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爱在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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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在彼端(雀听)

楔子

宛如童话里居住着圣诞老人的冰雪之国,复古而繁荣的富裕岛国“卡利亚斯”王国,是一个拥有悠久的历史的发达国家。

时逢六月,都城北区。

积雪已经被清扫,湿漉漉的车道上车辆井然行驶,人行道上路人纷纷裹紧大衣,压低帽檐,形色匆匆,蓦然听见轰鸣声由远至近,循声抬首,只见十几架颜色明亮的彩绘着巴洛克图案的王室直升机,摆着十字方阵,气势慑人的从上空飞过——

直升机飞行高度偏低,螺旋桨声也格外轰鸣刺耳,十分扰民,却没有人对此流露任何不满,反而是情不自禁的脱下帽子,并以手庄重的覆在胸膛,仰视着那机群,眸中亦流露出尊崇之情——

只因那被十字方阵包围在中间的,最为华丽耀目的机体,便是那象征着至尊皇权的卡利亚斯王室尊贵无比的“王储”尤莱亚的座驾。

向未来的“国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这关乎人们对王室的尊崇与忠诚心态。

然而此刻,没有人发现,在直升机阵型投下的阴影中,紧靠车道右侧、潜伏在车流中行驶着的一辆看似普通的轿车里,一阵阵张狂桀骜的聒噪笑声几乎要震破使用特殊材质的车窗——

“哼哼哼哼……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压抑到得意到嚣张,戏剧性的只经历几秒的变换,“看呐——看这些愚蠢的草民们——”

轿车后座左侧,优雅以五指搭在额心,华丽的金色长发无风而动,有人正用睥睨众生的表情,高高的昂起高傲而美丽的下巴,吟诗般的吐出嘲讽的言语,“看他们虔诚的抬起卑微的头颅,自以为看见的是无比尊贵的本王储大人,殊不知真正的我此刻就在这辆破铜烂铁一般的轿车里,看着他们盲目尊崇的向一个华丽的空壳表达敬意。啊……眼前所见,这一切是如此具有讽刺意味,就像一场真实上演的滑稽喜剧——”

滑稽的人应该是你吧?!

惨遭贬低被称为破铜烂铁的高级轿车的后座右侧,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白色小学制服的小男孩在心里无力的吐槽。

偏生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似的,旋即纠缠过来,一副忧愁脆弱的表情以手压抚着胸口,“亲爱的克莱斯特,你看呐……这剧中唯一主角的我是这么尊贵无比,这王储的光环使我更加的超凡脱俗高贵华丽,本来——像我这样完美的人就该站在高处睥睨世人,凡人们又怎会料得到像我这样高贵的人会屈尊在这辆破烂又平凡的轿车里——”

原本捧在手里的一本艰涩难懂的国学典籍,此刻却因某人的过分聒噪而早早合起,被称为克莱斯特,黑发蓝眸的小男孩无奈的看着只大自己三岁却夸张的穿着豹纹皮草大衣,浑身洒了亮粉似的闪闪发光的哥哥,说:“在你上车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这车不适合你坐,是你硬要挤进来——”

虽然以王子的身份来说乘坐这样的车是比较寒酸,但他就是喜欢这样平凡低调不会引人注意的车子不行吗?

潜伏在车流中,沿着回王室城堡群的公路平稳行驶,可以看到车道两旁宽敞的人行大道,融雪湿漉的景物被抛在车后,左边的低矮红墙里是人气鼎盛的繁华街区,右边的低矮红墙里有一个年代久远、规模巨大的教堂,高高的塔尖在雾气中呈现一个安静的三角形,有时,还能将路上行人们嬉笑玩闹的神态尽收眼底。

只是克莱斯特的心里的满足感还来不及涌现便被尤莱亚的高分贝吓退,“亲爱的克莱斯特啊,难道你不知道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多大的屈辱我都能忍受——啊!克莱斯特——做为全世界最疼惜弟弟的最佳兄长,宠爱你,是我的天职,不能再让你乘坐这样的破铜烂铁上下学,因为我无法忍受,心如刀割——”

尤莱亚夸张做出捧心状,眉峰微蹙的向他伸出手,“来吧!克莱斯特,难道你不想跟身为王储的哥哥我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一起在直升机上俯瞰众生吗?来吧!就像我一样成为万众瞩目吧!在我强壮胸怀的保护下,再也没有人胆敢轻视你欺凌你——来吧,我亲爱的弟弟,投入我的怀抱——”

克莱斯特眼疾手快的用书挡住他兴奋的飞扑过来的脸,冷静的问:“这阵子你老是缠着我,是不是因为你要出国了?”

