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3)
天地神巫格格妖笑,胴体几乎脱出蝉纱,笑道:“小兄弟,你不是圣人,我不信你肯如此绝情地拒绝我,定然是只听说有关我的流言,而末接受到我的答应给你的种种好处,不知其中……”
“你再胡说,在下可要对不起你了。”
天地神巫脸一沉、冷笑道:“你如果点头,天下间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果你拒绝,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目下你的处境并不比在下好多少,你……”
“哼!你说吧,我等你点头,等你一句话。”
高翔哼一声,冷笑道:“妖妇,你可以退回藏身的地方了。”
“你……”
“我要发暗器啦!”
“你必须答复,肯不肯一句话。听,脚步声已近,我的六甲神将来了,答时最好慎重些。”
“一万个不答应,你少做梦!”他厉声怒吼。
天地神巫妖媚的色相打动不了他,优厚绮丽的许诺也动不了他的心。死的威胁也不能令他就范,而他的坚决拒绝口吻却把天地神巫激怒得几乎发疯,在他语音未落的刹那间,吐出了电似的青虹,碧绿色光华闪烁的小飞剑,快速绝伦地一闪即至。
高翔沉着地应付,劈空掌力向上拍击,左手一抬,从小春处夺来的、以簧筒发射的回风柳叶小刀破空而飞。“铮”一声响,小飞剑先被内家劈空掌力阻了一阻,向上一偏,来势一缓,就在这略一迟滞的瞬间、被小飞刀所击中。
小飞刀触剑炸裂,小飞剑也翩然坠地。
他左手再扬,一枚五花石出手。
天地神巫闪入坛角,闪慢了些,“噗”一声左外肩挨了一石,皮破血出,蝉纱也被射穿一孔,沾了血迹。
他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赤身露体,法衣不在身,妖术用不上,桃木剑中有限的几种所谓法宝,至此技穷,妖妇,放聪明些,打开栅门,以免两败俱伤。”
脚步声已近,天地神巫厉声道:“小畜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叩门声三响。
高翔心中一紧,暗暗叫苦。
“你还不屈服?”天地神巫再叫。
他全神等敌,虎目炯炯盯亩着密闭的房门。
房门闭得十分紧密,声息不会外传。整座底房间,只有四面隐藏着通气孔向地面伸展,除非上面的通风孔附近有人,不然决难知道室内有变。他冷笑道:“妖妇,外面的人不知房内有变故,便会破门而入,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果然不错,叩门三次,外面的人得不到任何反应,始用重物撞门了。
一阵撞击,门轰然倒坍,人影冲而入。
天地神巫大叫道:“退出去!灌入离魂仙香……”
“啊……”惨叫声乍起,冲入的两个人摔倒在地,内外大乱。
六名六神将倒了两名,其他的四名闻声止步,不再进入,依言放入一阵无色无臭的离魂仙香。
死一般的静,内外声息毫无。
高翔屏住了呼吸,心中悚然。
他不能再用九阴真气,那会完全失去反抗的机会。同时.诈死的事,可一不可再.再用上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泄露他练了九阴真气的天机。
人怎能不呼吸?久久,他终于蹩不住了。
紧要关头,门外接二边三丢入十余枚硫火弹,在砰然爆炸声中,青烟与白烟腾升,刺鼻的恶臭令人心头作呕,青绿色的火焰在房门内侧猛烈地燃烧。
终于,他支持不住了。首先,他感到神智散乱,吸入一口气,眼前随即出现异象。
****的天地神巫,正媚笑着张开诱人的粉臂向他扑来,动人心魂的胴体令他神智大乱。
天地神巫的幻影,突然消失了,一条千丈巨龙正排空而来,山岳般巨大的巨爪,从天宇中冉冉而降。
一声咆哮,一头金色的巨狮凌空扑到。
耳中“嗡”一声响,万籁惧寂。他模糊地觉得自己的身躯正向下沉,天地无光,四周一无所见,他向无底深渊急剧下沉。
终于,他失去了知觉。
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他似乎听到有人大叫:“有大批船只在洲北岸靠岸,带了弓箭火器的大批青衣人登陆,有上百支火把分布在上风……”
不知过了多久,他知觉逐渐恢复。
尚未完全清醒,耳听到有人在附近说话:“属下无法捕捉活口问口供,他们来的人太多,成群结伙远攻,近不了身,无法查明是何来路。”
“快设法查明;”是天地神巫的愤怒叫声。
“是,届下登陆着手查明。”
“还有,弄几条船跟踪他们的船队。”
“是。”
“洲上火灭了么?”
“没有,已烧近洲南了。”
“洲南为何没有船拦截?”
