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维见到她的时候忍不住又逗留了好一会儿。话题是“Mask好棒”,“效果超级震撼”和“男人们长得真标致”。
“尤其是那个钢琴哟喂……蔓生你没有去真是太可惜了!”谢维哀叹,“你不知道他脸上永远保持着多么完美的微笑!我都要坠入爱河了!”
“谢维同志也有今天?”蔓生笑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
“所以我说你没见识哦?”谢维一把攥拳,表情犹如慷慨烈士,“你相信世界上居然有玩儿乐器的那么优雅么?不是亲眼简直是无法想象!”
“太夸张啦你……”蔓生抽着嘴角冷笑,决定不去理会这个女人,“玩儿乐器优雅的多了去了,只不过姐姐你遇上的都是背着吉他的小混混。人品有问题。”
“嗤。”谢维把手挡在蔓生的笔记本屏幕前,还晃来晃去让她欣赏她今天火红的指甲。
“……你指头被门挤淤血?”蔓生拍开她的手,“下回换个紫色如何?”
“走开啦你。不过说实在的,你相信一见钟情这玩意儿么?”
“你还真爱上那钢琴小子了?”蔓生语调故作轻松,却隐含不住莫名其妙的担心。不可以的啊,谢维。
“……你想太多。我不过在跟你严肃认真地讨论这一常发事件。”她一挥手,挑起眉去吹指甲。早就干透,只是这个无意的小动作越发妩媚和妖娆。
“我想……”我想,应该是有的吧。
“蔓生居然也同意这种可能性?”谢维笑,“那么是为什么?”
“情人的眼神是法力最强的咒文。”她说完就一愣。好熟悉,这是哪里的句子?
谢维耸耸肩膀,漂亮的琵琶骨若隐若现。“也许吧。”
蔓生突然一恍惚,蘑菇汤从勺子里洒回碗中。
若说情人的眼神是法力最强的咒文,“我爱你”三字必定是无法可解的毒药。但真正的悲哀不在于此,而在于你见他亲手调配,熬制再一口一口喂你喝下,你却沉沦得心甘情愿。这是最为艳绝的情感。但这还不至最为惨淡,当彼此成为了对方的附骨之蛆,再要硬生生的拆开才是痛不可挡,恨不得就这般闭眼长眠,再也不管其他事。但这对于他来说又是成倍的痛苦,若是真的爱了,怎么舍得他独自承受?到头来还是任凭世事,只管抓住唯一撑下去的那一丝一缕的希望——
他真的是爱你的。
蔓生摇了摇头,“谢维生的好,不愁没有好男人。”
“怎么找?”她嘟了嘟唇,极其魅惑——好在蔓生是一个性相正常的的女人,装作无视她就好,“到街上去打横幅,‘谁是好男人’?”
她扑嗤一笑,“凭借机缘罢了。倒是谢维看起来,确实也真的不像会守住一个男人就安心的。”
“我看起来就这样放浪?”谢维瞪大杏目,“还不是没有遇上正确的人?”
“恋爱这种事情,也真是麻烦啊。”蔓生叹气。
“男伴好找,可是哪个却都这里那里的有些缺点,日子一久就放大了,我怎么受得了?”谢维也跟着她,夸张的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条件过分得好了……”
“去你的。”蔓生笑,推了她一掌。
谢维也不介意,陪她一起笑。
笑完了也差不多是上班时间,谢维远远的看见顾明出了电梯,吐吐舌头小跑回自己的办公室,轻盈如同小鹿,在这寒冬带着春天的微雨。潮潮又暖暖。
掏出钥匙来开了抽屉的锁,拎出昨天塞进去的纸袋。
“进来。”顾明的声音平淡却不单薄,自有如水清凉。“什么事。”
“我来还衣服。”蔓生把纸袋子提过去。
顾明下巴往旁边一挑,“放那边的椅子上。”
蔓生依言放好,站在那里突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还是顾明先开的口。“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蔓生答。
顾明点头,分明是示意她没事就可以离开了。
她关上玻璃门的时候还在疑惑,分明是同一个人,怎么和昨天晚上借她外套的那个顾明,那么的不同?
玻璃门吱呀一声,合起来时候力道比她预计的大得多,她离得有慢,背上被把手不轻不重的一敲。
回到自己位置坐下来才觉得背上有些痛。也不知怎么的,窗外居然下了雨。细密的雨丝在窗上流下一条直线,听不到声音,却可以想见落地时候弹出的弧线水痕。整个城市忽然就变得有些灰蒙,对于圣诞节这个名号来说未免有些煞风景。她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声,想象着街道的场景。
那些男男女女啊,这时候会不会为了避雨,发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浪漫巧合?
她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即暗自嘲笑自己。不再是花季的那些少女了,还在作什么梦?她打开一个办公软件,手指搭上去,迅速的打字。她的部门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忙得人仰马翻,她只好也投入这种情景中去。
晚上谢维和她一起吃饭,闷闷得跟她抱怨,“顾明这种人简直应该强迫他每天睡二十个小时,哪还有哪个公司可以这样一下子连轴转上一年的?”
“我们那边也差不多,还不是要过年了?”蔓生说,“你看看我沉重的黑眼圈,整个儿一画反的烟熏妆。”
“我都快生化了我。真是受不了,我说最近怎么没有外派任务,敢情是他跟踪我发现我老跑商场去做企划?”
