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起于东汉中期的清议之风,在东汉末年为清谈之风所取代。清谈本来是乡里对士人的舆论品评,它以名教为准则,对社会进行干预。东汉末年,党锢祸起,朝政败坏,许多知趣士人收敛起“上议朝政,下讥卿士”的锋芒《后汉记·桓帝延熹九年》。,向往起明哲保身的名士风流,于是以谈玄为主要内容,以祖尚浮虚为特征的清谈之风悄然而起。到魏晋时期,清谈已成为当时士人所普遍崇尚的社会风气,成为“魏晋风度”的重要组成部分。
清谈一般分主宾两方,一述一诘,述称为“通”,诘称为“难”。有的高士则常自为宾主,反复论诘,使论点深入,以炫耀自己的风采。如《世说新语·文学》载曰:“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否?’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清谈时,谈士们盛服华饰,手挥塵尾,姿态闲雅,望之若神仙中人。《世说新语·文学》载孙安国与殷中军的清谈场景曰:“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闲,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事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穿卿颊’”。真是一派名士风度。
西晋时、王衍,乐广等人以善谈而擅名一时。乐广“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尤善谈论,每以约言析理,以厌人之心”,被世人称为“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晋书·乐广传》。所谈的范围已比魏时有所扩大,据《世说新语》所载,某次在洛水之滨的清谈,其论题已涉及名理,《史》、《汉》、延陵、子房等。《世说新语》卷上《言语第二》。可以看出历史和人生都是清谈的内容,而从所提到的延陵生、张良等历史人物看,清谈所反映的还是明哲保身,隐逸避世的意趣。东晋南朝时一些高僧也加入清谈之列,《世说新语·文学》就载有江南僧人僧音与王苟子在瓦官寺清谈的场面。这时其谈论的题材也就更为广泛,据《陈书·马框传》记载,马枢与萧纶等清谈时,《周易》、《老子》、《维摩》皆为题材,儒、道、佛“数家学者,各起问端”。可见内容之广,南朝晚期,清谈之风已减,虽有一二高士欲重振玄风,但未见有效。
放情于山水,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士所崇尚的又一风气。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有时登山临水,经日忘归;而且他游览山水的方式十分独特,常常率意独驾,不由经路,直至不通车之处,而痛哭而返。西晋名将羊祜,亦喜山水,曾多次登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晋书·羊祜传》。东晋时,士人放情于山水之风尤盛。谢安寓居会稽时,出则游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朝廷多次征召,皆辞疾不出。王羲之辞官后,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游遍东中诸郡所有名山,又泛舟于沧海,曰:“我卒当以乐死。”《晋书·王羲之传》。陶潜则更是自称“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在自然山水中寻找精神寄托,以求得真实的自我。
此外,服散和酗酒之风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士中盛行,本书另有专款叙述,此不赘语。
对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武士来说,所崇尚的则是豪侠之风。爱行侠义最典型的两晋之际的祖逖。《晋书·祖逖传》载曰:“逖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每至田舍,……散谷帛以周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宾客、义徒,皆暴杰勇士,逖遇之如子弟。”如遇宾客、义徒因故被官吏逮捕,祖逖就想方设法去解救他们。在战乱不断,社会动荡的年代里,慷慨轻财、周济贫困、遇下人如子弟、见危难相救等侠义行为是颇能笼络人心的。祖逖原居范阳遒县(今河北涞水北),西晋亡后率乡党宗族南迁,后又以其乡党、宗族为核心聚集的精兵,抗击后赵,这与他平时的豪侠之风是分不开的。又如东魏时渤海蓨(今河北景县)人高乾家族,父高翼“豪侠有风神,为州里所宗敬”;弟高昂“招致剑客,家资倾近”,因而“乡闾畏之,无敢违忤”;高乾则“少时轻侠,数犯公法,长而修改,轻财重义,多所结交。”由于高乾家族以“豪侠立名”,因此周围聚集有一大批“率性豪侠”的追随者,后来成了北齐神武帝高欢的重要兵力。《北史·高允传》。赵郡伯(今河北隆尧尧山镇)人李元忠向以侠义闻于世。当他得知家族中有人在乡里放债求利时,就将那些债券烧掉,因此深得乡人敬重。当时“盗贼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戌,还经南赵郡,以路梗共投元忠,奉绢千匹。元忠唯受一匹,杀五羊以食之。遣奴为导,曰:‘若逢贼,但道李元忠遣送。’奴如其言,贼皆舍避。”《北史·李灵传附元忠传》。说明,在当时,侠义之举颇得人望,连盗贼也敬重之,因而成为人们一时崇尚的风尚。
