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1)
天字中云沉风恶,蓦地电光一闪,幻出耀目的道道金蛇。接着是一声霹雷,发出令人昏眩的暴雷,震撼着大地。随之而来的地大雨倾盆,似乎天动地摇,像是世界末日。
这是江南六朋盛暑中的暴风雨,平常得很。
南京应天府辽宁西南,与太平府当涂县交界的慈姥山上,气氛却颇不平凡。
这座山并不高,前临大江,积石成矾,岸壁峻绝。后临南北往来官道,山势略为平坦。
官道通过山西南,官道上商旅往来不绝。山西建了一座慈姥庙、已经有十余年无人过问,香火早绝,目下已是破败不堪。
山四周盛产桂竹可做洞箫,往昔宫廷乐府所用的洞箫,皆用这座山的竹子制成、因此也称鼓吹山。
在通向慈姥庙的登山小径中,一个穿了衰衣的中年人冒雨上行,竹笠戴得低低地,不易看到他的面貌。
这人步履矫健,埋头疾走,狂风暴雨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若无其事地向上行。
又一声暴雷乍响,狂风随至.路两侧的竹枝狂野地飞舞,雨水聚急地向他当头倾下。
他伸手拉住雨笠,自语道:“真要命、紧要关头,偏偏碰上这场暴风雨,不知那位神秘的通风报信仁兄是不是前来应约?”
蓦地,一脚踏在一块碎石上,石下泥泞,身形一晃、几乎滑倒。他镇静地站稳,苦笑道:“岁月不饶人,我老了,这碗饭吃不下去啦!唉!自苦英雄出少年、我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够接手的青年人,唯天下虽大,英才难寻,大概我这把老骨头仍得铤下去,不知能挺得了多久?”
他无意中扭头回望,山下烟雨朦胧,只能看到模糊的景物。
“咦!像是有人上山呢。”人自语着。
他只看到山下竹林的空隙中人影一闪即行消失.连他自己也难以确定到底看到的大影子是不是人。
慈姥庙在望,院墙坍落,院门早已失踪,可以看到破败不堪的殿廊,但庙顶仍然完好,隐避风雨绝无问题。
踏入院门,殿门半掩,空荡荡地空阒无人。他急急抢入殿堂,摘下雨笠,用他那锐利机敏的虎目打量四周,片刻方心中一宽、将雨笠放在积尘近寸的神案上,脱下衰衣放好。整衣向蛛网尘封的神龛合掌一拜,感慨地说:“慈姥大仙,你也该显显灵,找几个善男信女替你重塑金身啦!”
“咚!咚咚!”殿外突传来三声鼓响。
他吃了一惊,殿外廓下的钟鼓已经失踪,怎会有鼓声传来?
他本能地倒纵而出,在殿门外转正身形、点尘不惊地落地,身法之快、委实惊人。
除了风雨声,鬼影俱无。院中野草与人齐,荆棘丛后,不可能有人愿意在内匿伏,看地面雨廊,没有任何足迹。
“咦!分明有人在廊下击鼓,难道我老得耳背了不成?不会的。”他吃惊地在自语。
正待冲入雨中院外搜寻,殿内却传出物落地声。他扭身抢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立即严备地贴墙而入,拉开衣襟、露出暗藏在衣内的匕首柄。
没有活的人,只有一具死尸。
神案的拜台下,躺着一个直挺挺的青衣人,手脚松软。青灰色的脸部肌肉扭曲得变了形,
他警觉地用目光先行搜视四周,一无动静。
久久,他终于小心地走近青衣人,拨过对方的脸部,触手处冷冰冰。
“哎呀!是报信的人。”他吃惊地脱口叫。
约他前来会晤的报信人,在青天白日下突然横死在他眼下,即使再高明的人,也禁住悚然而警。
“危机来了。”他心中暗叫。
他定下心神沉着地开始检查死尸的致命创伤。可是,他失望了,尸体一无外伤,除非他敢剖尸检查内脏,不然绝难找出死因来。
看尸体落地的遗痕,他一看便知是从粱上丢下来的,殿顶未建承尘,梁桁分明,藏一两个人绝无困难。他十分后悔,暗骂自己该死,一个老江湖在搜视四周可疑征候、怎会大意得忽略上方梁顶各处的?
