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3)
南京,这座一度是大明皇朝国都的名城,因迁都而有点冷落了,京师迁至北平后,旧紫禁城的宫殿一而再起火、崩圯、而至日渐凋零,但仍然是天下四大城之首,如果算外城,更是大得吓人一百八十里周径。
天下四大城的次序是南京城:周九十六里。京师:六十八里。中都凤阳城西:五十里。西安:四十里。
皇都虽不在南京。但仍然有规模稍小的各部衙门。市面上、秦淮十六楼依然雄峙于秦淮河畔。秦淮河依然夜夜笙歌,依然是南朝金粉的天下。
鸡鸣山下的国子监国立大学仍然弦歌不断,大学生们依然闻鸡起舞,本朝的以外国前来留学的大学生,依然是南京灵气所钟的骄子。
城太大,人口多.任何稀奇古怪不可能的事故,这儿都可能发生。
当年太祖高皇帝定鼎中原,建城南京,曾经大兴土木,把南京建设成为天下第一大城,气隗之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富贵不还乡,如着锦衣夜行;因此他接着在故乡风阳建一座中都,有了城没有人民,岂不扫兴?一国之都城,人民也必须够条件,总不能把天下的乞儿流浪汉迁来充数,哪还像话?
这位出身皇觉寺的朱皇帝自有办法,用上了秦始皇的移民妙计,将江南富户名门缙绅来一次大搬家,一口气迁移了二十万户,十万户至中都,十万户至南京。因此,南京的高楼大厦特别多,世家门阀比比皆是。
城西有三座门,北起是仪凤、定推、清凉。西南角的两座是石城、三山。
外城一百八十里,共有十六座城门。从小安德门入城,一条大路绕过莫愁湖。距三山门尚有五六里,远在数十里外便可看到的三山门似乎屹立像一座山,也像一个巨人,俯视着莫愁湖绚丽的景色。这处湖南岸的湖滨,距中山王府约有五里地,建了一座庄园,房屋不多,没有祟楼高阁,但每一座房舍,每一座亭阁台树,皆古相而纤丽,与中山五府的巍峨雄伟迥然不同,但却另有情趣。
庄左也有一座百十丈宽半里长的池塘,水道通向莫愁湖,池一大一小,相距约五里地。
这座庄,叫做高庄。高庄是莫愁湖南岸,距中山王府最近的一座庄。
莫愁湖是禁地,附近五里以内,严禁闲杂人等接近,犯禁者送官究治。这座湖据说是朱皇帝与徐达下棋时,输给徐达的;据说华严庵那座宏伟的胜棋楼,便是当年君臣俩下棋的地方。
其实,中山王徐达是开国第一元勋,也是朱皇帝唯一信任不忌的名臣,是少数几个获得善终的王之一,封王便有封地,莫愁湖附近该是中山王的封地,下棋赢来的传说有 点靠不住。
高庄的主人姓高,原是辽宁世家,祖上也曾任过数任京富,因此名列缙绅。目下高家三代不曾出仕,最小的一代叫高翔。
翔是小名,辈名是英,叫英奇。高家八代的辈名排行是:孝义忠信,英化昆玉。目下的庄主名信明,字承举,地方人士皆尊称他为承举公。
高翔年方二九,目下在国子监就学。但这小后生平时灵慧聪敏,满腹经纶,只是每一考试,紧张得满篇不通,胡说八道。而且午后的骑射技艺,他更是怎么学也无法领会,身材壮得像雄狮,拉起一石弓也无法拉满,弄得上至国子临祭酒、下至学正,无不摇头叹息,大叫孺子不可教也。
高翔学业无成,一而再申请退学,可是其中有两们博土也叫五经博士坚持留下他造就。但这两年来。这两位博士也不得不承认失败。从去年春起,他已退学在家,学舍中仍允他保持三年名额。
他离开后,便外出游学,至今仍末返家。伴同他外出游学的伴读夫子皇甫士方,据说是来自京师国子临的教谕,是个相貌清癯仙风道骨的老先生。
这位皇甫老先生是十二提前进入高府的,那年高翔方六龄、由老人家带往仪凤门外龙江关静海寺赶庙会,人群太挤,小娃娃却又顽皮,忙乱中竟然起失了。当天,高家的人急得要上吊。入暮时分,这位老先生带了小娃娃登门拜望高承举。
第二天,皇甫老夫子搬入高府,做了小娃娃的启蒙夫子。可是,老夫子调教出来的学生,委实令人失望。