“把事情结清了就好,顾总不是说了么,一个月的大假,这单弄下来还有旅游基金?一个月啊谢维战士!”她拍拍谢唯的肩膀,长长的叹气。
“那也起码还有半个月!”谢维喝了一口葡萄汁,吞下去的时候巨大的咕咚一声吓了蔓生一跳。
“你不能说‘起码还有’,你要说‘只剩’,这样比较有成就感,也容易撑下去啦……”蔓生其实自己也闷,但是总还是要自己开解自己,快乐工作,幸福生活。这是刚刚工作时候写在牛皮纸的工作笔记上的一句话,有点冒傻气。
“不过,”谢维抬起头瞄了蔓生一眼,本来假装板着的表情突然笑了一声出来,“我跟你说哦蔓生。”
“嗯?”她抬头直视她明亮的双眼。睫毛根根分明卷翘,眸子黑白分明。
“《镜面》下个月想做Mask的专访栏目,求到我们这里来联系门路呢。”谢维表情有些得意洋洋,朱唇翘起的弧度像刚刚睡醒的猫,慵懒又自在。
怎么又是Mask?“《镜面》原来这么没能耐啊,请个组合做专栏都要劳烦你出马,小瞧咱谢女王不是?”蔓生嘿嘿一笑,自己都觉得形容猥琐。好在没有其他人,谢维激情喷发的时候也管不到她是怎样。
“好歹也是兄弟组,互帮互助是正常嘛。星天传媒也就这一个窗口在市面上了,人家有事情帮忙是应该的应该的嘛,对不对。”谢维用手势抽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圈,还煞有介事的弹掉了烟灰,“不过Mask向来的犯拽,又是独立乐团,合作过的那些音乐会问过去居然都不愿意透露点信息……唉,难为我力拔山兮挑大梁啊。”
谢维面对她时候的眉飞色舞和小小趾高气扬都为她所喜欢。这是一种真实,它被她小心地拿出来,与蔓生共享。
“Mask原来没有接受过杂志访问么?那问问那些做过的看看吧。星天好歹有些名声,《镜面》也勉勉强强可以说是业内顶尖,没有人会不给这个面子吧?”蔓生认真想了想,提出建议。
“你以为我没试过?”谢维耸肩,“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接受过杂志访问?蔓生皱了皱眉,“那《镜面》怎么不也制定了可行方案再来开创第一,现在计划卡住动不下去又把事情推到你这里。”蔓生有些同情谢维。毕竟她的任务只是过去,谢维是面向未来第一人……。
谢维啊啊啊了几声表示自己也没有头绪,接过蔓生递过来的色拉,“能胎死腹中就算了,问题是已经见过公婆了想打都不行……”
“诶?”
谢维一脸苦相,“顾明对下一期的《镜面》安排十分欣赏。”
蔓生因为没有忍住笑出来,所以理所当然的被谢维要求买了当天晚餐的账单。
蔓生结帐时候小小的心痛了一下,不过回家路上就忘记了出血的事实,只是在想到底要不要打这个电话。或许为了公事打破了牢守这么多年的小心规避太不值得。她回家开了计算机,自动登陆的MSN显示好友在线。
敲她消息的是沈襄。她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蔓生坐在计算机前耐心的和她一句一句说话。她和她时差四个小时,沈襄终于支撑不住要睡觉的时候刚好十点。
她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倒在床上。
手机突然响起来,惊起了她差点沉淀进回忆的心绪。一个人果然不适合无所事事。蔓生舒了一口气,按下接听。
“蔓生么。”白天才听到的,顾明的声音。
“是我。顾总什么事?”
“今晚整理一下前天列席会议的资料,明天带到公司来吧。”他声音冷清,低而稳,甚至有一点淡淡的烟草味——他从不抽烟。
“好的。”上级亲自下派任务,去抓一个火星人送给他当宠物也不能皱一下眉头,何况只是整理档这种小事。
“另外,把你列入重点用户管理小组有没有意见?”那边传来翻动档的声音。
“重点用户管理?”
“是。没有意见就这样好了。资料明天送到我办公室?”
“八点之前。”蔓生口气肯定,没有拿手机的右手已经开始在计算机鼠标和键盘上来回游移。据说微软的员工都是单手打字,是不是另外一边手要接听无数的电话?
“八点半的会议。”他说道。
蔓生咬牙,“七点半送到。”
顾明似乎笑了,“八点就可以了。没什么事就先这样。”
“好的。顾总注意早点休息。”她顿了两秒,“你明天有一场例会,一场理事会和两个客户约见。”
“我知道了。再见。”
“Bye。”蔓生说完就沉默,等待那边挂机声。但是却久久没有嘟嘟嘟的声音传过来。蔓生迟疑了一下,笑出声音来,“你先挂吧,顾总。”
“……”顾明在那边无声,半晌,“好。”
说完干脆的挂机声,接着是嘟嘟的声响。不挂是对人礼貌,挂掉是尊重。
蔓生滑上手机,专心到计算机上同时打开的录音记录和扫描的会议记录上。列席会议就是麻烦,没什么权力的人偏偏爱左边插一句话右边插一句话,弄得会议混乱不堪,做起记录更是头疼。她撑着脑袋听一段录音打一段,整理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多。她手机闹钟上到了六点半,倒头就睡着了,被手机催着睁眼的时候好像躺下去就是五分钟,都还是累。
赶到公司时候刚好七点二十五。想着顾明也没这么快到公司,她去休息室冲了一杯咖啡就坐在自己位置上盯着走廊,心里盘算着顾明什么时候会来。
渐渐的人也多了起来,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西装身影。咖啡早就喝空,手边小饼干也吃了一袋。七点五十五。顾明平日都是七点五十分准时出现的,为此她和谢维还曾经无聊的偷偷掐过秒表,并且为顾明的精准惊叹不已——他是怎么对付那呆笨电梯的?从外墙爬进来?