他一咬牙,蓦地纵入后殿的天井。
“桀桀桀桀……”殿门外传来了枭啼般的怪笑声,刺耳难听,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他火速往回纵,重出殿门。
院门左侧衣袂一闪即同,有人刚离开。
他不假思索地追出。可是,院门外野草萋竹林密布,除了风雨声之外,哪有半个人影?
地面泥泞,但未留下履痕脚印,他心中一冷,忖道:“糟了!定然是通风报信人走漏了消息,被人赶来杀人灭口,来人艺业之高,骇人听闻,我……”
蓦地,左方的竹林中传来了怪笑声:“桀桀桀……”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速离险地”,再耽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已来不及了,不等他起步、殿堂中已传来了阴森的奇异语声:“哈哈哈哈!釜底游魂,姓许的狗腿子,你还不给我爬进来、难道要在下请你么?”
他不敢冒失地去看个究竟,心说:“我得走,必须将此地的变故传出,不然……”
“叮铃铃……”左后突传出一阵怪异的铃声。
他骇然转身,呼吸几乎要停住了,一阵冷流从脊梁向上急升,冲上泥九宫,他感到浑身都僵了,僵硬地脱口叫出:“招魂使者叶君山。”
竹丛前,站着一身材高瘦的青袍人,头戴雨笠,一双阴森森冷电四射的鹰目,流露出残忍的笑意。瘦削的脸颊不出四两肉,山羊胡仍然漆黑,可知年纪仍轻,惨白的脸色,像是刚从尸坑里爬出来的僵尸,左手举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小金铃。腰悬一把长仅两尺二寸的剑,仅比匕首长四寸,古色斑斓,剑鞘剑把剑穗一身黑,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还等什么?”身后殿堂中又传出另一人的叫声。
他本能地转身,这次看到殿门中间有人了,不看犹可,看了又令他汗毛直竖,心向下沉,抽口凉气叫:“九岭玄魔张九洲。”
他身后应身传来一声狂笑,有人用沙哑的嗓音说:“姓许的,还有我玉郎君范世昌呢。”
殿门口站着的是一位一身黑袍的中年人,庙门右侧后方却是一位白脸书生,一俊一丑,形成强烈的对比。九岭玄魔是黑脸膛,身材壮,五官挤在一起,是属于令人一见便难以遗忘的人物,年约半百,乖戾之气外露。
玉郎君范世昌恰相反,年约四十上下,五面朱唇,英俊潇洒,穿月白色儒衫,佩剑,戴一顶油绸制成的高顶雨帽,宛如临风玉树,英气照人。
玉郎君笑伸手,极有风度地贪首为礼,笑道:“许大侠请,殿内敝友已久候多时。”
他反镇定下来了,人到了绝望的境地,反而放得开、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一笑道:“许某今天在幸,总算见到了五怪三魔四邪的诸位高人,范兄叶兄先请。”
招魂使者将小金铃纳放怀中,阴森森地说:“你擒龙客许嘉华是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白道英雄,咱们这些黑道邪魔,在你许大侠的心目中,哪有什么分量?你是客人,就不必客气啦!请。”
玉郎君呵呵一笑,接口道:“君山兄,人家金陵三剑客光临,咱们虽然是邪魔外道,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也应该客气些、不然岂不贻笑大方?许大侠请进。”
擒龙客淡淡一笑,向内举步,一面说:“诸位既然看重兄弟,兄弟恭敬不如从命。”
站在殿门的九岭玄魔说话可就不太客气了,冷笑一声,让路说:“你阁下最好是又恭敬又从命,不然对你绝无好处,不信且拭目以待。”
擒龙客瞥了对方一眼,目光落在殿堂内,举步入殿,镇静地说:“如果兄弟所料不差,诸位似乎还有朋友并现身,何不请他出来一见?”
玉郎君伸手向外一指,笑道:“瞧,外面是谁?”