尤莱亚捂着脸上的书印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的?哦,我知道了,那天晚上我跟父王说话你肯定是装睡在偷听,真不乖啊克莱斯特。”

“我才没有偷听,你说话声音那么大,我想不听到都不行。先不说这个,尤莱亚,你准备去那里,要去多久呢?”

尤莱亚的眼神难得的流淌出一丝认真,“不知道啊,我想我这一走,不回来都有可能……当然,这句话可不能让那些笨蛋大臣听到,不然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我走。”

“国外有什么东西吸引你吗?”

“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走?”

尤莱亚侧身坐着,优雅的支着腮,“傻瓜,当然是要去探索才会知道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啊!话说回来,克莱斯特,我这一走,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一定很寂寞,不如我给你找个玩伴吧?”

克莱斯特想了想,说:“我不需要玩伴,你出国之后多给我写几封信好了。”

尤莱亚抬手闭眸,叹道:“几封信就可以慰藉你了?克莱斯特,你真是个傻孩子,像你这种性格平和安分的孩子,每天每天面对的都是王室里卑躬屈膝的仆人,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交心,除了我没有人和你有默契,就算去学校也是在单独的教室里听那些老得皮皱皱的呆板学者讲课,你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怜悯的说辞令克莱斯特的心湖有些莫名的动荡,“你的意思是要让我跟你一起走?”

“傻瓜!我可是去享受自由天空的啊,才不要带个不懂自由之美的小傻瓜到处跑呢!我啊,是想给你找个朋友、找个玩伴啦,可是要找谁真的很困难啊,王室贵族生的那些小鬼们不是太嚣张就是太呆板,一个两个都那么讨人嫌,根本没有适合和你在一起的……唉!真伤脑筋,话说回来,正因为你总是被繁冗沉默的规则教条压抑着,生活在被封闭的空间里,没有感受过友情的炙热与充足感才会觉得友谊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和你心灵相通的朋友……”

尤莱亚这话本来说得挺对,但是从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口里说出来就显得十分滑稽,身兼司机的保镖闷笑一声闪了神,等注意到一道黑影从旁边路口窜出来时,也只来得及反射性的踩下刹车——

吱——

猛烈的颠簸使失神中的克莱斯特手中书籍滑落,前倾的身体幸而被尤莱亚眼疾手快的拉回来才没有狠狠撞上前座。

靠在尤莱亚怀里抬起头,克莱斯特还有些发懵,耳中听见保镖郑重的歉语及尤莱亚对其失职行为的斥责——抬眸的瞬间,却透过挡风玻璃,撞见一双黑夜一般的眼睛——

那一瞬,幼小的心灵仿佛被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仿佛世界里所有的喧嚣光影全部扭曲消失不见,就连尤莱亚在他耳边迭声的询问有无受伤都没有反应,克莱斯特看着那双眼睛,明知道她看不见自己,却仍有被那眼神贯穿全身的炙热感。

尤莱亚眉一拧,纳闷的顺着他的视线一望——

闯入车道险些被王子的座驾撞飞的是一个小女孩,漆黑的模样,在这雪白的天地里格外的扎眼。

黑色毡帽下露出披肩的直发,黑发黑眸明显是个东方小鬼,全身都是黑色的衣裤外套且还裹着一条成年人款式的黑色围巾,长长的围巾垂在两侧,被风吹得摇荡不休。她看上去年纪应该跟克莱斯特差不多,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像是被车子吓到无法动弹,又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奔跑无力再迈动双腿,急促的喘息着。