蔓生终于起了疑,决定去他办公室看看。而事实情况也正如同她所想,顾明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是怎么从她眼皮子底下钻过去的,是匍匐前进,还是从窗外翻进去?她疑惑地想,难不成,他比她还早到?
为什么?
蔓生对自己耸了耸肩,敲门,“顾总。”
“进来。”
她推门进去,把昨晚的成果放在他桌上。
“辛苦了。”
“没什么。”蔓生回答,脚步开始自觉往门口移动。
“你觉得《镜面》的封面设计怎么样?”顾明突然问。他手上拿着新一期还只是用A4纸草草打印的样本,推到她面前。
“很好。”蔓生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又不是创意设计组,他是不是问错对象了?
“你是说明年继续延续这种风格?”
现在《镜面》的封面是使用德国一个旅行摄影师的片子,繁华而迷离的城市与天空。色调红灰,画面或空或满,全靠读者自行添加需要的意境。衬合《镜面》的主题,客观冷静的反映事实,很少观点评述。也正是这种极简的灰色冷硬风格让它成为同类杂志中最为卓越的一本。地铁,餐厅,私人会所或者公共场合,到处都有这本杂志的身影。
这一切,不得不说是顾明天才的创意和伟大的功劳。
“如果要我说……Hoi的摄影风格还是有一些杂乱,不够直抵内心的纯粹和犀利。”老天啊,她绝对不是故意要说那个一米九多的魁梧大胡子男人的坏话。
“你的意见是?”
蔓生稍微想了一下,“我想我有一个朋友,她可以画出《镜面》需要的封面。”
“是么?”顾明偏头,“她需要多长时间?”
“我需要联系一下她……”她说话的当口看见顾明直视的眼神,心里突然就自作主张的换了话说出来,“一个月之内。”
“好。”顾明点头。
她回到自己位子上就上了MSN,狠命地呼叫沈襄。沈襄也给面子,半分钟不到头像就亮了起来。
“什么事啊姑娘?”附带着的猥琐流口水表情,眼睛是爱心。
让你画画,干不干?
沈襄分明是被她突然的请求噎了噎,“什么画?”
我们的杂志,你来,画封面!
“《镜面》?!”
是!干不干?我把杂志给你打包几本空投过去?她打字快,遇上这样能够调动积极性的事情更是劈里啪啦。
“得了我手边一堆,姑娘你实在是太强大了!哪里摸来这么好的活儿啊?”隔着计算机就可以想见沈襄已经拍着桌子不可置信的前俯后仰了。
沈襄做艺术设计也有小十年,现在在新西兰就是进修。学生时代蔓生就为她的画惊叹。无意义的几何线条都能活过来,她沈襄什么不可以?蔓生手打字打得飞快:我听到就帮你包下来了,你加油儿啊,什么时候能搞定?
“一周之后!”
成交!
蔓生重重的敲了回车。她一直希望沈襄的才华能在最华美的绒布上璀璨。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时机。《镜面》啊,沈襄!
其实用不着一周,三天之后蔓生打开邮件,黑体的新信息赫然有标注着“美女沈襄”的来信。沈襄在正文抱怨道,她为了这张画不眠不休了整整三十个小时,后面还顺带了一个哭脸表情。蔓生打开下载下来的图片,一下子就笑了。她知道,成了。
沈襄画了一片高楼,盘绕巨大的藤蔓。水泥地面破出的根系,缠绕半空。但空中依旧是清无的,只是许多翅膀,慢慢的覆盖过来。光线半透明,层层叠叠。
蔓生没有打印,直接发给了顾明。两分钟后顾明回过来消息,“传PSD格式给编辑组。另外如果可以,尽你所能签下作者今后一年的合同。”
尽我所能?她翘起嘴角来笑。蔓生截了对话框的图,发给沈襄。沈襄一兴奋,她们俩倒腾了半个上午就把事情给结了。传完最后一份合同就到了吃饭时间,她收拾了桌子,和谢维前后进了电梯。
“听说你把《镜面》的封面给搞定了?”
“嗯,找的朋友。”
“《镜面》这帮人也真是,自己什么事情都不做。”谢维按了电梯纽,声音分明有不平。
蔓生这才想起来她那里原来还有另外一档子的事。“你的Mask还是不行么?”
“可不是?我都让他们放弃了,那帮胆小鬼,说是顾明定下来了就不好改,也来不及再联系别的专栏了。早知道这样前阵子干嘛去了?把姐姐我当如来能耐也没这么大呀?”
“联系不上?”
