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斯无言地看着他。
亚斯看着他,突然,脸上竖起汗毛,全身打了个冷战。
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看着他,他的彷徨的步履、他的蓬乱的头发、他的无助的眼神。甚至,他看到了他的闪烁的念头,他潜意识里的阳光、奔跑、信用卡、保险箱、钞票以及斗殴和鲜血,他头脑中一闪而过的童年游戏和接踵而至的英国留学片断以及父亲严厉的眼光与母亲无奈的笑脸。他还看到了在他头脑中盘踞着的杭州第一售楼小姐唐娜和她的果断的泪水。他看到了他的一切,就像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
亚斯仿佛看到了镜子。
胡保义根本是在那镜子中。
这胡保义,就是镜子里的亚斯自己。
亚斯"啊"地大叫一声,冲上去,一拳打在镜子上,然后不顾手上的疼痛和鲜血,一脚一脚地踢着镜子。他要把镜子踢得粉碎,要把胡保义踢得粉碎,把所有的事情踢得粉碎,把一切的一切踢得粉碎,把自己踢得粉碎。
亚斯发狂地踢着不存在的镜子,砸着不存在的镜框,像是在向虚无作最后的战斗。手机响了。他把手机从衣袋扯出,一把扔掉,继续踢着、砸着,手机却没有停,不停地叫着。他泄了气,走到墙角,捡起手机。
"哪个?"
"胡保义,你怎么不接电话?是我,程继承啊,检察院的人正到你的门口,你快跑啊。"
"……"
"胡保义!你在吗?你回答!你不跑我也跑不了!"
"……"
"胡保义!你要命的话就快走!快……"那边还没有说完,电话就"嘟嘟"叫了,显然是被强制挂掉的。
"……别叫我胡保义!我叫亚斯,翁亚斯!"亚斯对着没人听的电话大叫。
72
电话"嘟嘟"地空叫着。亚斯大笑起来,大笑很快就转为狂笑。他在狂笑中,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莫名其妙的小街上,突然发现白天变成了晚上,灯光暧昧黯淡。他的笑容顿时僵滞,并且感到窒息。他急着想转到大街上,去透一口气。他离开脚下的小街,不分方向地向前走,却又折进了一条小巷。
他想走到尽头肯定能走出小巷,小巷的尽头该是大街了。就走啊走啊走。可是,结果还是一样,走完了一条小巷却又走进了另一条小巷,从另一条小巷出来,却又已在第三条小巷。他想找个人问问大街在哪,随便哪条大街都行。可是碰到的人个个都阴着脸,神情呆滞,目光阴森。
他急速地走,并且开始跑了起来。他不敢看迎面过来的人,也不敢看被自己追上和超过的人。就这样,走啊、跑啊,一直搞到精疲力尽,单薄的衣衫被汗水湿透,结果却还是在一条条面目相同的小巷之中。
他看看天空,早已暗下来了。小巷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差不多没了。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奇怪的是不见灯光亮起。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到哪儿了?"这么想着,突然毛骨悚然,怎么办?这一带好像停了电,什么光亮都消失了,四周差不多已是一片漆黑……
他拼命地走着、跑着,在恐惧之中足足奔波了半夜。终于,啊,他看见了灯光。在前头,在路的前头隐隐地闪烁着,只是一亮一暗,像是谁在眨眼。他顾不得什么了,拼命地向前跑去。
这是一盏路灯,但不知道为什么,忽明忽暗。到了到了,他并且发现了大街。那路灯就是在大街上。大街上一片沉寂、冷清,空无一人,但有远远近近的不少路灯。
他开始找路边的汽车停靠处。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路灯一盏盏全都忽明忽暗的。附近的楼房则一片漆黑地和黑夜融为一体。又找了半天,猛然地看见了一个人,在他前面走着。
他一阵惊喜,但随即是刺骨的寒冷和惊恐,因为,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噩梦。他发现在他前面走着的这个人穿着一身的白:白衣、白裤、白鞋,甚至,他汗毛倒竖地注意到,那人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白帽子!
在路灯的一明一暗中,这个白衣人像是一块忽白忽黑的墓碑。
他不敢再在他后面走,慌忙在一盏路灯的灯柱下停了下来。可是,他随即发现,那人也在前面静止不动了。登时,他张口结舌,掉转头就跑。低着头,咬着牙,用尽全身气力,跑到实在跑不动了,才不得已让脚和腿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