像她这样年纪的孩子,着装该是充满活力的明亮色彩,然而那漆黑而老成的装扮在她身上却无比适合,仿佛她的气质本就该属于黑色。

像她这样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满脸活泼快乐的笑容的,然而那墨晶般的黑眸所透出的情绪,竟阴沉得如同被雨淋湿的黑夜,寒冷得让人忍不住想为她添一把温暖的烛光。

尤莱亚心中蓦然有了思量,保镖却突然叭叭的按响喇叭催促女孩让道,见女孩有了动作,尤莱亚正想说什么,蓦然惊见她并没有打算离开,而是飞快的绕过车头,跑到克莱斯特这边的车窗举高起双手拼命的拍打!

隔音效果完美的单向玻璃使她无法看见里面,而他们能清晰看见她。

猛烈拍打的动作使得遮掉半张脸的围巾滑落,娃娃般可爱而精致的五官完整的呈露出来。

克莱斯特呆呆的看着,心里突然像是被揪住,双手不自禁放上车窗,满脸担忧,“尤莱亚,她脸上有伤!”

脸颊上染着一片红肿伤痕的小女孩不停的拍打着车窗,嘴里还不停喊叫着什么,神情充满了无助与惶然。

“很明显,从她的口型跟表情看来是在跟我们求助,也许是被人欺负了吧,这个年纪的小鬼头总是喜欢打打闹闹呢。”尤莱亚一边打手势暗示保镖不要驱车离开,一边像是在算计什么似的悠闲的瞥了克莱斯特一眼,“怎么了?想帮她?你难道忘了教导王室礼仪风范的大臣们告诫过你,王子在成年之前是不能跟被‘平民’接触的吗?”

克莱斯特犹豫不决,“我……并没有忘记,可是,她……看上去很需要帮助……”

见他努力压抑心里的渴望,尤莱亚露出严肃的表情,“克莱斯特啊,身为王族,我们不能随便趟浑水,这个世间受苦的人不知凡几,善良的你又能救得了多少呢?放心吧,就算我们不出手,总有人会来帮助她的,再不然就打个电话给保安局,让他们来引领这个迷途儿童吧。”

尤莱亚说着掏出手机运指如飞的拨出号码时,却见克莱斯特猛然回头喝止,“不要!尤莱亚,我会帮她,不需要找别人!”

他……不想假借别人的手,他想要,由自己来帮助眼前的这个女孩——

这种强烈的想法在克莱斯特的大脑里猛烈的轰鸣起来,连被他视为最重要的王室礼法都无法压抑住——

这前所未有的……想要保护一样东西的强烈感觉推动着他。

所有的犹豫以及打破规则的不安感,都在他打开车门的那瞬间消逝。

那是他第一次,向陌生人伸出自己的手——

没有人知道……

连他自己也不曾预料……

就是这一伸手的瞬间,成了两个人生命中爱恨纠葛的起始点……

第一章 超级美少年

正午时分,课间时段。

亚洲凤凰城,雍德贵族高中门禁森严的校门口,正杵着一个雕像,啊不,那其实是一个——超级美少年!

看——在阳光下闪耀着的乌黑亮泽的碎发,丝丝柔顺得彷如最高级的丝绸,柔柔垂在眉间的刘海下,带着神秘的东方气息的唯美精致的五官,搭配着贵气的西方的雕琢过宝石般的湛蓝眼眸,融合出一种混血儿特有的梦幻感。唇边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笑意,再加上那优雅非凡的气质以及黄金比例的身材,那不正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超级美少年吗!

如此诱惑,又怎能怪守卫校门的校工们擅离职守,偷偷拿出手机将其摄录成相同时交头接耳的讨论起美少年的神秘背景——

他是谁?

顾谦尧啊!

雍德贵族高中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位天才美少年,雍德高中最富盛名的财权社中的高层人物,校园风云榜中冉冉升起的四颗超级新星之一啊!