3.妇女风气开放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社会风气比较开放,在社会生活中,妇女地位比秦汉要高,妇女参加社会活动比较自由和活跃。三国魏时,“妇女与宴会”的事例,史籍多有记载,如《三国志·魏志·王粲传》附吴质注引《质别传》曰:魏文帝“尝召质及曹休欢会,命郭后出见质等。”《三国志·魏志·刘祯传》注引《典略》曰:曹丕为太子时,“尝请诸文学,酒酣坐欢,命夫人甄氏出拜。”《三国志·魏志·卫臻传》曰:“夏侯惇为陈留太守,举臻计吏,命妇出宴,臻以为末世之俗,非礼之正。”按照旧礼仪,“妇人不与宴会”,卫臻“非礼之正”的指责是有根据的,但也反映出当时社会生活中,妇女参与交际,已成为一种时尚。两晋时这种风尚依然流行,晋代名士阮藉就曾与“邻家妇”一起饮酒,《世说新语·任诞篇》曰:“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坊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云,伺察,终无他意。”据有关史料记载,当时妇女不但参与宴会,而且广泛参加其他社会活动,葛洪《抱朴子·疾谬》曰:“而今俗,妇女休其蚕织之业,废其玄之务,不绩其麻,市也婆娑,舍中馈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于行。多将士从,暐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返,游戏佛寺,观视渔畋,登高临水,出境庆吊,开车褰帏,周章城邑,盃觞路酌,弦歌行奏,转相高尚,习非成俗。”
除在社交方面比较自由和活跃外,魏晋南北朝妇女在爱情与婚姻观念上也表现得比较开放。在此一时期,热烈追求爱情与婚姻自由的妇女不乏其人,据《晋书·贾充传》所载,贾充次女贾午爱慕韩寿,即与之私通,贾充觉察后,便顺水推舟,把贾午嫁给了韩寿。位极三公之尊的贾充,在女儿婚姻问题上能如此开明,可见当时社会爱情、婚姻观念之放达。婚姻观念的放达,使得社会上寡妇自由改嫁习俗风行,即使皇位极至尊的帝王,也不以寡妇改嫁为耻。魏文帝曹丕娶的甄后原是袁熙之妻,蜀主刘备的穆皇后吴氏本为刘瑁遗孀,孙吴大帝孙权的夫人徐氏是陆尚的嫠妇。东晋时,简文帝司马昱母郑太后曾嫁田氏并生有一子。公主再嫁者则屡见不鲜。至于普通百姓,妇女改嫁更是寻常之事。焦仲卿妻刘兰芝被休后,太守、县令都派人作媒为子弟议婚,足见当时平民社会也不歧视女子再嫁。所以西晋时竟有以自杀来劝勉儿媳再婚的婆婆。东晋时范宁曾在给孝武帝的上疏中称:“鳏寡不敢妻娶,岂不怨给人鬼,感伤和气。”可见,当时社会对寡妇再嫁是抱鼓励的态度的。《中华文明史》第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668页。
当时的妇女,不仅在社会上,而且在家庭中地位也是比较高的。《世说新语·排调》曰:“王浑与妇钟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儿故可不啻如此’。”武子即王浑儿子、参军即王浑弟王纶。钟氏竟敢当着丈夫面以配小叔子的事来调侃,足见当时妇女在家庭中之地位。在北方,更有女子当家作主的,《颜氏家训·治家篇》曰:“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河北人士,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
七、社会陋俗
魏晋南北朝时期因其社会变迁大而常有出世之风范,叛古任性,权贵斗富,酗酒服散、置男宠面首等皆成为此期社会之陋俗,并往往影响其它风俗习惯。
1.竞奢斗富
因奢侈而至斗富,是魏晋的一种时尚。《晋书·石崇传》载曰:石崇“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疱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恺以贻沃釜,崇以蜡代薪,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崇、恺争豪如此。武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为嫉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为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条干绝俗,光彩曜日,如恺比者甚众,恺恍然自失矣。”衣食住行,皆争奇斗艳。《晋书·任恺传》载曰:“初,何劭以公子奢侈,每食必尽四方珍馔,恺乃逾之,一食万钱,犹云元可下箸处。”《世说新语·汰侈篇》载曰:“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沈香汁之属无不毕备。”竞奢斗富之俗至北魏时仍然不绝,时“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夸竟”;而河间王元琛尤为豪富,琛曾说,“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过我!”《洛阳伽蓝记》卷四《法玄寺》。其有过而无不及。此风施及民间,亦相仿效。时傅咸曾上书:“古者尧有茅茨,今之百姓竞丰其屋。古者臣无玉食,今之贾竖皆厌梁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饰,今之婢妾被服绫罗。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贱隶乘轻驱肥。”《晋书·傅咸传》。
2.酗酒服散
