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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四 见或不见,有什么分别

有的人,是否见还不如不见;有的人,是否宁愿从未爱上过黑色高跟鞋踩在走廊的水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人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一袭黑衣,大大的太阳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病房门并没有锁,金属制的门把手握在指尖,有一种直袭心底的冰冷,女人另一手挽着背包,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雏菊。定定在门外站了许久,女人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了,扭转门把手走了进去。

偌大的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控机器不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声,以及病床上那个人极轻的呼吸声。女人下意识地扶了扶帽檐,又抹了把脸,这才迈开步子,朝着病床的方向看去。房间里并不全然是白色,米黄色的墙纸,淡蓝色的窗帘和窗纱,就连床单也不是普通医院的白色,而是很居家、很温馨的小碎花图案。乳白色的床头柜摆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花没什么味道,送花的人应该是询问过医生,特意选的没有香味的品种。整间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初次步入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根本不像是病房,反而有一种让人流连忘返的“家”的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猝不及防地捂住了脸,泪水无声地顺着指缝儿落了下来。

女人已经很瘦了,又穿了一身黑色,戴着一顶很大的深色帽子,整个人仿佛一抹随时都会消失的幽灵,无声地站在病房正中,就这样,痴痴地,痴痴地,看了许久。她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那个男人,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头发柔顺地覆盖着前额,曾经很有神的双眼,此时无力地闭着。这样看得久了,如果不是旁边机器上显示的数字,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记得从前他也这样吓唬过他。那时是在H市吧,那天夜里他们俩一起去海边玩。两个人里面都穿着泳装,在海边打闹了一阵,就各自脱了衣服下了海。夜晚的海水很凉,凉得几乎彻骨,真的包裹住整个身体,又是无比温柔的。她在浅水区自在地游了一段时间,突然发觉身边已经没了人。她当时只觉得心头一跳,猛地从海里站了起来,海水只稍稍没过她的胸口,一开始她喊的声音还比较小,毕竟还搞不清楚状况,又怕声音太大’会引了其他人来,只能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慌了,在海水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一面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海面上最是广阔,她的声音喊出去,一点儿回声都没有。她越发地怕了,最后一次喊的时候,只觉得嘴边咸咸的,吓得眼泪都掉下来。突然觉得大腿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她警觉地撤了半步,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猫着腰伸手捞了一把……借着海水的浮力,她把他拖回海边。把他放倒在海滩上躺下来时,她浑身打着寒战,一面依照记忆里的步骤为他做心脏复苏术。一下,两下,三下,抬着他的下巴吹一口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又摁压着他的腹腔,想要把水控出来,可是如此反复做了三分钟,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什么反应都没有。苍白的脸,黑色的发,平曰里那双俊雅又含笑的双眼,此时紧紧闭着,好像……已经死了那样……她当时吓得傻了,静了几秒,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个人在自己心里意味着什么,他明明一点儿都不出色,没有达拉斯的杀伐决断,没有萧卓然的冷峻睿智,光论皮相,他甚至比不上公司里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黎副总……他明明不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出色的,也不是最特别的,他有点儿小聪明,有点儿小狡猾,甚至有时还有那么一点儿让人讨厌的圆滑和小机灵,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走进她心里去的呢?

她哭的声音太大,连他什么时候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抱住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睁开眼,又惊又怒地瞪住他时,他已经扣着她的手臂吻了过来。又凉,又泾,又慌乱的一个吻,那滋味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如果说她对达拉斯是无条件的恭顺服从,对萧卓然是按部就班地试探和引诱,那么她对眼前这个男子,则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的顺其自然,她从没对他有过多的留意,更不会为了他的意愿而刻意隐藏或改变自己,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才显得格外真实,也踏实。

那一吻,是记忆里最甜蜜的一个吻;那一夜,也是她这辈子从没体验过的美好。

所以到了后来那一天,她拿手枪对准他的眉心,才发现自己居然下不了手。都说女人不会因性而爱,可即便是到了今天,她也没有想明白,她对池然,到底是在不知不觉间倾了心,然后才有了那一夜;还是因为那一个夜晚的放纵,才有了后来的恋恋不舍。

可不论是怎样的因果,眼前这个男人,都是因为她,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天在H市,她跟克拉的两个手下一起开车送他前往医院,她看着鲜血一点一点从他的胸膛渗出来,洇红了整件衬衫,也洇红了她的双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生出的愤怒和勇气,抓起那两个人落在后座的冲锋枪,对着座椅就是一通扫射。而后直接把副驾驶的靠背往后一掰,伸手抓住方向盘,稳住了车子的去向。