完美的外形、优美的风姿以及天才的头脑,这本该是一个傲视一切、睥睨众生的傲性少年,竟还稀有的拥有一副亲和温柔、平易近人的好脾性,一颦一笑,叫人怦然心动。

这样的人物,倘若是出现在某些普通院校,效果便如同投下一颗原子弹,必然会卷起一股可怕的追星风暴!幸得雍德门禁森严且也不是休闲时段,校工们才有这种全面集合,大肆八卦的机会。可八卦归八卦,没人敢上前询问美少年出现在校门口的真实原因——

一来是财权社的高层人物拥有不被干预的特权,连校董都没权过问他们的一切行为。

二来是因为美少年的性格虽是众所周知的平易近人,身上却总带有一种令尔等凡人不敢与之攀肩的尊贵慑人的气场。

所以,美少年在校园中,有一个响亮的称号——“王子”。

虽则如此,那也只是寻常人以为的美称而已,除了与顾谦尧私交甚笃的几个死党外,这个学校里还有谁会知道——眼前这个美好得如同画中人物一般令人憧憬的美少年,竟就是一个正牌的王子!

想当然尔,谁又能猜到,在距离亚洲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卡利亚斯王室,而该王室四年前被人带走的二王子克莱斯特,现在竟就在亚洲著名的雍德贵族高中里,取其亚裔母亲的姓氏,化名顾谦尧,与三个死党过着逍遥快活的高中生活呢。

然而,即便远离了纷扰诸多的王室也无法如闲云野鹤般悠然,世间血肉之躯皆有自己的困苦烦恼,即使身为“王子”也不免会困扰于一些烦琐小事,好比如此时此刻……

只因死党兼领导者的皇甫明月一句隐喻颇深的“帮我到校门口去接个人”,结果就当了两个小时任校工观赏的雕像的顾谦尧。

校门口宽敞的广场空荡荡一片,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大地泛起一片炫目白光,而阳光下的银杏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银光闪烁仿若银河般炫目。偶有几只白鸽停留咕咕讨食,与他四目相对寂寂无言。

风过,叶落。

盛夏时分哪来的落叶,原来是趴在树上偷窥+偷拍的校工被美少年视线一扫不慎掉了下来,扯落了一大片新鲜绿叶。

见他们不是聚集在小屋子里就是躲在树上当偷窥者,想也知道他们肯定很好奇他在这里干什么,没脾气的顾谦尧此刻真是好笑又无奈,真想立刻返回财权社。

皇甫明月到底要他在这里等谁呢?

怎么想也想不透。

反正他只要一问,这个喜欢开店卖关子的家伙就会竖起食指大喊天机不可泄露。

特征、长相、性别、身份一概缄语,只一句语带双关的“相信你自己的感觉”,叫他毫无头绪又无可奈何,只能杵在校门口像个傻瓜一样呆呆守着。

顾谦尧轻叹了口气,仿佛习惯一般的抬起头凝望着北方的天空。倒映着广阔天空的蓝眸闪过一丝难解的愁思,瞳眸悠悠,好似在那远方,有着他深切思念的东西……

只是再多的想念,也只会让他显得更寂寞、更可悲……

强迫似的用力闭了闭眼,将心口涌上的酸涩强压回去,顾谦尧定了定心神,再度睁眼的瞬间,视线所及之前赫然出现一道久违的身影,瞳孔骤缩。

炽热的夏阳洒落大地泛起一阵金黄色的光芒,路边的篱笆围墙里几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扇形的绿叶在枝头舒展着,鲜明的颜色令人感到平静。

看不出情绪的漆黑眼瞳满是阴沉。

在路人们投来惊恐异样的眼神下,缓缓走在柏油大路上的那道身影,在他们的脑中幻化成最恐怖诡谲的异象——

那是肢体腐朽的木乃伊?

是毫无生气的丧尸?

还是不可见光的吸血鬼?

显而易见,在这无论男女都想穿得清凉透气的盛夏时分,谁会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爱斯基摩人”一样拖着行李箱在大太阳底下缓步走?!除非是脑子出了问题吧!