擒龙客扭头向外瞧,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原来是天香门的凌燕萧佩姑娘。”
一位撑了一把油绸彩伞的,穿了一身天蓝劲装,佩剑挂囊的少妇,正袅袅娜娜踏上了台阶。好美,眉目如画,媚笑如花、曲线玲珑的丰盈胴体极为动人。
身后突然传来娇嫩的语音:“许大侠,正人君子目不斜视,怎么看痴了?萧小妹不愧称江湖第一美妇。”
擒龙客回顾,不由骇然。神案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粉脸桃腮,肌肤晶宝吹弹得破,那双勾魂摄魄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令男人心醉神摇。穿的是盛妆,翠绿罗衫翠绿裙,翠绿的坎肩翠绿鸾带、梳的是代表未婚少女的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玉花环。看年纪、约在十六七岁,大好青春年华。
香风中人欲醉,满殿生香。
少女的胸前,亮晶晶地戴了一个用奇大上品翡翠雕成的骷髅头,未免令人心中懔懔,这玩意儿怎能做青春少女的佩饰?真要命。
擒龙客死盯着那块翡翠骷髅头,眼中涌起恐怖的光芒,神色灰败。
这位少女出现在神案上,距他身后不足八尺,对方从何而来,何时而来,他完全不知道,声息毫无,像是幽灵突然幻现,这份超尘拔俗的身法,委实令人骇然。
少女噗嗤一笑,笑容如春,艳极,媚极,令人怪心动神摇,说:“许大侠当然认识我这件胸饰,知道我是谁么?”
擒龙客吁出一口长气,定神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阁下定是百劫人妖陈魁。”
“好眼力。”
“阁下故意将翡翠骷髅亮出,与在下眼力无关。”
百劫人妖将翡翠纳入怀中,粲然媚笑道:“为免尊驾胡猜,所以亮给你看看,你明白了吧?”
“诸位有何见教?”擒龙客开始探问。
“荒山残庙,许大侠休怪简慢。”
“好说好说,许某不是来作客的。”
“其实咱们都是客人,不必作无意义的应酬了,今天咱们有事相求,务请大侠慨允成全。”
“诸位有何见教?”
“你不是为龙涎香与黑白珍珠而来的么?”
“这……不错。”
百劫人妖指指地下的尸体,笑道:“这位仁兄是我的一名仆人,他在仪风门外碰见你,当时他发觉有人跟踪,不敢多言、匆勿留了书信,叫你前来慈姥山讨宝物的消息。”
“不错。”
“你来了,很好。”
“诸位……”
“珍珠不是我们拿的,但下手确是我们这几个人。”
“是谁?”
“咱们不能告诉你,虽则你已不可能向外泄漏了。”
“你们……”
“令兄摘星手许嘉祥知交满天下,艺臻化境,宇内称雄。而你,熟悉扛湖动静,机警过人,老实说,咱们对你无顾忌,只有你方能查出线索,因此……”
“因此诸位要杀在下灭口?”
“你猜对了。”
“在下已事先派了……”
“你派了四个人在附近埋伏,他们都不小心,从山西北的悬崖峭壁失足掉下江去了,做了龙王爷的女婿啦!另指望他们了。”
擒龙客向侧方退,呵呵一笑道:“好吧,在下一差错,全盘皆输,没话说,诸位是公平决斗呢,仰或是一拥而上?”
九岭玄魔桀桀一笑,手按剑把迫进说:“姓许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凭你一个江湖小武师,替公门跑腿的小混混狗腿子.你配说这种话?”
“配不配咱们心中有数,阁下请指教。”擒龙客冷冷地说.徐徐拔匕出鞘。
匕首,也就是短剑,标淮的尺寸是一尺八,这玩意易学难精,格斗时极为凶险。
擒龙客的匕首全长只有一尺二,如果不是有匕首的形态,常会被人误是短刀。
匕出鞘,光华耀目,晶虹四射,匕身幻出蒙蒙光华,如不迫近定神细看,不易看清看实锋刃。
百劫人妖格格一笑,叫道:“好一把名震武林的幻电神匕,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