“哪里?联系上了,人家一听是采访要做专栏,管你什么星天什么《镜面》,没门儿!”谢维气呼呼的,就是碍于电梯里有其他人,不好大声讲话,还好像别人挡到了她的路,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瞪了一眼,全当自己瞪的是万恶的Mask了。
“这么拽?要不我……”蔓生话一溜出口就后悔了,可惜追不回来。谢维耳朵尖,已经把脸凑了过来,“蔓生,你有办法?”
“我是说……”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天哪你知道我现在对你那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吗?”谢维作了一个拜倒的姿势,弄得蔓生在拒绝都没得办法,“不过话说回来,你有门路怎么不早点说?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三千青丝熬成了白发终于肯出手了呀!”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加油嘛,现在这样子,多点办法都是好的。”
“我试试吧。”蔓生只好应下来。这一应不要紧,欢喜得谢维就要请她吃饭。蔓生拒绝了,到小超市买了即热快餐带上自己的小公寓去。
坐在计算机前面呆了半晌,拿起电话来名字一个一个的翻过去。翻到L字打头的名字时候手上速度又慢了一点。
犹豫半天。答应别人的是终究还是要做,是早是晚也没差多少。蔓生这样安慰自己,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通了。
他没有用彩铃,这让蔓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想来讨厌用彩铃闹人的家伙,却不知道如果这样的讨厌套在自己讨厌不起来的人头上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坚持自以为是的那些原则?
“喂。”陆晓城的声音,隔了六年的出现。蔓生一下子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说什么。本来想好的措辞突然从脑袋里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零碎的字句。
她不说话,对方也突然沉默了。呼吸的声音浅浅的,好像面对面地在交换着彼此的空气一样。她被这样的念头催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喂?”陆晓城又问了一声。待到他觉得莫名其妙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蔓生也已经收拾好了心情。
“陆晓城。”她终于叫他的名字,声音干涩。
对方安静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蔓生?”
“……嗯。”蔓生答应道,也陪着他,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蔓生刚想又开口,却听陆晓城说,“等你电话等了十大好几天,终于等到了。出来见面吧。”语调还颇带着笑意。
蔓生说,“在哪里?”
“你公司对面的那个咖啡厅吧。我十分钟后到。”
“你睡了么?”
“没有。”
“好。”说完就挂了电话。
蔓生披上外套,匆匆坐电梯下了楼,斜穿马路的时候还因为急忙,差点闯了红灯。确实是慌乱得太不应该了。
她到那家咖啡厅的时候不过四分钟多一点儿,于是挑了靠里面的位子坐下来。她平常是最喜欢靠窗的,这回也不知怎么,就往里头走。坐定了才想起来一件事儿,陆晓城明明六年都没有跟她联系,怎么知道她在哪个公司?仔细一想大概也就是沈襄告诉的吧,反正沈襄至今还有和他保持联络,不像她,居然已经离开他这么久了。
时间经不住人发呆。脑子里头才想了两句事儿,门被推开了。咖啡厅本来就空荡,来人看见她,一点踟蹰也没有,就直直地走过来了。咖啡厅为了朦胧的情调把灯光挑的昏黄,陆晓城走过来的时候蔓生还不敢确定是不是别人来喝咖啡,碰巧选了这个位子,直到走过来的人开口她才确定,也就在这确定的一瞬间突然觉得恍若隔世。
她曾经几千次几万次的幻想过两人的重逢。如今真真摆在眼前了,却觉得不过是无数日子里的一个场景,随着流水兮忽就消失了,一点余地也不留。她曾经看过拜伦的一首诗,里头的几句话她反反复复的念,这时候拿出来倒好像真的应景。如果许多年后,我再遇见你,我将何以致候,惟有沉默与眼泪。她没有拿出眼泪来,这让人觉得懦弱而差劲。
甚至连沉默也不需要了。“晓城。”她抬头,对着他微微的笑。
陆晓城拉开椅子坐进去。他穿了白色衬衫和灰色的大格子线衣,和她记忆里的少年一样。只是身材变得更加挺拔和高大,脸孔也变得坚毅。
“好久不见。”陆晓城拉开椅子坐下。
蔓生点头,是好久了。她为他叫了橙汁,看着他喝。这么一个大男人,却抱着杯子喝橙汁,样子傻傻的,你说好不好笑。蔓生笑了,却没有半分的开心。怎么是这样呢。怎么可以这么不愉快地重逢呢。
“我听说你在这里开音乐会。”
陆晓城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正正经经地玩音乐了,书也没有好好读。”
“这样很好。我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蔓生说。“很有名气。我也收到了门票。”
“圣诞夜的?”陆晓城眸子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星光,“你有来?”