但是,路唯希真的不属于精神有疾病的范畴。

她一身黑色棉质长款风衣长裤长筒靴的装束还戴着一顶黑色毡帽裹着一条黑色围巾,顶着大太阳步行了两个小时,已经严重吃不消这暑热天气,并且开始有了脱水的症状。

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

倘若时间能倒退回到十个小时前,她绝对不会选择在极北方的某个冰雪国家的某间医院的院子里的长椅上打瞌睡,可她又怎么能想到一觉醒来,自己会躺在一架用于长途飞行的豪华直升机上——

想也知道,作恶之人必定是某个仗着权势任意将人当猴耍的笨蛋王储了——

路唯希沉闷的咽下心里的不甘,抢夺直升机控制权未果,抵达凤凰城后她被强制落地,她身无分文,为她准备好的旅行箱里除了通往雍德贵族高中的掌上导航仪跟一些转学资料、学生证和一些“夏季服装”之外什么都没有。

即便想回去,这些东西也无法派上用场,而按照尤莱亚的布局来看,很明显——如果她想要回国,就必须去向“某个人”寻求帮助。

像棋子一样被人安排却不得不依照他的想法行进,感觉真的……糟糕透顶。

她真的……该去见他吗?

缓慢的步伐承载着她沉重的心情。

时光荏苒,匆匆四年,她无法去想象再次见到“那个人”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只要一想到自己此刻正与那人踏着同一片土地,脚下便如蚁噬,心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每踏出一步,脑海中就无法控制的闪现与那熟悉之人过往种种相知相交的画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真的能镇定面对吗?

再次相见,能够轻松的打个招呼吗?

他……已经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吗?

她的出现会不会造成他的困扰?他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她?

他……会恨她吗?会讨厌她吗?

还是说……时间,已经将她从他的记忆里完全抹灭了呢?

她记得,尤莱亚说过,他身边有了三个交情很好的朋友,每天都生活得很充足很开心。

所以……他大概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这个曾经的玩伴吧?

路唯希在心里苦笑,已经搞不懂心口炙热的痛是为了什么。

就算再次见面会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很……难受啊,明明已经刻意遗忘,却被迫再一次面临这样痛苦的想法,为什么会被逼迫到这种地步呢?想要再多一点时间准备,想要再多一点距离透气,想要维持最冷漠的自己,做得到吗?。

路唯希疲乏无力的抬起头闭上眼,直升机落地时她已经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扔进大火炉里,肺里被一团热气压抑得无法喘息,在大太阳下走了两个小时,被汗湿透的身体变得有些怪异的冷,但又有芒刺在背一般的炙热刺痛感。

潜意识命令她,立刻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不然就糟糕了。

但是,在梦游般的行进中,双腿早已失去控制,麻木的前行,硬撑着又走了几公里路,意识里只剩下喘息,喘息,朦胧,摇晃,直到看见雍德贵族高中雄伟的校门和里面高耸的建筑——

对她来说,这里不是一个终点,倒像是一个充满未知性的起点。

但是,该如何迈向起点,该如何重新启程……

太阳在头顶闪耀着晃花了她的眼睛,所见之物突然都成了虚影,看得很不真切。

她闷闷的眨着眼,视线却越发模糊……冷热交加让她昏昏沉沉,气喘吁吁。

她垂下头,拖着行李箱的手像是塞满了棉花一般软绵无力,双腿却如灌铅般沉重,但就在连眼皮都重得无法抬起的时候,听觉却变得格外清晰。

“唯希……唯希……”

谁在喊她?用这样熟悉的声音……温柔得让她想要扔掉此刻所有的负担,投入他的怀抱。

但额际冷汗涔涔,心口一阵锥心的刺痛,耳中仿佛有幻听,在接纳那温柔的声音时,强硬的掺入了那些她不愿再次听见的——

愤怒的叱呵,冰冷的笑声——

真可怕!真可怕!她又再清晰无比的听见了自己的……冷酷得令人发麻的声音——

放过我吧!我们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了,克莱斯特!

昏暗的视野中,只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靠过来,转瞬间,知觉被黑暗吞噬。

身体轻飘飘的,沉重渐渐消逝,舒服得令人想伸展四肢。

她在做梦吗?