“属下不知道。”
“你就是一个不知道吗?”天地神巫愠然叫。
“属下……事出仓卒……”
“滚!去办你的事。”
“是,属下在何处向主人禀告?”
“到退谷找我。”
“属下告退。”
片刻,天地神巫向外叫:“船发樊口,不许人打扰我。”
外面有人叫道:“船发樊口任何人不许入舱,发航!”
这是一艘外表极为平凡,内部却相当豪华的小船。舱中铺了锦褥,约有丈余见方。高翔的目光,落在舱门口媚目带煞的天地神巫身上,冷冷地说:“船入樊口撤至退谷,你是不是有退意了?”
天地神巫已穿了法衣,在他身旁坐下冷冷地说:“神巫教正在积极创建中,有进无退,撤至退谷,乃是以退为进,我天地神巫不是经不起挫折的人。”
他想挺身坐起,但无能为力,浑身已经发软,力道全失,他身上已更换了一袭像道袍般的月白罩袍,别无长物。
“你制住了在下的软穴?”他颓丧地问。
“不是。”
“那……”
“你服了本姑娘的软骨散。”
“哼!你该杀了我的。”
天地神巫格格笑,拉起他的上身,枕在右腿上,轻抚他的脸颊得意地说:“你知道本姑娘的心意了。”
“什么?”
“三十年前,家师祖山西事败,你知道败没的原因么?”天地神巫陷入沉思地问。
“不知道。”
“败在未获得江湖武林朋友的合作,完全把希望寄托在武定侯郭爵爷身上,以为已获得官吏武臣的支持以及地方仕绅小民的拥护,但可扭转乾坤倾覆大明江山。可是,却失败了。那次如果能结合江湖群豪,天下各地同声响应,怎会有败亡的一天?”
“哦!你要从在下身上打主意?”
“不错,你,四海潜龙的弟子,名震天下的龙骧勇士,号召力甚大。到南京之后,你和那秘密帮会化敌为友,那么……”
“你在做梦。”
天地神巫笑道:“小兄弟,你别傻,人生在世,不及时享受荣华富贵,活着也是多余。像你,上刀山蹈剑海,出生入死,到头来即使有幸留得命在、你能得到些什么?你又为什么?你怎不想想、跟随着我该有多少好处?退一万步说,如果你反抗我,便是死路一条,顺从我,你便可获得世上的一切,日后将安享富尊荣何等写意?至少,目下你能得到我,我能给你快乐,能给你满足,能给你……”
“你好不要脸!”他愤然咒骂。
“哼!骂得好。世间事表面上后来神圣,事实却平凡得很,往深处看,那神圣的外表不值半文钱,男女间的事也可以作如是观,要不要脸是说给别人听的,不然便不足以表现自己神圣,等到有那么一天,一男一女……”
“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他悻悻地说。
“我当然是女人,是不折不扣,历尽沧桑的女人。哼!你别以为你读了几年圣贤书,一生中一直就在富裕家庭中鬼混。便满口圣贤满口仁义道德,以你自己的尺度来衡量天下人,是是非非皆以你的眼光束绳准。哼!如果你有种,跟在我身边一年半载,我要带你在那些贱民苦力中生活。请你到教坊青楼中结识那些风尘妓女,让你体会那些人的心情,与受那些人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我敢跟你打赌,一年半栽之后,你心目中的仁义道德尺度如果不改观,我天地神巫将亲手挖出自己的心肝来交到你手中赎罪,你敢不敢?”
听了天地神巫满怀愤懑的话,他只感到心潮汹涌。是的,他一生中,从未受到穷困的侵袭,从未与贱民们接触、一直就在丰衣足食无虑无忧的环境右长大,南京高家是仕绅,仕绅的地位极受各方尊重,平生不知穷滋味,半辈子不知贱之愁,委实无法体会其中苦况。
但他当然并非一无所知,问道:“不需你带我练哪,在你身边在下便看到了一切。”
“什么?”
“你那些愤世嫉俗的话,并非为世俗抱不平。”
“你胡说!”
“你以为主子自命,并末公平地对待你的仆人与侍女,你那些话不是白说了么?”
“这个……”
“何况你们想颠覆大明江山,并非为了贱民,对不对?为了你自己,你知道要连累多少人?”
“哼!不错,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没理由去坑害别人。”
天地神巫脸色一变,凶狠地说:“我付出了心血,当然得索取代价,给你说大道理没有用,一句话,由不得你,你只有生与死两条路可走,顽抗对你没好处。”
他冷冷一笑,大声说:“你说得不错,在下读了几年圣贤书,是非的准绳自有分寸。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要命你拿去,要在下屈服,你少做清秋大梦。”
“你真不怕死?”
“哈哈!你这时才知道在下不怕死?”