“我那晚碰巧有其他事情……所以,”蔓生好像做错了事一样,“赶不及去听。不过据说很出色。恭喜。”
“我就说怎么没有看到你。”陆晓城声音低低的说,脸上表情只是笑得如同温水,“很可惜。”
“嗯……”
“那么,今天突然联系我是什么事?”陆晓城又喝了一口橙汁,问。
蔓生这才想起来,“噢,是我们公司……”
陆晓城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一瞬间。
蔓生装作没看到,继续说道,“《镜面》想做你们的专访,可是怎么样都联系不上……”
“所以你决定联系我么。”陆晓城接下去说完,语气不是疑问。
“……是。”她痛快承认。
他这样理解未免显得她太公式化。可是事实差不多就是如此,换一种表达方式还不如****裸地揭露核心。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她也不想说的是她的小私心。她也许确实是想见见他了。看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再高一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周身围绕浓浓的暖意。
“我知道了……可以的。”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诶?”她抬头。她本来做好了慢慢劝说一条一条理由去分析的准备,却被他的干脆利落截断了话头,好像被堵了一口气在里面。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安排在下周三好吗?我们的日程比较紧,最近要忙灌制碟片和宣传。”他忽然换上了一副公事脸孔,看她愕然却终究不忍,于是缓下声音来,“蔓生……我们没有加入某个公司,所有事情都需要自己打点。”
“你很忙吗?”蔓声轻轻说。
“唔……可以这么说。”陆晓城说,“最近比较忙。”
“自己注意身体。”蔓生抬头打量他的脸颊,确实比她上一次见到他时候瘦了许多。“不要乱吃东西。”
陆晓城一愣,视线无处寄托,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黄澄澄的橙汁上。他的胃不好,不能喝酒和咖啡。直到现在也是,但是却没有多少人,会为了他专门要一杯橙汁。
“知道的。倒是你也是,出门也不披件厚一些的。鼻子冻的红红,小丑一样。”他弯弯的眉眼,看着她笑。
她听他这样说,伸手摸了一把鼻尖,果然冰冰的。她也笑了,“还不是你说十分钟,我怕迟到,就早早跑出来了。结果到了这里又是等,喝热咖啡就会好一点,现在也不觉得冷了。”
说话的当口儿,陆晓城却站起来,“我送你回去,这里暖气不舍得开,太冷。你穿得太少。”
蔓生看着他一下子高起来的身体,挡住了光线,把她笼罩在一片暗色中。
蔓生走在前面,单薄的瘦小身影裹在大大的外套中,在风中还是遥遥欲倒的样子。陆晓城忍了几次,才没有去揽住她的肩膀。
她走到电梯门前面,看了一下显示楼层,电梯停在高高的二十一楼,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按了向上,转过身来对陆晓城说,“谢谢你送我过来。”
这分明是送客了。陆晓城也不说什么,只是又嘱咐了两句注意自己,末了加了一句下周三联系,就看着她进了电梯,门慢慢的关起来。
蔓生看着陆晓城的脸逐渐地被电梯挡在外面,合拢的瞬间脚就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可是她好歹是撑住了,这么多年过去,能有多少事情还淡不去。
她回家换上了干净的厚厚的棉袜,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给谢维过了一个电话。谢维听说成了以后兴奋得连声说要请她吃火锅,她笑了笑挂掉了电话。
睡觉吧。睡醒了明天是另外一天了。
冬天时候醒来,四点和六点是没有区别的。统一的暗夜颜色,路上才有稀稀落落的灯光。她站在厕所往脸上涂润肤的时候可以顺便欣赏到每天最原汁原味的日出。每天有这么一小片刻的时间留给自己和朝阳,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她穿了厚厚的外套出门,还是觉得有些冷,缩着脖子走在人行道上。
旁边嗖地过去一辆车,绕到她所工作的那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去。她认得那是顾明的车,漂亮得惊人。她顿了顿,也不知道顾明有没有看到她哆哆嗦嗦的蠢样子。他大概不会注意到的吧,蔓生想着,跟电梯里的同事微笑打招呼。分明是和她年龄一般大的女孩子,居然在这种天气敢穿着到膝的裙子,薄薄的那层丝袜不知道能为她挡掉多少寒气。
她多想自己反而从脚底蹿了寒意上来,只好不想,专心琢磨自己的case。谢维已经到了,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电话颐指气使。蔓生隐约听出来是她在给《镜面》的编辑打电话,也不去叫她,顺手抽了张纸条,写上陆晓城的电话号码给她。谢维接到纸条只是潦草的点了点头,注意力全在听筒那边。
她被顾明调到了重要客户管理小组,自己本来的事情又暂时没人接替,只好两头忙活,在公司几乎都是四脚朝天,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样忙也有好处,不知不觉就是年末,手头一空闲下来,举目四顾居然已经把一整年的事情准备停当了之后,也放假了。
星天的年末聚会一直是重头戏,这是全年几乎可以算是唯一一个可以集齐所有成员的时候。地点定在星天的会所,也就是他们所工作的那个地方的顶楼。顶楼是半封闭式的,几乎有一半的空间是露台,确实再适合开办聚会不过。十七号那天是年二九,公司放了假,只是通知晚上七点开始的聚会,三四点就有人聚在一起聊天。顾明想得倒也挺周到,临时的服务生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工作,次日三点才收班。于是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都有专业的调酒师和端盘生在等待。
蔓生要了一杯瑞士冰咖啡,坐下来等谢维。谢维说了晚上七点才会到,她也不急,拿了一本新的《镜面》翻看。封面是沈襄的画,翻了两页就是Mask的访谈。这是Mask第一次出现在读本类媒体上面,所以据说当期的《镜面》居然加印了两次,弄得印刷厂措手不及。蔓生仔仔细细的看了访谈,对照片上那三张脸倒是有意的忽略了。这敢情好,成了高中同学大聚集了。蔓生又翻回去看了一眼封面,轻轻的笑。
