象突然活跃起来,我们会随着它的形象引导,走向远古,走向荒野,走向神秘,走向神灵,走向未知的天空和世界。

面具文化远在旧石器时代中晚期就已经产生,数万年来,它绵延不绝,流布于全世界各个人类群体、民族和国家,而且迄今仍活跃在人类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中。

所谓面具,就是人类用木、金属、布、皮、壳等材料制作的神灵鬼怪和人物禽兽的头面形象,佩戴在人的脸上进行表演性装扮,或悬挂于规定的场所表示某种祈愿或震慑。面具是一种造型技艺的结果,所以它是人类雕刻、造型的技术的见证,也凝结着人类雕刻、造型技艺的技术和历史。面具是一种装扮表演的道具,所以它往往与独特的舞蹈、戏剧相关联,构成别开生面的表演艺术。面具是以局部象征整体的,以人的表演沟通或代表着非人的神灵怪兽鬼魅或历史人物,它营造的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场所和空间,把人带入一个新的世界。面具源自于巫术观念和巫师行为,所以它是巫文化的一种,它是远古文化的活化石,它是古代人类精神世界的一个缩影和象形,是先人的文化遗产和遗物。面具是原始艺术文化的遗存,它的稚拙、粗野、夸张、变形、滑稽、幽默、神圣、狞厉,蕴含着的深奥的美学风格与精神,令人叹为观止、啧啧称奇。面具在民间的活态化、生态化,再一次证明民间文化作为一种资源是怎样的令人可宝贵,又是怎样的生命顽强、充满活力。总之,面具也是我们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

作为一种遮蔽人脸的器具,面具的起源来自于人类的装扮和装饰的行为与文化。早在狩猎时代,人类就发明了装扮成狩猎对象,如驼鸟、海豹、鹿、羚羊等,接近猎获物,进而近距离地发起攻击,因此大大地提高了狩猎的成功率。从远古岩画图像看,这种装扮既有全身性装扮,即整体披戴,假冒动物以欺骗动物;也有局部或半身性装扮,这种装扮简易便捷,有时是混在鸟群、动物群中,有时是下半身可为灌木、丛林、岩石、土坡遮蔽,这样只要用头部装扮或半身装扮即可蒙混一时,且当近距离攻击动物时,还可以马上甩掉装扮,放开手脚去捕猎动物。

装扮他物既然在原始人的生活发生了实际的功用和功效,他们当然会进一步推广、传承和延用这种有效的技术。在许多原始民族中,我们都发现有装扮性的狩猎舞蹈,就是对这种技术的模仿、再现、练习、教育。此种演示性的模仿、再现、练习、教育,因为有表演性,附带亦能产生娱乐和游戏的快感和趣味,以后此中的快感和趣味日益强化特化,这就使舞蹈、哑剧的表演因素扩展成为人类表演艺术的源头。

在进一步的发展中,装扮表演愈来愈成为巫师的必不可少的手段。狩猎巫术盛行之时,巫师装扮狩猎对象的形象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古代岩画或图形之中。距今15000年前的法国拉斯科洞窟壁画中就有一头戴鹿角身披兽皮的巫师形象,正在模仿动物的动作,作一种巫术表演。在现代原始部落里,这类极具巫术性质的表演还十分普遍。在西非,土人们出行狩猎大猩猩前,先要由一人装扮大猩猩,人们表演这一大猩猩为狩猎者杀获的场景,然后才去真正狩猎。在北美,当地达科太人猎熊之前,也要举行猎熊表演:一人披熊皮,戴熊头,化妆成熊,然后这头熊被猎人捕获驯服,这才出发。北美西珂人捕牛活动是先由全族人一部分装扮牛,一部分装猎人,表演出猎人将全部的牛都包围捕杀了。美洲印第安人每次出猎,都要跳动物舞,模仿动物的习惯动作,发出被围猎后发生的叫声,这些动物包括熊、水獭、水牛、鹿、狐狸等等。