“我却不信邪。”
“信不信由你。”天地神巫重重地哼了一声、愤怒地大叫:“来人哪!给他准备火刑。”
应声进来了两名高大的神将,四手齐动,将高翔的手脚捆牢在舱壁上,剥光后从后舱取来了一支火把。一名神将欠身道:“刑具备妥,敬候主人吩咐。”
天地神巫冷冷一笑,向高翔厉声问:“说,你归不归顺?”
他也冷笑一声道:“除了杀我,你毫无办法。”
“上刑!”妖妇狂怒地叫。
火焰先拂的脸面,他看到神将脸上残忍的笑意,只感到心向下沉,但脸上涌上刚毅不屈的神色。
“嗤……”火把徐徐伸向他的胸口,终于烙上了。
他浑身的肌肉在抽搐、跳动、颤抖……
“嗤……”左胸吸住了火把。
他一阵挣扎,口角有血沁出。
火把挪开,接着移向他的小腹。
神将的脸上狞笑,愈来愈可怕,火苗闪动,一寸寸接近。
行将烙在小腹上,天地神巫突然叫道:“停刑!”
他呼出一口气,虎目神光一叹。
天地神巫居然叹口气,神色居然有点惨然,媚目中突然出现了泪光,突然坐下抱住他的头,颤声叫道:“高翔,你……你怎么这……这样傻。”
“不……不是傻,人……人就该有……有自己的主见。”他吃力地说。
“老天!你不是大明皇朝的官吏,你……你到底替谁尽忠?”
“我……我替我自己尽忠。”
“我……”
“我不要你怜悯我。”他全力大叫。
天地神巫缓缓坐正身躯,颊旁挂下两行清泪,神色凛然地说:“有骨气的男女,都不需要别人怜悯。我的身世说来很惨,我是个大户人家灶下婢的弃婴,在行将被主人丢入茅坑之前,被邻居的一位洗衣老寡抱走收养,六岁那一年,老寡妇贫病交迫病死在小巷口,我又成为孤女。后来,一位拾荒的老头,带了我拾荒度日。十二岁那年,义父冻死在江边,我成了教坊中一位老妇的养女。十四岁沦落风尘,过那人间地狱的日子。高兄弟,你知道十八年那些日子我是如何度过的么?”
高翔一阵心酸.凄然地说:“不瞒你说,我不知道。”
“十八年,我遇上了师父他老人家。”
“是李大义。”
“是的。他救我出火坑,传授我仙术。”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黯然地说。
“二十年来,我吐尽了怨气。”
“以牙还牙,但你错了。”
“错不在我。”
“姑娘……”
“我在退谷建了一座安老院,院址距唐代诗人元结与孟士源的隐居遗址不远,安顿了六十余名孤苦伶仃的鳏寡老人。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枉为人,我的功过是非,我自己明白。”
“姑娘的本性……”
“少提我的本性。”
“我……”
天地神巫徐徐站起,神色肃穆地说:“你是一条汉子,我……我不再伤害你。”
“姑娘……”
“但我做不了主,要留给师父他老人家解决。”
天地神巫说完,向神将挥手道:“把他抬至后舱,替他上药,好好待他。”
末牌时分,船驶入武昌县西的樊口,大樊山下泊岸。十余名男女舍舟登陆,向樊山与郎享山中间的峡谷走去。
两名壮汉抬了高翔,在后面紧跟。
刚进入峡谷,走居前面探道的日精使者脚下一慢,神色不安地说:“禀主人,前面有点不妥,属下前往察看,请在此地稍候。”
“有何不妥?”天地神巫问。
“前面有不少人……”
“废话!此距县城不远,经常有人前来游退谷,有人平淡得很。”
“这些人不像是游谷的人。”
前面右首的山坡上树林中,草森映掩可看到六七个人影,有男有女,但不易看清。
只有一条小径,非走这条路不可。天地神巫说:“好吧,你前去看看。”
日精使者尚未离去,路侧的茅草中突钻出一个大袖飘飘挟了山藤杖的老人,“老巫婆、你才来呀?”
日精使者骇然叫:“主人快退!”
天地神巫脸色发白,反而抡进沉声道:“老鬼,你想怎样?”
老人呵呵笑,拂着山藤杖说:“咱们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扔不掉我的。”
“你到底想怎样?”
“你认为我不死要怎样?”
“家师已十年不入川,并未惹你。”
“但你在府城却诱我离开高冠山,证明你的胆子可不小。”
“那……本姑娘要办事。”
“你办事就敢惹我?”
“你想怎样?”
“撵你滚蛋。”老人笑嘻嘻地说。
日精使者大喝一声,左手一抖,打出三把小剑,人化狂风向上扑,虎尾鞭像山岳般向下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