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1)
上百万人口的开封府城,乱轰轰地实在令人受不了,又脏又乱的街道,满城烟尘弥漫,到处都是垃圾,牛马粪臭、羊膻、汗臭、粪尿臭——
即使是王府大街一也同样脏乱不堪,这就是中原第一名城。
两年前,周王殿下曾经一怒之下,要求知府大人封城,禁止外地的人迁入,甚至勒令最近三年在府城侨籍的人,立即遣返原居地,以减少人口的压力。
可是,行不通,天灾人祸频传。
仅从附近府州逃荒而来的灾民,已超过百万,城外来本的禁建区,已形成拥挤杂乱的市街、假使封城迁侨,不闹民变才是怪事。
四乡群盗出没,治安更差。
勇悍的人,成了各种行业人土争取的对象。
尤其是商旅,极需大量的保镖打手人才,以保障旅途的安全,武功高强的人最为吃香。
称雄道霸的豪强扩展地盘,城狐社鼠聚众结夥。
开封本来没有两家镖局,最近五、六年来,具有实力的镖局已增至六家之多。没亮旗号的小型流水镖局,更是无法计算,保暗镖的单帮客也生意兴隆。
真正信誉卓著的镖局有四家:中州、四海、威远、振武。
这四家镖局的人才济济,镖师都是名号响亮的高手,但每年仍得在阴沟里翻船。赔上几笔有份量的镖。
所以所赚的刀口钱,反而没有那些小镖局赚得多。
总之,乱象已显,挺而走险的人多,讨刀口食生意兴隆,但凶险也相对倍增。
中州与四海两家镖局,已经不再保大宗的红货,因为红货暗镖的风险太大,镖一丢就成了赔的定局。
他们宁可少赚些,派出大批人手保不怎么值钱的货物,保人的镖概不考虑。
出动的人手多,利润反而减少,这年头,任何一种行业的生意都不好做。
中州镖局正为了有经验的人愈来愈少而发愁,偏偏在镖局当了四年掌鞭,跑遍东西南北的老手姜步虚姜大掌鞭,突然辞职返乡,闹了个愁上加愁。
掌鞭不是镖师,只负责管车,假使途中碰上劫镖的强梁,掌鞭、车夫、骡夫、肩夫、按规矩不能参加打斗,劫镖人也按规矩不能伤害这种人。
但这些人如果逞强硬出头,那就一视同仁,三刀六眼一起算了。
姜步虚十九岁就替中州镖局赶车,高大魁梧孔武有力,赶车的技术呱呱叫,经验丰富机警绝伦,他那根丈八赶车的长杆鞭,具有外门兵刃虬龙棒的威力。
因此在漫长的赶车生涯,十余次大规模的劫镖事故中,没有任何一个毛贼或高手,能接近他的车,更不用想劫他的货了。
在开封城里,江湖行业的人提起中州镖局的姜大掌鞭,多少有些印象,但谁也没有把他当成人物。
赶车的人物,那配称人物?
傍晚时分,器宇轩昂的姜步虚,提了一只大包裹,那是他的全部家当,混了四年,全部家当也只有这么多,混,当然不可能发财。
他出现在大相国寺,他在这里租了一间房,辞了工,顺便把家当带回来。
大相国寺目下叫祟法寺,但本城的人仍然称旧名,大相国寺比祟法寺响亮得多。
大相国寺位于大南门内。
其实,假使把汴故宫与周王府隔开,那么,将大相国寺作为府城的中心点,不算离谱,所以也是府城的精华区,也是最脏乱的中心。
每月开放五次,开放时香火鼎盛,万头钻动,成为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附近的街巷店铺生意兴隆;
今天不是开放日,但街巷中仍然市况不差,逛街的人摩肩接踵。
天气这么炎热,走在大街上实在令人快活不起来,一股薰臭味与热气,把人的火气逼得更旺。
杂乱人多,是非也多。
这附近一带,本来就是牛鬼蛇神的猎食场。
他左手提了包裹,踏入寺右的大街,再往西,便是府衙所在地。
行人众多,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
刚接近他租屋的小街口,对面站在屋檐下的两名青衣大汉,突然举步接近,粗鲁地拨开挡路的几个行人,急跨两步便到了他面前,态度不友好。
他十分机警,警觉地横移两步,扭头回望。
他心中一宽,两大汉不是找他的。
身后,是两个穿青衫,文诌诌像学舍生员的年轻英俊少年郎。
眉目如画没有多少头巾味,手中各有一把出自江南的绢花招扇,明亮锐利的明眸,似笑非笑地目迎气势汹汹逼近的两名大汉,挑衅的意味相当明显,一点也不像是胆小怕事的读书人。
他一眼便看出两书生的破绽,心中暗笑。
两大汉凶睛一翻,劈面挡住两书生的去路。
最右首大汉的大牛眼狠瞪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了讨厌的苍蝇,不耐地伸手将他拨开,手上的力道相当强劲,硬将他拨得暴闪八尺,几乎撞上了街旁的一株槐树干。
“你们这两个小狗还在啊?”另一名大汉向两书生狠狠地说:“还以为你们逃出城躲起来了呢!”
“可恶,你!”为首年纪较长的书生星目生光,唰地—声合拢徐徐扇动的摺扇:“干什么的?”
说的话一点也不斯文,却有地方恶少的气概。
“找你的。”大汉狞笑。
“找本公子有何贵干?”书生这句话总算带了点文味,神气地反问。
“昨天……”
“昨天庙会。”书生抢着说,颇有威仪。
“你们……”
“我们来逛庙会,没错。”
“我家小姐进香,你们两个小狗疯言疯语调戏我家小姐,打伤了两位随从趁乱溜走,可有此事?”
