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
但两位骑士是不怕任何危险的人物,只知道用自己的手段办事,任何不怕的人物。
大道宽涧,他是走在道左的,不妨碍往来的车马。两匹健马勒住了,恰好停在他旁边,假使再挤偏一尺半尺,就可以把他挤落路沟了。
他心中在冒火,但忍住了,冷然昂首屹立,一双冷电四射的虎目,不友好地狠盯看挤得最近的骑士。
大眼瞪小眼,双方僵住了。
两骑士据鞍高坐,神气极了,不可一世的神态极易引人反感。也许,他们觉得自己鲜衣怒马,是个有身分的人,别人就应该卑躬屈节奉承,必须先向他们请安问好再言其他。
“你!”骑士冒火了,用马鞭向他一指:“我有话问你。”
“呸!”他向地下吐了一泡口水。
一声破风声传出,马鞭迎头抽落。
手一抄,抓住了皮鞭,右肘一转,霸王肘重重地撞在骑士的膝盖上。接看一声冷叱,一脚踢在马腿上。
马用脚踢人不是奇事,人踢马脚却是少见。
骑士惊叫,健马负痛向前一蹦。
骑士在狂叫声中,脚离镫摔落马下。
另一骑士大吃一惊,怒喝一声,纵马急冲而来,黑虎偷心一拳排空直入,先下手为强。
他冷哼一声,伸左手架开儿心捣来的大拳头,右手的豹皮革囊噗一声痛击在对方的顶门上,扭身再加上一脚,打击之快,无与伦比。
“哎唷……”骑士苦头吃大了,被一脚扫飞出丈外,飞越路沟,砰一声摔倒在路旁的衰草堆里挣扎。
前一名落马的骑士站不起来了,大概膝盖痛得受不了啦,刚屈一腿站起,张家全已逼近三尺内。
“狗东西!你也真像个混帐贼王八。”张家全粗野地破口大骂:“大爷我不知道你是老几,你为何气势汹汹找我的晦气?呸!我要挖出你的眼珠子来,免得你日后惹上杀身之祸。
大车停下了,车厢内抢出两个乡妇打扮的女人,徐娘半老,手脚却是快捷俐落。
“住手!有话好说。”抢到的第一个女人急叫。
又是有话好说,打了再说。
“怎么一回事?”另一个女人间。
“叫他说。”张家全揪住骑士的领口往上提,语气凶狠余恨未消。
“顾姑娘,先……先揍他……”骑士竟然顽强地叫:“他……他他……哎……”一耳光打得结结实实,骑士满口流血仰面便倒。
顾姑娘怎能先揍人?她连想出手阻止张家全抽耳光都力不从心。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张家全背起豹皮革囊空出双手:“打了再说并无不可,文的武的太爷奉陪,不揍扁你们这些贼王八此恨难消。”
另一个女人可就忍不住动手了,纤手突然扣指向他疾弹,劲气破风,一缕罡风射向他的胸口七坎大穴。
张家全自从上了五行堡主偷袭的当以后,变得聪明了,决不会对近身的人的小动作掉以轻心,包括对方抬手动脚。
在他的观念裹,自卫的本能就是以牙还牙。
对方抬手扣指的动作固然快得令人目眩,而他的自卫反应更是快逾电闪,身形略扭便移开正面,手疾伸来一记金豹露爪。
“嗤!”裂帛响刺耳,女人骤不及防,出手攻击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忽略了自身的防护。
张家全避招反击,的确太快了,女人即使事先早有防备,也无法闪避他的利爪反击。
女人惊叫一声,双手掩住暴露出来的硕大乳峰,花容失色疾退。外衣与胸围子全被抓破撕裂,春光外露,胴体一露,那还敢再逞强?
顾姑娘总算有眼光,再闹下去可就不可收拾啦。
“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粉脸一沉,同两个心惊胆跳相扶后退的骑士喝问:“丢人现眼嫌不够,想丢掉脑袋才舒服是不是?我老远就看到了,这位旅客并没有惹你们。”
“顾姑娘,在……在下只……只是向……向他打……打听前面的事……”那位口中溢血,右膝伸不直的骑士哭丧看脸:“岂知他……他他……”“你还敢说你有理?”顾姑娘声色俱厉。
“这……”骑士勉强地闭嘴。
顾姑娘的目光,移注在张家全脸上。
“你们这些人都很霸道,会遭祸的。”张家全怒火渐消:“到此为止,我放过你们,下次碰头,最好离开我远一点,不然,哼!”
他举步便走,昂首阔步。
“你也要小心。”顾姑娘在他身后说:“我们是大同来的人,你……”“大同来的人又怎样?”他止步回身问。
“追查逃犯,缉捕奸宄。”
“怪事,捕快中有女人?”
“我们是应官府召请的人。”
张家全哼了一声,他想起神钩董杰。
“就算你们是公门人,也不能如此嚣张。”他冷冷地说:“假使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也可以点灯。理字当头,在下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就算你们是当今皇帝,在下也不会任由你们欺凌。”
“你……”“你可以假公济私,咬定在下是奸宄逃犯,但你绝对得不到好处,在下要一下子就层光你们,你信是不信?”他凶狠地说:“在下对你们这种人,讨厌极了。”
“那表示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顾姑娘羞恼地说。
“完全对。”
“你贵姓大名?”
“豹人。”
“什么?豹人?”
“不错。”
“有姓豹的?”