巫术文化有两个突出特点。首先,它是渊源于人类最早的神话思维和万物有灵观,是原始自然崇拜的体系化、操作化,即将万物有灵观运用于普遍的行为操作,以“人化自然”,虚拟自然。其次,万物有灵观的体系化和操作化是由巫师来实施和实现的。通过巫师,巫文化得以传承,得以普及,得以施行。巫师旌行巫术,具有鲜明而突出的演示性、虚拟性,她或他近于现代人类中的表演者,直观地、形象地、充满情感和美感地演示着巫术观念,所以,巫师可以说是人类最早的表演者、艺术家。

巫术从思维特征上可以分为模仿巫术和接触巫术,它们都是基于万物有灵的联想之上。模仿巫术建立在相似的联想之上,认为相似的事物可以成为同一事物;接触巫术建立在接触的联想上,认为曾经接触过的事物就是永远相联结的事物。从种种巫术活动现象来看,巫术的方式有祈求式、比拟式、接触式、诅咒式、灵符式、禁忌式、占卜式。巫术对艺术思维和艺术表现手段的影响,除了一系列世界著名的古代艺术遗存均明显有巫术的模仿模拟活动外,更在于巫术方式对艺术思维和艺术表现手段的影响。正是由于巫术的模仿模拟活动的特点,既表现人们对现实的观察、认识和期待,又再现现实的真实场景,所以巫术也成为艺术的源头之一,凝结了艺术活动,创造了艺术历史,推动了艺术发展。

图腾崇拜和图腾观念也是影响或导致面具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图腾崇拜是原始宗教的表现形态和发展阶段之一。图腾一词源自于美洲印第安人鄂吉布瓦人的方言Totem,意为“他的亲族”,或“种族”、“家庭”。图腾信仰的最基本原则是,同一图腾制度下的人们认为自己的氏族同氏族用以命名的动物、植物或无生物之间具有血缘关系,这种动植物或无生物便是氏族的图腾。对于本民族的图腾动植物,禁吃禁杀。将人与动物、植物加以血缘上的认同,今天看来是十分荒诞不经的,但正是这种幼稚而顽固的认识,才使人类有了最初的社会制度图腾制,并保证了人类在婚姻上的优生进化。由于图腾崇拜是一种物质文化、社会文化、精神文化三位一体的存在,所以,自图腾产生以来,原始社会便走上了一个新的时代,原始艺术也围绕图腾目的,形成了以图腾为内核,向口头语言、实物雕塑、舞蹈表现、图腾祭仪、纹身纹面等各种形态的分化和综合。纹面就是一种突出的图腾认同和图腾装扮。

纹身是用刀、针、刺等锐器,在身体的面部等不同部位,刻制出各种各样的花纹(通常为图腾纹或图腾图案)、图形、记号,并涂以颜色,使之长留皮肤。纹身纹面的意义在于为氏族和图腾作出标志,故以一目了然、一眼可见的部位为佳,这就使纹面成为纹身的重要部位和主要形态。无论从古代岩画、彩陶、雕塑遗存看,还是大洋洲土著、美洲印第安人、我国古代氏族和现代少数民族纹身看,纹面是普遍可见也最具图腾意味的。

我国古代称纹面为“雕题”,《礼记·玉制篇》曰:“南方回蛮,雕题交趾,不火食者矣”。《山海经·海内南经》曰:“伯虎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在郁水南。郁水出湘陵南海。”在此之后,《异国志》进一步描述道:“雕题国,画其面皮,身刻其肌而责之。或若锦衣,或若鱼鳞。”直到现当代,我国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仍然实行纹身纹面。例如独龙族,妇女十二、三岁时必须纹面,其时,先用竹签蘸锅烟灰在脸部描好纹样,然后纹面者一手持竹针,一手拿拍针棍,在被纹面者的脸上沿纹样线条打刺。每刺一条线纹,便将血水拭去,然后用锅烟墨涂黑纹线。几天后,创口脱痂,面部皮肤纹饰处出现永不消褪的黑色面纹。纹饰的图案一般以鼻子为中轴,两颊花纹、曲线对称。独龙族纹面的图样里显示了本氏族的徽志,可以方便女子择偶。所以,纹面也作为女子成丁礼的一种仪式。

图腾装扮及其舞蹈也是对后世面具表演产生深远影响的文化要素。装神、扮鬼、变人,神面、鬼面、人面,三界合一,其原型和原生,正在于图腾文化。

面具是以脸面象征人体(神体、鬼体等),以局部表示整体,是经过抽象了的文化形象。在这种抽象形成的过程中,还有一种文化形态曾经发生过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就是著名的原始的、恐怖的、血腥的远古文化:猎头。