随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两个人的尸体抬出车子,匆匆掩在路边的草丛,而后开着车子前往H市市郊的一家私立医院。

在那里,池然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保住了一条命,可也因为失血过多,送医不及时,整个人就此陷入昏迷,直到现在。

从H市到B市,再到现在美国西海岸最好的医院,萧卓然那些人给他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幸好达拉斯那拨人很快就被他们收拾干净,也让她不用再东躲西逃地过日子。每换一家医院,她都会偷偷地跟过来,在距离医院最近的宾馆住上一段日子。在他们过来的间隙,跟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打点好一切,她就可以悄悄过来,偷偷看上他两眼,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可从未有过一次,她能够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病房里,没有任何阻隔地,静静地看上他一段时间。

离开了达拉斯,她什么都不是。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痛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了生存和金钱成为达拉斯的工具,也恨自己明知道不应该却跟他越走越近。可是后来,日子一长,她也渐渐想清楚了。如果没有达拉斯的魔鬼式训练,她现在根本没法在这个社会立足,也不可能凭借一技之长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没有她曾经一念之差的错误,也就不会有后来进入卓晨做卧底,认识池然的种种关联。人这一辈子,就是一环扣一环,谁也别想不付出辛劳只尝甜头。就好像她曾经的所作所为,毁掉了自己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现在的她,只能尽己所能,用后面的几十年做补偿。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间快到了。

轻轻地走到床边,把床头柜那束白玫瑰换成自己刚买的白色雏菊,罗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将玫瑰随手扔进靠近门边的垃圾桶,便拉开门快步离开了。

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三人。走在当中的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剪了短发,白净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既甜美又清爽,只有仔细观察才会看到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走在她左手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臂始终环着她的腰身,另一手还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样子,俊美的面容上也挂着关切的神情,不时还会低声问她几句什么。另一边的男子脸上则挂着调侃的笑容,快进病房的时候,还笑着说了句:“这才五个来月,卓少你不用这么二十四孝老公吧!”

姜如蓝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萧卓然则目光冷厉地瞟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意思是在笑话他三年内求婚超过十次还没成功吗?

走进病房,黎邵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新鲜雏菊,不禁立刻回头:“小姜?”

姜如蓝也皱了皱眉,“我昨天刚换的是白玫瑰。”

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门边的垃圾桶,白色的玫瑰花瓣柔白细嫩,看起来应该买回来没有两天时间。黎邵晨皱着眉头,面色不豫,“我去问问值班护士。”

姜如蓝走到病床前,打量着花瓶里的新鲜雏菊,轻声说:“不用了。我知道是谁换的。”

“罗妃?”黎邵晨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面上满是厌恨,“咱们都换了这么多家医院了,她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这次居然还敢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

姜如蓝看着池然平静的睡颜,静了几秒,说:“算了。”

黎邵晨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什么意思?”

“三年时间,咱们给池然换了将近十家医院,每一次她都能找来,也算是有心。”萧卓然一直没有讲话,这会儿顺着姜如蓝的话说,“而且之前她也没有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进病房,也只是换了个花……”

“我管她进没进病房!”黎邵晨整个人完全一副麦了毛的样子,叉着腰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我只知道她当初一进公司就不安好心!她当时是不是想把小姜掳走交给达拉斯?”

这个倒是实情,姜如蓝点了点头。

“她是不是趁着我们都不留意的时候刻意勾引过你!”黎邵晨又把目标转向萧卓然。

萧卓然拧眉,“她那是出于达拉斯的授意。”他这么说,倒不是想为罗妃开脱,纯粹是怕在场另一个人知道了会多想。

黎邵晨被他这么一瞪,很快也反应过来,噎了一下之后又指着池然对两人吼:“我发小去一趟H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全都拜她所赐?”

姜如蓝沉默了一阵子,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轻声辩解:“她当时虽然拿枪指着池然,但是开枪的是达拉斯另外一个手下,她当时会那么做,一方面是自己心里犹豫不决,另一方面我觉得她也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我不管那么多!”黎邵晨提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气,“反正当时小然子是被她勾勾手指骗走的,我不管过程,只问开头和结果。这件事就是因她而起,最后害得池然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妈因为这个事掉了多少眼泪,老爷子当初犯了心脏病还送进急救病房,他妹妹直接买了最贵的飞机票回来,差点儿连毕业典礼都耽误了!”

