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相顾无言
张兰惊讶的发现,相国府的一切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曾有丝毫变化;可是,这熟悉的一切却又莫名的让张兰感到陌生。
元北将张兰领到了厢房,待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端着茶水上前时,张兰这才焕然大悟——虽然相国府里的陈列摆设没有丝毫变化,可是如今府里上下的丫鬟已经不是当初那些与自己相熟的。
梳洗了一阵,到时常入睡的张兰却不见睡意,索性披了件外衣一路来到了花园的荷塘边上。
张兰还记得当初离开相国府的前一晚,欧阳柳致便是在这里与她做了“道别”,其实现在想起来,也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傻的可笑,可是看着这一池的布袋莲,只能感慨这离别的光影给了它生长的空间,铺满着布袋莲的荷塘给人仿佛那大草原般一望无际的错觉。
“阿柳!”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张兰的思绪,她转过身,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异族装扮的豪爽女子,而是一身宫廷华服的赫连蓝:水蓝的长衫,长及曳地,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织锦的百褶裙,身披薄蓝透明长纱,优雅华贵。
赫连蓝那一头绸缎般的长发用一支淡蓝色的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凌虚髻,在发髻下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显得如此雅致,如此美丽,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张兰就这样看着赫连蓝,她眼中那赤裸裸的羡慕顿时让赫连蓝厌恶,可是却依然保持着微笑。
两人迎面而立,谁也没有迎上谁去。
“你能活着,真好。”
“蓝儿……”
“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兰字,虽是同一个读音,却始终是不同的字。”
“是……”
话说到这,张兰再笨似乎也能感觉到赫连蓝的敌意,至于这敌意从何而来,张兰多少也是明白的。
在蒙古时,当赫连蓝决定要跟随欧阳柳致一同逃亡时,张兰就清楚的了解赫连蓝的心情,她爱欧阳柳致。赫连蓝在张兰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敢作敢当,豪迈爽朗的女子,可当她爱上欧阳柳致的那一刻起,她必须丢弃一些东西,包括与自己的友情。
张兰自小就没有人愿意当她的朋友,从来不是嫌弃就是嘲笑她,可是赫连蓝却成了她第一个朋友;虽然与爱情一样,张兰也不怎么明白友情,但是至少她还是愿意把赫连蓝当成朋友,就算如今的赫连蓝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赫连蓝。
沉默中,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来到赫连蓝身边,行礼之后开口道:“蓝医郡主,相国大人有请。”
赫连蓝最后略有所思地看了张兰一眼,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
“蓝医郡主……”
张兰囔囔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是会心一笑。她知道,郡主这样的身份也只有皇帝能够给予,那么如今的赫连蓝确实今非昔比。也是,皇帝如此重用相国大人,又怎会亏待相国大人身边的红颜知己呢,或许过些时日,便是相国夫人。
张兰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一点确实不容易,确实,她猜中的皇帝的心思。就在方才,欧阳柳致与赫连蓝准备离开皇宫时,玄远皇帝当着他俩的面颁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蓝医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相国欧阳柳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蓝医郡主待宇闺中,与相国欧阳柳致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相国欧阳柳致为相国夫人。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当下欧阳柳致并没有做声,接下圣旨只是让手下先护送赫连蓝回相国府,独留自己与玄远皇帝。
“师傅这是何意?”
“你不能总是这样过,你需要一个夫人,再过些年还会有一群孩子。”
“师傅……”
“赫连蓝虽是异族女子,却也与你配之,适合你这样冷漠的性格不是?而你,会同意让她跟在你身边,不也是代表你并不排斥他。既然如此,何不让我这个师傅的做个主,把这婚事尽早定下来,也省的蓝丫头忐忐忑忑的。”
“师傅不该如此,就算柳致曾经不排斥,也不代表如今一定会接受。”
“哦?你的心思或许对于众人晦涩难懂,可是在为师看来却一点也不难猜。”
“师傅!”
“因为张兰没有死,可是那又如何,你可会娶她?”