怪的是庄主高大爷,根本不介意,别人间起小高翔的学业成就,他哈哈一笑满不在乎。
十二年来,高大爷又有了一子一女,也就更加不理会高翔是否读书,也不过问爱子是否参加乡试。高家有田有地,有的是钱,高大爷无意仁途,对子女是否求取功名毫无意见。
高家与中山王府相距五六里,已经够远了,两家的长辈因身分不同,互不来往,高大爷从不想与豪门贵族攀交,大有老不死不相往来之慨。
大人可以相往来,小娃娃可没有那么多顾忌,高翔从小便是一匹无羁的野马,五六里路他根本不在乎,经常到莫愁玩水,与中山王府的小贵族们交情不薄。
中山王府宗族大,子孙多,目下正支袭封的是七世孙徐鹏举。
王爷目下守备南京,加太子太保兼领中都,是个大忙人。
王爷的长子邦瑞,目下追随乃父左右历练。次子邦杰,三子邦祥。
邦祥尚小,邦杰年岁与高翔差无几,这位小王爷为人随和,将门虎子英伟豪迈,只是有点自负,弓马刀剑无所不能。两人自小玩在一起,意相投,交情深厚。
邦杰今年十六岁,两人在外兄弟相称、京城内外名胜区域,经常可以看到两个的游踪。
高翔出外游学,小王爷每三天便派一名小书懂前来讨消息,可知这位小王爷对高翔十分惦念,友情深厚。
高翔在慈姥山卷入江湖仇杀旋涡。他并不介意,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他在山下藏身,守候在慈姥的要道旁,希望等到他约会的德弘叔前来应约。
左等右等,午正过去了,末牌光临,天宇中云收雨散、日影从云层的空隙透下,放睛了。
办案的捕头早已下山走了,他不再等候,匆匆离开了慈姥山,到下面的村庄中取回行囊,换了衣巾;启程走上了至南京的官道。
他却不知,慈姥庙凶案已先他一步到达应天府的衙门、他成了重要的嫌疑犯。
南京城暗流激荡,风雨欲来。
这件血案除了有关的衙门,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金陵三剑客中、许家便占了两名。仪凤门附近的许家罩上了重重愁云掺雾,许家的好友纷纷闻警而至,查访凶手高翔的公文,从知府衙门向八方飞传。
高翔是小名。要找这个人真不简单。
在风雨飘摇中,高翔毫无所悉地踏入了返家的小径。他提了一个小包裹、穿一袭青袍,施施然缓步而行,家园在望,不自觉地自语道:“一年半了,不知爹妈和弟妹们可好?”
已经是六朋杪,距慈姥庙血案发生的日期,已有半月了,但凶手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擒龙客的遗骇已运返南京,许家来来往往的朋友不绝于途。
这天近午时分,聚宝门外的梅冈并没有多少游人。梅冈上便是靖难之变,一代大儒书呆子方孝孺殉难的地方。
高翔仍是一袭青袍,大袍飘飘,显得洵洵温文,谁也不敢相信他会是个身怀绝技的人。
路西一带全是梅林,岔出一条小径,通向梅林深处的一座小茅屋,那是看守梅林的人住宿的地方。
刚走上了小径,迎面来了两名穿直裰的村夫。
“唔!后面那人好面善。”他想。
两村夫极为老练,仅轻瞥了他一眼。便泰然错过,一直就未回头。
他也没留心这两人的表情,缓步来到小茅屋前,轻叩柴门叫:“俞老伯在家么?小便高翔。”
柴门“吱呀”而来,迎门站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含笑让在一旁说:“哦?是翔哥儿,游学回来啦?请进。”
“老伯怎么客气啦?小侄不敢当。”他踏入门内说。
“呵呵!不是客气,而是好久不见,理所当然。令师呢?请坐下说话,老朽给你泡杯荼。”
“不敢当,老伯千万不要把小侄当外人看待,这次小侄随家师入川,他老人家留峨嵋,与伏虎寺的宏规大师盘桓。归期未定。”
俞老人一听宏规大师四字,颊肉轻微地抽搐,问道:“令师是不是说过要到青城一行?”