“我没说罗妃是无辜的。”萧卓然看出好友在气头上,知道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一根刺,旁人怎么劝也没用。而且他跟如蓝的意思也不是想为罗妃说好话,“我的意思是,没必要为了她再这么折腾池然。这次找到的这家医院各方面都挺好的,如果就因为她的出现再给池然办转院,我不赞成。”

姜如蓝也持反对态度,“我也不赞成。邵晨,你都快结婚的人了,考虑问题也成熟点儿。我们没有人喜欢罗妃,但是说到底,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如果池然是有意识的,你知道他是想看到还是不想看到罗妃?”

黎邵晨一噎,瞪着眼睛看她。

姜如蓝摆摆手,面色恬静,“你别瞪我,我不是池然,也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想法。”

萧卓然看她扶着腰站在床边,走过去扶住她的腰侧,“不在这儿跟他拧巴,咱们去外面走走。听说医院后门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做的东西很好吃。”

“好。”姜如蓝把手提包放在床边,“邵晨,你在这里待会儿,我和卓然去买点儿东西。”

黎邵晨显然还没有想通,明明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回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赶紧走。

医院后园里栽种着不少高大的树木,道路两旁的花朵也多以红、白两色为主,碧绿的草坪上,白色的人鱼雕像喷出汩汩水流,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欢呼着,奔跑着,不时有护士推着病人走过。日光晴朗,清风徐徐,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慵懒,这样的时光里,如果不做一点儿什么美好的事,好像都有点儿对不起自己。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萧卓然突然一个转身,站到姜如蓝面前,握住她的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无名指,俊美的眉眼含笑,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这是第十一次求婚,姜如蓝小姐,你愿意原谅你面前的这个混蛋,在今天这个美丽的日子嫁给他为妻吗?”

姜如蓝从他攥住她的无名指时就猜到他的用意,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跪下身去,再看到往来病患和医护人员均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方向看来,一时不由大窘,轻声劝他道:“你先起来。”

“如蓝,上一次你跟我说,其实你很早之前就把所有事都想起来了,咱们从B市搬到S市,开了你喜欢的私房菜馆,每年都会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旅游,哥本哈根和布达佩斯我们都去过了,今年你说想去丽江走一走,这次咱们回B市参加完黎邵晨的婚礼,就动身去丽江。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你想我怎么做,只需要提,我都会尽力做到。哪怕你现在不原谅我都没关系,虽然咱们的孩子眼看就快六个月了,你就是还不太想嫁给我,但是看在孩子的分儿上……”萧卓然越说越是哀怨,俊美的眉眼也染上一层忧郁的色彩,看起来格外打动人心,“我没名分没关系,咱们的孩子怎么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和家庭吧。”

姜如蓝看着他这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嘴角漾起一丝笑:“你说得这么惨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

萧卓然面上一喜,一双桃花目瞬间绽出无尽的光彩,握着她的手站起身:“你说真的?”

姜如蓝歪着头想了想,含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随后便朝前走去:“如果待会儿那家甜品店有龟等膏卖,就是真的。”

萧卓然先是一喜,随后便觉一团乌云罩顶,这里是美国,新开的甜品店再万能,应该也不会有龟苓膏那种特色甜品吧?眼看着姜如蓝轻轻款摆着腰肢,姿态悠闲地慢慢走远,萧卓然咬牙,他一直都知道这丫头是个记仇的,但没想到她居然能拧到这个份儿上,孩子都快生了,她竟然还不跟他结婚!

可随即转念一想,至少她现在不排斥他,也不冷落他,连孩子都愿意跟他生,这样的她……应该不太会在未来的某天招呼不打一走了之了吧?萧卓然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快步追了上去。揽住佳人腰肢,萧卓然讨好地说:“小如,今晚想吃什么……”

姜如蓝浅浅笑着:“看邵晨的吧,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晚餐就做他喜欢吃的。”

萧卓然心中冷笑着闪过“不、可、能”三个大字,嘴上却没有反对:“嗯。”

“罗妃和池然……”姜如蓝想了想,才问,“你说,如果池然哪天真的醒过来,会愿意见罗妃吗?”

萧卓然摇摇头,“就像你刚才跟黎邵晨说的,我们都不是池然,所以这个问题,我们都不能替他回答。”

有的人,是否见还不如不见;有的人,是否宁愿从未爱上过。

我们没有身在其中,所以再多的分析和解答,也都是徒劳。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如今牢牢摸着手的那个人,是我穷其一生也要留在身边的。

未来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有你在,苦也甘之如饴,累也愿意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