“怎么样?”由上传来的男声,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什么?”蔓生还是抬头了,只是第一反应。
顾明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位置上算是侧对面。这样的布局很好,不让人扭着头讲话,也不会因为面对面而尴尬。“《镜面》的改版。编辑部花了半年的时间,重新调整了编排。”
“其实我觉得原来那样也不错。”她说,抬头看了一眼顾明又急急补充,“当然现在这样更加明朗。纸张好像也换了,掂量着倒是重了一点。”
“增加了克数,印出来颜色更好看一点。重量增加了百分之七,页数减少十八页。”他为她解释,说话耐心。
“裁掉了什么内容?”蔓生问。
“你原来没有看过么?”顾明反问,薄唇的弧度只是一点点,好像容不得细看,细看就会消失了一样。
“呃……我没有仔细的研究过。”蔓生说。
“裁掉了大版面的汽车介绍和广告。”顾明说,顺手端了一杯威士忌,浅浅的在杯底一层,刚好配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完美合衬的优雅。
“怎么裁掉了广告?”蔓生轻轻皱眉。对于《镜面》这样精致的杂志,定价远远不及成本的价格,广告收入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我不大喜欢。”顾明只是这样说,用简简单单的喜欢与否决定了杂志的广告插页。
蔓生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假装专心阅读手上的书。顾明也不再说话。他似乎很不喜欢说话,但是对所有人的问句又答得耐心而有礼,倒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假人,一遍一遍播放程序设置了的那些内容。蔓生侧过头偷偷看他,他也没反应,只是偶尔翻过一页,玻璃也似的眸子随着阅读的步调左右移动着,如果有风把他纯黑的刘海吹乱,就用手轻轻的一顺,眼睛也没离开过手中的杂志。
他托了托眼镜,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也被他阐释的优雅,蔓生却总觉得他是发现了她在偷偷看他,急忙敛下眼色。
风偶尔一丝两丝,轻轻地刮过脸颊,逗得人发痒。
天色也就在这时候逐渐地暗下去,看书已经觉得不舒服。她放下书,又喝了一口咖啡,站起来看看谢维到了没有,却只看见已经做足架势准备开始的现场乐队。那个女主唱皮肤有点黑,烫着大波浪,眼神一直不断的往她这边瞟。分明在偷看顾明嘛。她突然有点小得益,于是内心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敲了敲顾明手撑着的桌面,“顾总,天色暗了,杂志我帮您放回去。”说罢还偷偷回头瞄了一眼那个主唱,她果然皱了皱眉头。蔓生越发的开心,看见顾明点头后从他手里抽走了杂志,走到书报架子旁边,把书与其他的《镜面》放在一起,转身又坐回位置。
小孩子心性,总是想与别人作些不痛不痒的恶。
年末就是比平常轻松很多,不断的有人走过向顾明问好。顾明依然坐着,只是直起身子,一一笑着点头回复,虽然蔓生强烈怀疑他是否认得他们的脸,为了自己考虑这种蠢问题不问也罢。请来的现场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三三两两的也有人在露台那半侧跳舞。
她侧着脸看,在昏黄的天色下努力辨认着那都是谁谁和谁谁。她突然看到了谢维标志性的红裙子。她来了啊,时间也不过六点嘛。她眯起眼睛,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前探了一点,一幅要起来的样子。
跳舞的人都在一起,眼前不断的就有人影转着大圈经过,她也瞧不清楚。她忽然捕捉到了那抹红色,顺着裙子找上去,果然是谢维。又看去男伴,忽然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看着谢维,轻轻的微笑。和着她的脚步进退,旋转。
蔓生忽然就疑惑,那是不是陆晓城?
还在想着,顾明突然把手伸过来,“有没有那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他是不是会错意,以为她只是想要去跳舞,才这样张望?脑子里才这样过了一个念头,手已经被他牵着站了起来。
顾明的手指干燥而温暖。不像她,血压血糖都低,站起来都会一瞬间有眩晕,手脚也常年是冷的。她搭着他,走进舞着的人群。都是一个公司的,看见总经理也加入,还是稍微往旁边让了让。本来也不挤,这下空阔的她好不自在。顾明却没在意,手轻轻的搭着她腰。背景的音乐是暧昧的慢三,每步每步中间都有间隔。他们隔着不近不远彬彬有礼的一段距离,蔓生却感受到他在她额上的鼻息,脸一下子烧红起来。好在她低着头,顾明也没去注意。她一直是后退,跟着顾明的步伐,不断的划着圈。顾明的步子迈得不很大,照顾了她穿着极高的高跟鞋,慢三有些类似华尔兹,两个拍子就转了一圈,她穿的青莲色裙子本来就是大摆,呼啦啦转起来倒真的有些半空中飞翔的感觉了。她后来有些跟不上步子,偶尔掠过时候看着谢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动力,把她的大裙子一直转到曲终,顾明带她回去位子上坐下来。
气息还未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能输的心性。她从小便是这样,看似柔弱,在某些方面却异乎寻常的争强好胜。
顾明叫了一杯柠檬蜜给她,自己还是喝威士忌。他眼神不经意的流转,就停留在她前额不小心散下来一缕的发丝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如夜空一样黑的长发,总是能让他的视线停留。他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抿了一口酒,让思绪重新安定下来。
蔓生抬头看顶上的水晶吊灯,被风吹得偶尔摇摆,照下来的一块一块透明影子就在地上错落着,伴随了一点点的响声。视线才落回来,就看见陆晓城向她走来。他的胳膊弯里,挂着谢维的手。蔓生定定看了谢维一眼,心里居然生不出什么春秋来应和这场景。
“蔓生。”还是谢维先叫她。隔着十步的距离,她已经先跑过来,“你原来在这里。”
蔓生对着谢维笑,“我等了你好久,原来已经来了,是我不知道。刚才看见你们两个跳舞。”
谢维挤挤眼睛,“你有你的好舞伴,怎么关心的到在角落独自****伤口的我?”