“我……”
“别说你了,我这个做师傅的第一个反对……她的身份低贱,还是下堂妻,就算她的种种遭遇是因你而起,那也是她一厢情愿,至始至终你都不曾将她放在心理,最重要的是——你不爱她。”
“可是我也不爱赫连蓝,我……或许我不曾爱过任何人……”
“与其你们日后纠缠不断,不如趁现在,做个了断!一道圣旨,给你一个选择……柳致,或许你曾经真的爱过隋子继,因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不再相信爱情;可是,赫连蓝也好,张兰也罢,她们都在用她们的方式爱着你……抛开所谓的爱与不爱,闭上眼睛,看看在你脑海中浮现的是谁的影子。”
抛开所谓的爱与不爱,闭上眼睛,看看在你脑海中浮现的是谁的影子。
是谁的影子,谁的?
事实上,欧阳柳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空白如也,却只是在一个不经意间,脑海中出现的是巫阳城外那荷塘里的一池布袋莲。
有多少诗人用美好的诗句赞美过荷花,又有多少人为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而歌颂,可是从古至今,那低贱的布袋莲却不曾有人问津。尽管如此,它依然茂盛地生长,在不知不觉中覆盖了一池潭水。
或许欧阳柳致与常人一般,荷花的美丽固然值得留恋,可是对于自己的意义却微不足道,而那低贱的布袋莲,欧阳柳致虽是不屑,却渐渐地,慢慢地覆盖了他的心田。
无关爱与不爱,只是现在他的心理已然不能再次将她放下。
深夜,欧阳柳致的书房亮着烛光。
赫连蓝轻移莲步来到了书房,她从前并不这样走路,可是却走的十分自然。
“柳致……”
也不知何时起,她只唤他柳致。
站在窗前的欧阳柳致换上了雪白的袍服,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清雅以极。
月光透过窗户,均匀地撒在欧阳柳致的身上,恰如其分,光泽流动仿佛那琉璃的光芒。
“蓝儿……”
一声“蓝儿”从欧阳柳致口中唤出,竟让赫连蓝的心跟着一震。
“柳致,你找我?”
“是。”
欧阳柳致干脆利落的回答,眼神也跟着犀利起来。
“难道是为了皇上的圣旨?”
欧阳柳致不语,沉默的注视着赫连蓝。
“柳致,你……不愿与我成亲?”
“是。”
欧阳柳致毫不犹豫的态度,犹如将赫连蓝推进万年冰窖一般。
“为何?”
“不为何。”
“不,你是为了她,为了张兰。”
赫连蓝无法面对这样一个欧阳柳致,虽然欧阳柳致冷漠的态度不曾变过,但是至少在面对她时是不一样的,虽然也只是少许的温柔,可是却足以表明她在欧阳柳致心中是有着不一样的地方。可是现在的欧阳柳致,却连那一丁点的温暖也消失不见。这都是因为张兰,张兰还活着!
她曾经将一个名叫阿柳的可怜女人当成朋友一般的对待,以为她不在世上而伤心哭泣,可是当她在欧阳柳致的眼中看到不一样的光景时,却发现只是为了一个名叫张兰的低贱女人。
与欧阳柳致在一起的时间越久,那股压抑的感觉就越加分明,她不信欧阳柳致会爱上张兰,可是她却明白,欧阳柳致不会爱上的不仅仅是张兰一人。她也曾经为此挣扎、懊恼,可是却无法抵抗靠近欧阳柳致的心情。
皇上的赐婚在她的意料之中,事实上她这段时间在玄远面前极力的表现,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更加想不到欧阳柳致会拒绝的如此之快。
她满心的委屈在这一刻化成怨气,但是她还是决定做最后的努力。强忍着泪水,她哽咽着:“欧阳柳致,我曾救过你一命。”
“就为了这个,我必须娶你?”
“是。”
这次换赫连蓝回答的干脆,她倔强并且坚定的看着眼前的欧阳柳致,只见他沉默片刻,对上赫连蓝已然因水雾而朦胧的双眼。
“好!如你所愿!”