“他老人家在入川前提过,但尔后便不再提起。”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道:“家师命小侄将这封书信面呈老伯,而且限定六月最后一日呈交,小 侄已返家半月,依嘱今日前来面呈。”
俞老人伸手接信,手似乎有些颤抖,接过信并不拆开,纳入怀中说:“最近两天中,老朽将有长行。何时返回、不得而知。你等一等,你送给你一件你喜爱的东西。”
俞老人入室不久,取来一只木匣、递过笑道:“贤侄,打开来看看。”
他打开一看,雀跃地叫:“谢谢你,老伯啊,多高兴哪!”
匣中盛着四三百颗精磨而成的雨花石,色泽如玛脑,宝光耀目,红白青各色皆备,纹理鲜明。这种石雨花台多的是,不算名贵,当然不是当年云光法师在此讲经时,天上降下的神花所化。
但这一匣小石,却是花了无数的心血制成的无价至宝,每一颗皆有四分圆径,比棋子还小,扁而圆,薄约分余,表面看来光滑平整,其实有角度,不同的弧形。外行人观看,必定认为是一些好玩的五色棋子而已。
俞老人呵呵笑,说:“哥儿,没忘了使用法吧?”
他如获至宝似的将匣抱入怀中,欣然地说:“小侄勤练不辍,怎会忘了!”
“真的?”
“真的,最难的是五星联珠手法,小侄也能运用自如了。”他颇为自豪地说。
俞老人取回木匣,取出五颗五花石。信手放在桌上,自已手中挟了另一颗,笑道:“如果你真的熟练五星联珠手法,我允许使用克敌防身。”
“小侄请老伯……”
话末完,俞老人喝声“打”!五花石脱手而飞。
他一把抓起五颗五花石,不慌不忙抖手疾弹。
五颗五花石几乎同时飞出,但并不成一线,仔细察看,方可看出五颗五花石排成箭镞形,但彼此距离并不是完全相等规则的。
奇迹出现了,五颗五花石射向俞老人投出的一颗,响声似连珠,投出一颗被击得左右飞飘。当被第一颗石子击中时向左飞,恰好被左面的石子击得折向右飘,接着又石面的一颗所击中。如此左右折飞,六颗石子同时跌浇在壁角下,空中撞击的奇景,外行不易看清,只看到六颗石子快速绝伦地互相撞击而已,蔚为奇观。
俞老人呵呵一笑,说:“哥儿,你可以使用这盒五花石子。”
“谢谢你,老伯。”他拾回五花石兴奋地道谢。
“哥儿,你知道往昔老朽不许你使用的原因么?”
“老伯恐怕小侄手法不熟,误伤人明。”
“这是其中原因之一。”
“还有别的原因?”
“是的,老朽怕你辱没了五指飞花暗器之王的名头,不得不禁止你使用。”
“这……谁是五指飞花?”
“我。”
“老伯你……”
“你走吧,后会有期。”
“老伯……”
俞老人不再多说,举手含笑送客。
他只好告辞,前脚出门,后脚柴门已闭。他摇摇头举步回走自语道:“俞老爷子不仅是一位草野奇人,必定也是早年的江湖一代大豪。”
刚到达聚宝山的北麓、两侧的树林突然射出两个青影,一跃三丈,捷逾电闪。
路北端,五个黑衣人抱肘而立,相距约十余丈,向这一面虎视眈眈,每个都佩了兵刃。
后面,也有两个人,正是先前三岔路口所见的两名村夫,那位十分熟的大汉大叫道:“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