突然袭来一阵明亮得刺眼的光芒,让人无法忍受,她捂住双眼,突然感到脚下陷入一片冰冷与柔软。

这是……雪。

猛然旋身,赫然看见雪面上缓缓向自己走来的两道身影。

那一瞬,如遭雷殛。

披散着长发的面容苍白而美丽的女人,乌黑的眼眸阴沉沉的看不见一点情绪。女人手中牵着一个面容与其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女孩,直直的向她走过来。明明是母女相协的温情画面,却透出一股诡异的冷调,真实的存在感,让路唯希感到害怕。

想后退,却无法动弹分毫。

不想看,却无法闭上眼睛。

“不要……”路唯希发出微弱的悲伤的低泣。

女人紧紧牵着小女孩的手,紧到关节透出青白色,紧到路唯希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传来同等的剧痛。只是疼痛之余,那温暖,却还能清晰感受,真真切切的……那温度在记忆中依然热得发烫。

那是她的梦境,亦是她们的真实,而在她们的真实中,看不见路唯希的存在,她们穿过她的身体,感觉不到她心中剧烈的痛楚。

跟不上大人脚步的小女孩的跌跌撞撞的走着,过长的黑色围巾总会将她的脸埋在里面,那是临出门前女人从自己肩上取下来为女孩围上的。

那温暖的味道,至今还有清晰感受……

路唯希背对着她们,却仿佛飘在空中般能清楚的看到一切——

在一个白茫茫的雪坡上停住步伐的女人,毫无预兆的,狠狠的甩开了小女孩的手。

对母亲的意图似有所觉的小女孩露出不安的神情,陌生的环境,母亲旋踵而去的背影,驱使她追上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去碰那垂下的手掌,换来的却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世界瞬间天旋地转,路唯希重心不稳地倒在雪地里。

好痛——

为什么……

路唯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听觉还残留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也不要再跟着我!我讨厌这一切——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你是个怪物!你是个怪物!你是个肮脏的怪物——”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憎恨的言辞尖锐的贯穿路唯希的大脑,身体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她颤抖着捂住双眼,她不想看见那画面,但那画面却清楚的刻印在她的大脑里——

女人脚步颤抖不稳,几次险些跌倒,但是她还是拼命快步走着,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她越走越快,最后踉跄的跑了起来,海藻般的乌黑长发和黑色长裙飞扬在茫茫白雪中,漆黑和雪白的相衬,在隆冬飘雪的季节里格外鲜明。

而荒凉的雪地里,年幼的小女孩怔然呆在原地,脸颊的红肿成了她身上唯一的艳色。

她不明白……

为什么会被抛弃……

心口仿佛被翻搅般剧痛,干涸的眼中流不出泪水,压抑的胸腔无法发出声音,路唯希在风雪中无法自抑的喘息着、颤抖着,直至从昏沉的睡梦中悠悠醒来——

然而刺目光芒的消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在梦境里亲昵了无数遍的,熟悉但又似乎有了细微变化的脸。

就像是在被亲生母亲抛弃后迷失了回家方向的她与克莱斯特的邂逅——

满溢关怀的湛蓝眼眸,仿佛能够包容她所有的惊惧不安。

温柔的向她伸出的手掌,具有抚平她所有伤痛委屈的力量。

路唯希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以为眼前所见皆是梦中所思。

保健室里所有窗户都被打开,洁净的地板上洒满了夕阳的残晖。

像是感应到她的苏醒,夏风涌动着灌进来,如同蝶翼微扇,空气中带着令人舒服的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病床前,自她睁开眼那一刻便沉默的猜想着她会有何反应的顾谦尧,却意外的看见她眼神迷茫的冲着自己微笑起来。

遭遇及性格使然,路唯希很少有情绪上的表达,即便是在两人成为朋友的那段漫长而快乐的时光里,她的笑靥也极少可见。

然而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星眸璀璨,嘴角勾起的软软的弧度,使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起来,充满魅力。

被她那一笑电得不轻的顾谦尧正在模不着头脑之际,就见她轻轻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