“就你会贫。”蔓生半真半假的推了她一把,才抬起头来对陆晓城打招呼,“嗨。”
“嗨。”陆晓城也说。他偏过头和顾明握手,轻轻的上下晃了几下就松开。
“蔓生早不说认识晓城,害得我瞎忙活半天。就是年末有聚会,带他一起过来,见见顾总。”谢维看见顾明,说话也不好太随便。
“以前没想起来不是。”蔓生微笑着说谎,却不小心瞄见陆晓城的脸色突然僵了一下。
顾明好像记起来了这个陆晓城是他刚刚才在《镜面》上看到的那个人,原来也算是星天的合作者,于是打了响指,又叫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
陆晓城举手才要接,蔓生却没做多想就把那矮矮胖胖的杯子半路截了下来,看见顾明半点诧异的看她才解释说,“陆先生的胃不大好。”一边把酒杯放下,换拿了桌上一杯青瓜汁给他,“你喝这个。”
没怎么经过大脑的动作,却让四个人一下子冷场。谢维有些讶异的看着她,蔓生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实在是太自作主张了。何况是上司还在的情况下,她在妄撑什么?
顾明顿了顿,用杯子轻轻碰了碰陆晓城的杯壁,“你好。”
陆晓城一口气喝了小半杯的青瓜汁,“久仰。”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白痴一般的杵在那儿发愣。
谢维就在这时候牵着她的手离开那个位置,“商业男士的对话,咱别去掺合算了。”
蔓生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好吧。”
“你原来跟陆晓城很熟悉的哦?”谢维拉着她的手问,显然还在犹疑刚才蔓生突然的举动。
“原来是同学,大家的身体状况什么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了解嘛。”蔓生轻描淡写的用同学概括过去。本来也没错,他们确凿的身份除了同学,哪里还能找出什么来?连我爱你这样激烈的情话,都是那时候蹲在路灯下悄悄说的,没有纸条什么的留下来,现在要去找寻回忆都已经无凭无据了。
“这样啊,蔓生你太幸运了。这么优质的同学。”谢维耸肩,“怎么我同学一个个不是歪瓜咧枣就是高矮胖瘦啊?”
“我说过人品不是?”蔓生说道,挡住谢维打过来的粉拳,“你们怎么今天一起来?”
谢维噘嘴,“他说想看看我们公司,就带过来了呗。还能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蔓生对着她挤眉弄眼的笑笑,心中却突然一阵子的干涩。
谢维无所谓的摇头,“倒是蔓生,年终奖金也打到账上了,旅游基金咱们也成功赚到了,去哪里考察一趟不?”
“我们两个?”蔓生问。
“还能有谁。”谢维白了她一眼,“你这样子闷着,小心头发里长出蘑菇来。”
“我会定期透透气的……”蔓生说得没什么底气。
“你去还是不去?”谢维语气有点不耐烦,喝了一口她的热情夏日。
“考虑看看吧。想回一趟老家。”蔓生声音低下去。
“也是……我也好多年没回家了。”谢维摇摇头,头发甩到肩膀后面去,“没混出成绩以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蔓生叹息,你也不容易。
谢维笑起来,“这年头谁容易?你说那边那个陆晓城,为了钢琴,十个指头都轮流的开裂流血又愈合结痂,再开裂流血,谁容易?你看看外头跳舞的那些人,那个调酒的,煎牛扒的端盘子的,谁容易?都是一样的,也就没什么容易不容易了。”
蔓生鼻子有些痒,低头打了一个喷嚏。她今天一整天都有些昏昏沉沉,被风一吹,头疼得更加厉害,反反复复的砘击着她。谢维抓起她的手呵了气去搓,暂时让她暖和了一些。“你回头多穿一点,你又不是我天生的热体质,多穿总不会错。”
蔓生感激地笑笑,“那我先回去好了。”
谢维点头,“要不要和老板说一下?”