“不错,有这么一回事。”书生笑吟吟地一团和气:“不过,必须更正的是,那个什么汴京一枝花先对本公子眉目传情,而非本公子调戏她。好,你们是……”
“在下兄弟是范府的护院,奉范大爷所差,搜寻你们两个小狗,弄至范府让你们快活。”
开封范家,是本城十大豪强之一,为富不仁,交通官府,甚至与周王府的人搭上线,名列十大豪强之首。
本城的市民.暗地里将这位范轩宇范大爷,叫作犯不得,确也无人敢冲犯这位豪强。
范大爷有三子二女,美称汴京一枝花的范春燕范大小姐,是范大爷的长女,十七、八岁的大闺女满街跑,经常在郊区跑马,拳剑双绝,脾气火爆,谁冲犯了她,保证灰头土脸。
本城稍有身分地位的年轻子弟,谁也不敢接近这位美丽的女豪杰,所以十七、八岁还没找到稍像样的婆家。
只有那些不三不四的恶少纨袴子弟,愿意与她接近追逐裙吓,她却不愿在这些恶少中选择郎君,高不成低不就,似乎她并不急于找婆家。
姜步虚对府城附近的新鲜事,有相当广泛的了解,对于一些风闻与奇事秘辛,也喜欢探究来龙去脉。
他像一个冷眼旁观来世外的幽灵,注视着世间人事的浮沉,默默地隐藏自己,置身事外不参予足以引起注意的纠纷,一直不曾发生难以收拾的意外变局。
他并不认识范家的护院,在开封,那一家大户不豢养打手豪奴?
没有人手那能称豪道霸?
两个书生反而比两大汉神气,按理说,秀才遇着兵,两书生应该害怕躲避才合情理。
他避在一旁,有意看结局。
其实,大汉强横地推了他一把,心中难免有点不快,想看结果也是正常的反应,这是年轻人的劣根性之一。
“是不是范大小姐回心转意了?”书生笑容依旧,似乎不介意被人一而再的骂作小狗:“所以派你们请本公子上她的妆楼?妙啊!那就走,领路啦”
“哈哈哈……”大汉狂笑,巨爪一伸,要扣书生的右手脉门:“我带你走……”
“狗爪子挪开!”书生的折扇,反而敲中大汉的脉门,道:“无礼!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大汉的手突然发僵,僵在当场张口结舌,状极可笑。
另一大汉一怔,突然醒悟。
“是练家子会制穴术!”大汉急叫,踏出一步猛地铁拳疾飞,一记黑虎偷心走中官兜胸强攻,居然拳风虎虎,有担任护院的充足本钱。
另一名书生却从侧方切入,伸脚轻轻一挑,靴尖吻上了大汉的右脚膝弯外侧。
身形一挫,铁拳落空,随即砰然摔倒,像倒了一条大牯牛。
“你也躺!”稍年长的书生招扇一挥,敲在被制住脉门的大汉肩尖上。
禁制骤解,大汉也倒下了。
引来不少闲人围观,喝采之声此起被落。
两大汉一蹦而起,羞怒交加,怒吼着要拔藏在腰间的匕首行凶。
哗笑声中,两把刚拔出的匕首,突然落人一位英俊的年轻白衣人手中。
那是一个身材高壮的公子爷,所穿的月白长衫是绸制品,气慨不凡,剑眉虎目颇具威严。
他腰带系着精致的荷包,有公子哥儿时兴的如意结系流苏饰物,一看便知是位身分地位不简单的公子爷。
谁也没看清变化,围观的只觉眼一花,白影乍现,一双手便分别夺过两大汉手中的锋利巴首,而且是肉掌握住匕首夺获的。
“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公子爷沉叱,信手将匕首向街旁的阴沟一丢:“你们两个猪一样的蠢货瞎了猪眼,居然胆敢在柏家的嘉宾前无礼,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给我滚?哼!”
两大汉大惊失色,就凭对方赤手抓匕的手法,就令人心惊胆跳,怎敢再逞强?脸红脖子粗地慌乱的排开人丛,狼狈而遁。
“我猜,你是大名鼎鼎的李白衣。”少年书生明亮的星目中,有挑衅的神情:“似乎,你与开封柏家是对立的,没有理由把在柏家作客的人称为嘉宾,到底有何用意?我听你解释。”
“在下正是李白衣。”白衣人笑吟吟地说:“区区与开封柏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迄今为止还说不上对立。他做的他的武林侠客,我做我的邪道大豪,在双方不曾发生利害冲突之前,相互保持尊敬是必要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邪道大豪,有权保护开封豪强犯不得,以免他受报?”
“呵呵!区区绝无此意……”
“你故意赶走两个恶奴,有意截断我进一步追究藉口,用意至为明显。”
“在下只希望不要在大庭广众间闹事而已,以免江湖朋友耻笑你尚义门的子弟,没有容人之量,堂堂许大门主的闺女,当街向奴才们挑衅,江湖朋友怎么说?我在保全你们许家的声誉,你明白吗?”
看热闹的人丛中,突然传出一阵狂笑声。
“大闺女才方便在大街追逐男人呀!”有人怪叫。
人群一乱,有不少人急急走避。
两个少年书生是假货,立即陷入恼羞成怒的困境。
李白衣背手含笑而立,笑容邪邪地。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有计划地将人逼上粱山。
姑娘们脸皮薄,年纪轻修养不够,发现上当已无法克制情绪,除了硬着头皮往圈套里闯之外,别无他途。
稍年长的假少年招扇一挥,向李白衣疾进,扇指处劲流山涌,疾逾电闪走中官探人。
另一假少年一声娇叱,飞跃而起,从人丛上空飞越,凌空猛扑向外溜走的两名大汉。
这两位仁兄,正是发出狂笑,与出言挖苦的人,从人丛中窜走的身法灵活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