指尖的温度,暧昧的碰触。

顾谦尧白皙的脸骤然涌现红潮,情不自禁喃出她的名字:“唯希……”

路唯希指尖一颤,只因感觉太过真实。

离别的四年间,她偶尔做梦,梦境里有他,就像现在这样。

梦境里,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碰触,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但梦境带来的真实感,也让醒过来的现实显得更加的冰冷残酷。

“克莱斯特……”她眷恋而伤感的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怕他会消失不见。只有在这恍惚之际,她才肯放任自己流露脆弱的表情。

“我好想你……”

顾谦尧心口一窒,像是等着挨罚却突然得到奖励的小孩,充满意外的惊喜,反而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啊……是的……我也想你……不对,应该说……”他定了定心神,语气更为认真,“我真的很想你,唯希。”

想念这久违的温度,久违的笑颜,久违的亲昵还有这久违的坦白。

多神奇,潜藏在心底那总是隐隐发痛的一块寂寞的空白,只因她一句话,瞬间就被幸福充满。

路唯希浑身一震。

这是梦吗?

如果是,未免也真实的过分。

陡然间,思绪像是被豁开了一道口,感官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暖暖的夏风吹拂在手臂上的感觉,被夕阳映成橘红的天花板的轮廓,还有比这更加清晰的,与她紧紧交握的顾谦尧的手,修长的十指弯曲的弧度以及鲜明的温度……

不是梦!是克莱斯特……真实的存在于她身边!

猛然像是被蛇咬了一般甩开顾谦尧的手,路唯希刚起身脑袋一沉又猝然倒下,顾谦尧见状慌忙扶住她险些撞上床头的脑袋,让她躺好,焦急的叮咛道:“先别急着起来啊,唯希。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路唯希避无可避,只能偏开脑袋闭上眼,抬起手搁在额头上,掩去了困窘的表情,迟缓的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啊!让她忘了她刚刚说了什么吧!

曾经那样言辞激烈的拒绝了他,现在却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她真是无可救药!

顾谦尧也不拆穿她,只是微笑,“你问我,我还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呢?唯希,你为什么会想到要转学来雍德?”

她的出现,令他充满期待,沉寂的心,仿佛再度活了起来。

“雍德……”路唯希沉吟一声,像是想起了所有的事,陡然睁开眼,沉声道:“你别误会了,我没有要转学来雍德。”

顾谦尧像是早有所料,强忍着失落打趣的说:“是吗?我本来就在想,要转学的人行李箱里怎么会空荡荡的……总而言之,你会到这里来,是尤莱亚搞的鬼吧?”

她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却失落了目标的旅者,疲倦的从喉咙深处发出黯然的声音,“克莱斯特,请帮我回去。”

他一怔,强作笑颜,说:“这么直接?跟我多聊几句都不行吗?”

他故作轻快的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受伤情绪,清晰的撞击着她的灵魂。心很疼,可木然的嘴唇无法顺应心里的歉疚,只冰冷的重复着,“帮帮我,我必须回去,马上。”

明明是请求他的帮助,却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连自己都感到恶心了。

路唯希紧绷着脸,刚想着会被拒绝也是活该,却听他悠悠一声轻叹,说:“唯希,我会帮你的,但是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你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听我的话,今天先留在这里,明天再走吧,好吗?”

路唯希心口一松,却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苦涩,正想道谢,却听见有人突然扬声:“照我说呢,想离开雍德很容易,想回卡利亚斯可没那么简单。”

诧然循声望去,只见三人从保健室外推门而入,走在余轩御与风朴神前头的皇甫明月对着僵在床上的她扬起一如初见时的狐狸笑靥:“好久不见了,亲爱的唯希公主。”

×××××××××××××××

路唯希刷的冷下脸,不等其余没见过的两人自我介绍便要掀开被单下床时,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爱斯基摩服”已经被换成了宽大的黑色T恤与短裤。

黑色的衬映下,玉藕般白净细腻双臂与修长笔直的双腿显得格外扎眼,顾谦尧反射性的拉起被单为她掩盖,而她又惊又恼,几乎是光速缩回被单里,“你——”