蔓生扣好外套,“算啦。拜拜。”
她站起来,走到电梯口,身后却有皮鞋的声音跟过来,她回头,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走过来的不是她阔别已久的前男友,却是几乎没有多少交集的上司。他看着她,眼神却没有焦点的样子,好像越过了她,看到她身后的电梯门,“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顾总……”蔓生对这突来的宠遇有些愣神,本能的想拒绝,“我住的地方很近。”
“我送你。”他何时变得竟然有些固执?电梯门开了,他先一步跨进去,伸手扶住电梯门,“进来。”
她只好顺从,走进电梯。他松开手,门合上了,钢面映出她和他的身影,模模糊糊的,沉默着。
她看着不断下跳的显示楼层,没分心他就说,“我去开车,你在侧门等。”
蔓生点头,又说,“其实真的没必要麻烦……”
“没事。”顾明先一步打断她的话。
“我是说……嗯,”蔓生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想了半天才说出口,“不用开车了,顾总如果愿意陪我走一走的话。”
顾明弯了弯唇,“好。”
他说“好”这个字的时候她不能不想起他平日在办公室的模样。他也是这样清冷的眉眼,站在环绕办公室半圈的圆形玻璃窗前,用手撑着扶栏,对着她报出的一项又一项日程和提议说,“好”。
电梯门开了,冷风一下子从大堂的门蹿进来。她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走出去。顾明与她并行。她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竖起领子挡住大风。
他察觉到这点,往她前面走了一点,把她挡在他身后,遮去了部分凌厉的疾风。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懂这时候要怎么开口说话,这些她没学过,也不能无师自通。
到她公寓门前,她走前两步,转过身子面对他说,“谢谢顾总送我回来。”
“太晚这条路不大安全。”他淡淡说,应允了她的感谢。她还是叫他顾总,什么也没有。
蔓生走进大门,走了几步又转过头,“顾总早些回去吧。”
顾明点头,才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听见蔓生走去的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扑通一声。
他心底一个咯噔,循声回头去看,蔓生竟然面朝着前,就直直的倒在地上。
他大惊,连忙拔腿跑回去,蹲在她的侧面,竟然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翻过她的身子,用胳膊枕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膝后绕过,腿一撑便把她抱了起来。她脸上糊了泥记,已然没了意识。
“该死!”,他心里暗骂,抱起她,回头向周围四望却一个人都没有。
夜里的安静此刻包围了二人,小小的世界中他抱着她。
他深深的锁眉,走到最近的长椅去,拉开她的手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药。可是翻了个遍,除了一些档和钱包之类的也没什么其他东西。他短暂的想了想,拿出了她的房卡。房卡上面标注了房间。他抱着她刷开了门,站到电梯里。保安有些警惕地盯着抱着昏迷了的曼生的他。他只作未觉,心里也没有多想。他开了门进去,把她放平到沙发上,找了毯子盖住身体。随手将灯全部开起来,一下子变得亮堂。他左右看了看,去厨房拿了个瓷杯子,舀了两勺糖下去,冲了开水却不知道怎么才能给她喂下去,只好坐在旁边给糖水吹凉。
这些事他做得不熟练,不过昏迷的她并不急,有足够的时间给顾明仔细思考。
他两手抱着杯子,被开水一点一点的温暖掌心。
她安静地蜷躺在沙发上,发丝遮住了脸颊。像天使一样的,她睡着,呼吸均匀。
他内心的某个角落发散出热度,融了他冰也似的眼神。顾明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的发丝拢在耳后。耳上一枚小小的水滴钻石此刻也散发出温柔的光。
她的睫毛很长,眉平而细,侧面看着鼻子挺出精巧的弧度。摔倒时脸上蹭脏了一些,他犹豫了片刻,起身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温水,为她擦去脏污。
不多时,蔓生自己动了动身子,发出了一声轻到几乎不可闻辨的嘤咛之声,醒了过来。她眯起眼适应光线,看到的却是顾明伸手递过来一杯水,“我没有找到葡萄糖。”
蔓生觉得口渴,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了水才恢复了些力气。她试着张了张嘴,说话声音有些粗哑,“吓到你了吧,顾总。”
顾明唇抿成一条细线,老实说道,“是。”
何止是吓到。他被她吓得几乎背过气去。他还是多着后怕,如果他没有回头看见她倒在地上,如果他没有坚持送她回来,她一个人倒在那么冰冷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看到?
但顾明是不愿意承认这种心慌的。他只把这感觉归为最寻常的帮助,再不愿意去多想为何平日里凉薄如斯的他,竟愿意为了一个丝毫不亲密的人做这些事?
蔓生笑笑,面色白得吓人,“只是低血糖,偶尔会眩晕罢了。已经没事了。”
顾明说,“你还是躺着吧。”
她顺从躺好,把被角自己压实。他无声的轻吸了一口气,又去替她倒水。
她哪里受过这种优待,“顾总……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回到她身边,“你要怎么自己去倒?”一边在水面上轻轻的吹,荡起一丝一丝的波纹。热气氤氲出来,漫上他的眼镜,起了一片白白的雾气。他把杯子拿远了一点。
“我躺躺就好了。”蔓生说,“只是低血糖,不碍什么事。太麻烦您了。”
顾明手碰着杯壁觉得水温差不多了,就放在她手边的小茶几上,站起身子来,看着她的视线是朝下的,“那我先走了。”声音未有过的小心和温柔。象是怕吓着她,这受惊而脆弱的小动物。
“顾总再见,今晚真是不好意思。”蔓生说,她起不来,身子还是软软的,只好躺着看他。
他点头,矮下身子拍了拍她的额头,“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年夜,不要再出差错。”
他说罢就离开了,顺带关上了玄关的灯。房间一下子昏暗。只剩下暖气运转的声音。
他关门很小声,只有锁齿轻轻咬合的声音。蔓生伸出手摸了摸被他拍过的额头,露出了一丝笑意。头还是疼,疼得几乎欲裂,只是被他那么轻轻一拍,好像真的好多了一样。她闭上眼睛,安稳的睡着。房间里留下了丝缕男性的气息。领地被入侵一样的危险讯号。但她竟然做不出任何抵抗动作,就这样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