魏晋时士大夫阶层酗酒服散成风,成为当时社会奇特之时尚。
酗酒之事,《世说新语》记载颇多,《世说新语·任诞篇》载曰:“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饮,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又载:“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供酒肉于神前,请伶自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命,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而时人饮酒多有重于身后名或现世职者,如张季鹰曾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毕茂世则曰:“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游泳)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因此“尝饮酒废职”者不乏其人。当时的酗酒之风也极大地影响到庶民阶层。《世说新语·任诞篇》载曰:庾冰逢苏峻乱,单身逃亡,为一郡卒所救,后“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下,不愿名器。少苦执鞭,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可知庶民也相袭酗酒,蔚为时尚大观。
另外,服五石散也为魏晋时士大夫所崇尚,并成风气。食散之习据传自魏尚书何晏始,后遍及士大夫,甚至皇帝。《哀帝纪》言帝“服食过多,遂中毒,不识万几。”服散本为强身健体,而服食之后,药性发作,却极为痛苦。《南史·张邵传附徐嗣伯传》载曰:“时直阁将军房伯玉,服五石散十许剂,无益,更患冷,夏日当复衣。嗣伯为诊之曰:‘卿伏热,应须以水发之,非冬月不可。’至十一月,冰雪大盛。令二人挟捉伯玉,解衣坐石,取冷水从头浇之,尽二十斛。伯玉口噤气绝,家人啼哭求止。嗣伯遣人执杖防阁,敢有谏者挝之。又尽水百斛,伯玉始能动,而见背上彭彭有气,俄而起坐曰:‘热不可忍。’乞冷食,嗣伯以水与之,一饮一斗,病都差(瘥)。自尔恒发热,冬月犹单裤衫,体更肥壮。”因散毒发作而至狂乱,俗称“石发”。石发时,往往无法拘从礼仪,时人或谓放达,竞相效慕,则成时尚甚至有假作者。侯白《启颜录》曰:“后魏孝文帝时,诸王及贵臣多服石药,皆称石发。乃有热者,非富贵者,亦云服石发热。时人多嫌其诈作富贵体。有一人,于市门前卧,宛转称热,因众人竞看,同伴怪之,报曰:‘我石发。’同伴人曰:‘君何时服石,今得乃发?’曰:‘我昨在市得米,米中有石,食之乃发。’众人大笑,自后少有人称石发者。”《太平广记》卷二四七《魏市人》引。可见服散者本起自王公大臣士大夫,但流风所及,普通市民也以服散为时尚。“这种服散的风气,魏、晋,直到隋、唐还存在着,因为唐时还有‘解石方’,即解五石散的药方,可以证明还有人吃,不过少点罢了。”鲁迅:《魏晋风俗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而己集》,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可知此风影响甚远。
3.男宠与面首
男宠就是同性恋,在秦汉就不是新鲜事。魏晋南北朝时,男宠与当时的酌酒服散一样,成为士大夫变态心理的一种写照。《晋书·五行志》载曰:“自咸宁太康(275~289年)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效,或至夫妇离绝,多生怨旷。”《晋书·苻坚载记》载曰:苻坚不仅对慕容冲姐清河公主“宠冠后庭”,而且对十二岁的慕容冲也有龙阳之姿,姐弟专宠。因此,当时长安有歌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直到王猛切谏,才结束了这种荒唐的事。同书《石季龙载记》也曰,石季龙聘将军郭崇妹,季龙惑优童郑樱桃,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而杀之。则男宠胜于女色。南北朝时,此风尤盛。《南史·王僧达传》载曰:王僧达“族子确,少美姿容,僧达与之相款,甚昵。”同书《梁宗室传长沙宣武王传》也载,长沙宣武王弟子韶,为幼童,庾信爱之,有断袖之欢。南朝如此,北朝也不逊色。《魏书·汝南王悦传》载曰:“悦妃阎氏生一子,不见礼答。有崔延夏者以左道与悦游,令服仙药松术之属,又好男色,绝房中,轻忿妃妾,至加挞楚。”则更为变态。《北史·卢鲁元传》也载,鲁元少子内,给侍东宫,景穆深昵之,常与卧起,同衣食。甚至,许散愁以不上娈童之床而自视清高。史载:“散愁曾自曰:‘散愁自少以来,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朋膺简册,不知老之将至。’”《北史·废帝殷本纪》。可见当时登娈童之床的男宠之风非常盛行。
男人如此,女人也竞相仿效,则是设置面首。史书记载,时权贵妇人放荡不亚于男子。《南史·齐文安王皇后传》载曰:“郁林即位,尊为皇太后,称宣德宫。置男左右三十人,前代所未有也。”其实,山阴公主已有前例。《宋书·前废帝纪》载曰:“山阴公主淫恣过度,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身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可见当时社会风气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