还没来得及吐槽路唯希堪比川剧变脸的绝活,就见她指控的目光扫了过来,皇甫明月忙竖起右手以证清白,“苍天可鉴,本人绝对没有碰过公主身上任何一个细胞构成物。物证没有,人证两个——”

被扯出来的挡箭牌之一余轩御耍宝的做了个公主抱的姿势,“公主明察啊,罪犯绝对不是我们,我们三个只是个可怜的目击证人——如果大人需要口供,我可以证明是顾家公子把您从校门外一路奔跑着抱到保健室里您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上的。当然我也不是冷眼旁观,也有帮忙找医生啊,不过女医生刚好都不在,所以顾家公子就自己动手帮你你做护理了——哎呀,我想他也是有过“中暑”这种经验的人,应该也不至于搞出什么重大医疗事故来,朴神,哦?”

风朴神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呢,见球都踢到自己身上来了只能打个呵欠,意有所指的作出解释:“谦尧跟我说需要几件夏季的衣服,我就去找了,至于衣服怎么到你身上去的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和明月还有轩御都在这个保健室外头守着不准别人进来,就是这样。”

这三人将责任撇清之余可算是把好友的底泄得一干二净,直叫矛头所指的顾谦尧窘得耳根发烫,只能尴尬的轻咳一声,“那个……那个是……对不起,唯希,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只是当时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

当时在那种紧急情况下,找不到女医生,难不成要让男医生给她换衣服做护理?

怎么可能!明明是他心心念念了四年的路唯希,凭什么要让别人饱了眼福吃了豆腐?!所以,想也想了,做也做了,就算唯希要生气,他也会全部担待下来。

“没关系。”

“咦?”

“你不用放在心上。”

路唯希貌似无所谓的沉声道。

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脸上虽然纹波未动,她的心却像是在做垂直地震运动,几乎要震得跳出喉咙口来了——

医者仁心,换做是别人她估计真的不会放在心上,可一想到自己是被顾谦尧扒了衣服看到了什么她就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这算什么?!

阔别四年,这种奇怪的重逢方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嘴里说没关系却逃避似的在被单里缩成小小一团看都不看他一眼,顾谦尧也明白她是逞强,唇角不觉飘过一丝柔情的笑。

看上去冰冷带刺难以亲近的她其实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女孩呢。

眼角一瞥,瞅见三个死党见正杵在那里盯着他一脸诡异的笑,又无奈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皇甫明月一弹指,“废话!当然是为了唯希公主的转学事件啊,圣莱茵贵族高校的资优生转到我们雍德来,善于吸纳人才的本财权社社长自然要多加关注。”

路唯希从被单里发出声音,“我没有要转学。”

皇甫明月一笑,“可是现在就算是谦尧,也没有权利让你踏入卡利亚斯的国土,你不转学又能怎么办?”

顾谦尧路唯希同时一怔,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路唯希从被单里冒出来,拧着眉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当然,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因为如果你执意要回卡利亚斯,那么你早晚会知道。”皇甫明月微微勾起唇角,拉长了嗓音的说:“其实,你不能回卡利亚斯的原因就是……”

见状余风二人同时捂脸,顾谦尧则一脸无奈,“明月,这种时候求你别玩‘就是’游戏了,我要知道重点。”

好友都这么严肃认真的开口要求了,皇甫明月只好收起玩心,娓娓道来:“通过我的调查显示,贵国的王储大人已经在十个小时前正式对贵国公民路唯希小姐下达了国土禁入令。要知道,王储是拥有有这个权限的,而低一等的王子并没有解除这个禁令的权利——所以,只要没有贵国王储的同意,你就不可能越过海陆空三军镇守的边境回到卡利亚斯。”

保健室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路唯希突然紧紧握拳,深呼吸了一下,目光终于在逃避了许久之后,回到顾谦尧身上。

她的表情阴沉得像是生气到了极点,牙关紧咬,声音发颤,“克莱斯特,请问你平时是怎么跟‘王储大人’取得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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