“有人姓牛姓马,难道不许人姓豹?少见多怪。”他的气消了,转身便走。
“发信号,留意这个人。”顾姑娘向骑士低声说,同大车走去。
张家全尊敬神钩杰的侠义英雄行为,那是欺人之谈。真要说讨厌,却又不太正确总之,他是在山野里长大,血气方刚野性十足的年轻人,虽然知道与十二星相一群鼠辈在一起是错误的,但神钩董杰替官府跑腿,而这所谓官府又是他所不愿承认的,多少会抵销一些他内心的错误感。
假使神钩董杰当时不放他走,而下令捉他,他必定毫不迟疑,把那些人杀得落花流水。
有很多是非,是很难正确说得分明的。
在他来说,凡是影响到他生存的是非,都不成为是非,世俗的比较与认定,他都不会承认。
正如同猛兽一样,对威胁生命的强敌唯一的反应,是挥出利爪锐牙。假使对方的威胁不至于太严重,是会掉头曳尾走掉算了的。
顾姑娘四个男女假使再不知趣,后果将极为严重,他决不会掉头曳尾走掉算了的。
他是有一点讨厌这种人,幸好还没转变为憎恨这种人。
顾姑娘就不够聪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他并不急于赶路,本来就没有一定的目标,洒开大步信步北行,悠然自得,不久便忘了这大半天,所碰上的两件不愉快事故。
看看晚霞满天,即将降下滹沱河谷。看对面群山连绵起伏,牛山多而丛林坐,不由感慨系之。
这里,比太行山区的生活要艰苦多了,牛山多禽兽一定少,猎食就不太容易,不是他可以愉快生活的地方。
牛山多,猛兽活动容易,所以恒山山区虎豹比太行多,这是事实。所生长的狼,也比太行山区的狼凶猛。
生存空间环境愈艰苦,人和兽的性情也愈凶猛冷酷。
道上早就行旅绝迹。
在这一带行走,申牌初便人马渐稀,如果有人错过宿头,那就麻烦大了,不但强盗毛贼可怕,虎豹狼群更是令人魂飞魄散。
据说,还有厉鬼妖怪作祟。
总算不错,前面山坡居然出现了一座小村,大概不少于三家,比三家村略大些。
原来是一处中途歇息站而非宿站,路旁虽然没有车行的歇息棚屋,却容纳不下旅客住宿。
第一家土瓦屋前,站看一位粗壮的大汉,目迎这位风尘仆仆的单身旅客,似乎感到极为意外。
“喂!你怎么啦?”大汉叫:“虽然你带了刀,但一把刀有屁用,怎么这时还在赶路,嫌命长了是不是?胆子可真不小。”
“怎么啦?”他笑吟吟地说:“是不是你这条路上有恶鬼不成?我赶了一辈子夜路,似乎从来没有碰上鬼,还真想碰上几个呢!女鬼更妙。”
“别充好汉了,老兄!”大汉苦笑:“就在我这里睡柴房吧!我这里供茶水,也供些吃的,今天还没卖完,还可以找些食物填肚子凑合凑合,但钱得照付。”
“谢谢你老哥的好心,可是我没有睡柴房的习惯。这样好吧!卖给我一些吃的喝的,我带看上路。”
盘缠已经不太充裕,摸一摸,腰囊中还有四锭纹银,几块碎银,马马虎虎还可以支持十天半月。
他掏出一块三两座的碎银递给大汉,想想应该可以买到一大堆食物。
“你还要赶路?”大汉接过银子,大牛眼瞪得大大地:“往鬼门关赶?”
“早晚要往那地方赶的,是不是?”他可不在乎对方说话触霉头:“往北,是什么地方?”
“错过了我这家村,前面三十里没有店。”大汉说:“四十里,过了河,才是泥沟集。
日影一斜,虎豹出没,豺狼成群,有强盗呼啸来去,有毛贼打闷棍背娘舅,你受得了?”
“呵呵!他们就不怕虎狼?”
“他们有藏身的窝呀!”
“总该有人走夜路,不然他们岂不饿死?没有人走夜路让他们打劫,他们早就散伙啦!
对不对?”
“他们就是靠你们这些错过了宿头,或者自以为胆大不怕;或者发生意外落了单;或者犯了案不得不走夜路的人,供给他们衣食才能勉强活下来的。”
“原来如此,不要紧。”
“你是那一种人?”
“猎人。”
“难怪。进去喝口水,我替你准备吃的。”大汉收了他的银子。
重新上路时,他多提了一只酒葫芦,一草袋明早填肚子的粗糙食物。
走看走看,他往路右的松林一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不走了。
虎啸猿啼,鸟鸣狼嗥,各种声音以及飒飒风吼,令人听得心惊胆跳,这种晚秋季节在山林露宿,真需要超人的胆量。
气温急骤下降,一阵冷风,一阵枯枝折断声,皆会令人惊跳起来。
但睡在草窝里的张家全,即睡得安安稳稳。
在他来说,这种天气最适合露宿的季节,也是猎物最多的季节。禽鸟们吃得肥肥的准备长途南飞,野兽们吃得壮壮的准备迎接严冬的皓寒,谁挨不挨得过这个冰封的冬天,就看这季节吃得够不够强壮。
如果怕危险,可以把自己绑在树上睡,但冷得让人睡不稳,也不舒服。他不怕危险,他选择草窝,在四周布了一些必要的零碎,猛兽接近会给他提出警告。小动物是和平胆小的,不会打扰他。
半夜裹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各种稀奇古怪的声浪,似乎突然增加了一倍,终于把他从甜睡中惊醒过来。
枯枝簌簌怪响,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豹皮革囊抓住蹲伏起来,手按上刀靶,耳目的灵敏度加强了十倍。
有脚步声,从十余步外经过。
听到或看到,不测的意外凶险性已减少了一半。他悄然将裹身的豹皮卷妥放进革囊背好,略加整理衣龀,幽灵似的消失在夜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