第二天欧阳柳致便吩咐元北打点,成亲之日定在三天之后。这一切进展的速度让赫连蓝咋舌,却莫名的不安。
同样云里雾里的张兰只是在得知三日后,欧阳柳致要与赫连蓝成亲时有些诧异,或许张兰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她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因此除了诧异这日子来得太快,便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不管赫连蓝将她视为何,她却只当赫连蓝还是当年在蒙古时,愿意成为她唯一朋友的那个善良好爽的女子。因此,当赫连蓝亲自来到她的屋中,邀请她做为成亲时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姐妹时,张兰沉默地点头了。
可是谁又不知道,成亲时陪在新娘身边的往往只是陪嫁丫头罢了。
相国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筹备婚事,赫连蓝也理所当然的差遣起张兰。
站在京城最好的布庄,一件又一件华美的礼服充斥着张兰的眼球。店主亲自将赫连蓝的嫁衣拿到了张兰的跟前为其展示。
“相国大人吩咐过,给未来相国夫人的嫁衣要是金丝镶边,您看这布料可都是上等的真丝……”
看着这华美艳丽镶着金丝的红色嫁衣,张兰想起了那年,在她傻傻的等待时,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房中时的情景。
“你不该违抗父母之命。”
“这对你而言是一个好的归宿。”
“我说过要给张姑娘一个交代。”
“你嫁给陈家,我才能安心。”
这嫁衣真的好美,确实是只配得上赫连蓝那般美丽的女子。张兰甚至不敢伸手触摸这嫁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它玷污一般,就好像当年自己也曾因亵渎了欧阳柳致的画像而差一点死在隋子慈的脚下。
“姑娘,您怎么哭了……”
布庄的店主好心地询问,张兰这才感觉到泪水不知何时涌出,浸湿了自己的衣衫,甚至有一滴泪珠打在了红色的嫁衣上,显得更加鲜红。
原来不是不再多想,是不能回想,不能!只要一想起往日,她的心便会如千刀万剐般煎熬。现在的她到底算什么?可笑的做着可怜的事情,可怜的安抚着可笑的自己,难道她连独自****伤口的资格也没有么?
张兰拿着嫁衣走在前往赫连蓝厢房的路上,在经过花园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欧阳柳致。他看了一眼张兰手中的嫁衣,之后又看了一眼双眼红肿的张兰。
“你哭了?”
“没,没有,是沙子迷了眼睛……”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欧阳柳致突如其来的问话,只让张兰莫名其妙,她希望自己能赶快离开,她不想出现在欧阳柳致的眼前,那种自己仿佛赤裸裸一般的嫌恶感只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只是当她摇着头准备离开时,却被欧阳柳致抓住了手臂,硬生生的阻止了她的逃离。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张兰不语,只是重复着摇头,欧阳柳致下一刻便加大了力道,将张兰的手臂抓的生疼。同时欧阳柳致也加重了声音:“我要成亲了,和蓝儿!”
张兰没有了摇头的动作,停滞着……
看着张兰如此模样,欧阳柳致只是暗中叹气。
“她说她曾经救过我……”
张兰轻声道“我知道……”
终于再次让张兰开口的欧阳柳致,放低了声音:“所以我便娶她。”
“我知道……”
“你认为我这样做如何?”
张兰猛地抬起头,对上欧阳柳致的视线:“只有蓝儿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你……”如果欧阳柳致想听的只是这些,那么张兰会说的,就好像现在这样,统统都说出来。
“蓝儿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模样更是美艳,你们相遇时虽是在蒙古,可是这一路下来,能够留在你身边的女子也是有蓝儿……更何况,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呵……”欧阳柳致倒吸一口冷气,反问道:“那你呢?”
“我?我只是,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市井莽妇,一个下堂妻,甚至还曾经死罪在身……”
欧阳柳致渐渐松开了张兰的手臂,得到自由的张兰却不再逃离。可是,这一次欧阳柳致却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看着欧阳柳致消失的背影,张兰喃喃自语:“欧阳柳致,这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爱上这样高高在上的你,我不该对你抱有希望,我不该对你痴心妄想,我不该……”
说着说着张兰的眼眶再次湿润。
“可是,一直以来,对我而言就算有千万个不该,我也没有,没有离开过属于自己的位置,我一直认清自己的身份,做着我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老天不该和你开这样的玩笑,将一个你厌恶至极的女人不断的送到你的眼前……”
可是,他又为何,为何在那晚再一次要了她?他知道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又或许,是她再一次妄想罢了,这一切在他看来只不过是白白送上门任你操弄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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