食人、猎头、人祭,是人类历史上广泛存在的原始风俗。人类学家普遍认为人类曾经有过考古学的食人、猎头、人祭时代。人们发现,爪哇猿人化石中,有12个头骨化石的面部缺失,这些猿人大概是由于吃食人脑而被杀害的。我国北京猿人的头骨上也有一些圆凹的、深切的伤痕,专家认定是人为造成的,是由带尖状器物、圆石器、长条器及棍棒打击而产生的,这被推测为食人的表现。民族学家、人类学家还记叙了大量近现代原始民族的食人猎头习俗。从19世纪迄至20世纪70年代,还可以发现许多猎头部落。在亚洲南部、太平洋广大区域、大洋洲众多岛屿,都生存着几十种猎头部落和食人部落。如中缅境内的佤族,印度那戛山区的那戛部落,太平洋国家中印度尼西亚伊里安岛的阿斯玛特人、达尼人、澳大利亚的巴布亚人部落,新西兰土著毛利人,萨摩亚群岛的萨摩亚人,苏拉威西的布晋人,中加里曼丹的达吉克人等。新几内亚阿斯玛特地区的阿斯玛特人,20世纪70年代尚有猎头习俗。他们猎头后将头撕烤凿洞,食其脑浆,最后卸下下颌挂在颈项上作为装饰品,以示自己的勇敢。在举行仪式的公房也到处可见人头和骷髅头。他们还将亲属的遗骸头颅作为枕头,以避鬼祟。为孩子举行成丁礼要用新砍的人头,并且用死者的名字为孩子命名。在出征猎头之前,参战的男子和他们的妻子都要围着一种叫“比斯”的人像柱跳舞,祈求鬼灵保护。猎头民族深信,人的灵魂主要在头颅之中,死人的头骨就是人的灵魂所在或象征。人们相信被猎头者越是出人头地者,他们头或头骨的巫术力量就越大,人类头骨所代表的人是动物界中最高级、最尊贵、最杰出的物种。恩格斯在《爱尔兰史》中指出:“近代科学已经证明:吃人,包括吞吃自己的父母,看来是所有民族发展过程中都经历过的一个阶段。血腥的猎头习俗已经远我们而去,但恐怖的骷髅形象,思维中的以头、面代人,森然的人祭仪式等都转化为我们的文化象征,顽强在我们的文化血脉中流淌。

总之,集合了多种文化基因和要素的面具文化,是万物有灵和巫术哲学的产物,它以面具的形式象征和代表某种人物、神灵、图腾先祖的整个个体;它通过改变或遮挡扮演者的面孔,使围观者忘却扮演者本人,进入到设定的虚拟世界。由于只是一种局部和非整体,面具又使围观者依然保持着对“装扮”的清醒,从而深刻地意识到这种巫术活动、扮演行为是与自己的生活发生联系并将影响现实生活。中国土家族民谚说:“戴上脸壳(面具)就为神,摘下脸壳就是人。”可作此意注解。由于面具造型独特、固定,易于辨识形象,又便于更替和转换形象,所以,它渐次取代身体绘饰、套头套身的装饰,走上了原始戏剧艺术的世界。在世界范围而言,面具在原始戏剧中举足轻重,独放异彩,直至成为戏剧表演的别致景观。生活巫术和原始戏剧艺术在走上以面具象征神、鬼、人等形象后,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局部象征全体,以面具确定人物迅速将表演主体和欣赏客体在心理上隔离开来,将客体带入规定情景之中。但二者又有区别。巫术运用而具是为了把巫术的力量转化为社会功利;而原始戏剧运用面具既有源于生活巫术的种种性质和功能,又有了艺术的审美的动机,逐渐成为人物性格和类型的外化和直观化。一旦面具除了表现某种既定形象外还要表演定型化了的人物性格时,面具本身就向艺术化审美化的道路上大进了一步,它在刻画表情,体现典型性格的情态和五官造型方面,便走上了符合审美规律的多样化道路。面具艺术作为静态的艺术形式进入综合的动态的原始戏剧,奉献了它独具的艺术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