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3)
“那是天大的骗局,姐。”芷姑郑重地说:“亲友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这一进京,有如羊落虎。,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满人的皇帝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小妹,你可不要胡说。”王妃不以为然:“君无戏言……”“什么狗屁君无戏言!芷姑的江湖口吻冲口而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如果相信,死无葬身之地!姐,我是为此而来的。”
“你是说……”“我要救你出去。”芷姑坚决地说:“我来了好些人,在外面接应。姐,我们家只剩下你我姐妹两人了,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一进京,我就无能为力了。-“妄动!”王妃正色说:“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新朝皇上亲颁圣旨,满汉大臣信誓旦旦,恩养终始圣眷甚隆,你怎么红口白舌乱造谣?倒是你,等我到了京城,你再来找我吧,我只有你这一位妹妹……”“你住口!”芷姑跳起来:“你是想重享荣华富贵想昏了头,像扑火的飞蛾进京去送死“小妹!”妃厉声叫。
“我要带你走,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定!”王妃无比的坚决:“你对新朝有成见,你不能坑害我。”
“什么?我坑害你?你……”“你走吧!”王妃也感到自己言重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到京里去看我,免得我替你耽 心,知道吗?”
“我……”“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快走吧!王爷马上就要来了。”王妃将芷妨往门口椎。
芷姑一咬牙,失声长叹。
门口出现江南剑客的身影,也黯然叹息。
“杨姑娘走吧!”江南剑客酸楚地说:“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勉强不得。万事不由人计算,一生都是命安排,认命吧!姑娘,有人来了,我等你。”
声落,人一闪不见。
“姐,保重……”芷姑哭泣着说,一跺脚,向外飞奔而走。
履声橐橐,王爷来了。
县学有四五间房舍,迄今仍然关门。
以往有二十名学生,十余名附生。新人新政,在新学业课程未领定之前,学舍乏人照料,破坏的情景比驿馆更甚。
六合王朱效銮一家,与及清源王一家皆安顿在这里。
六合王人丁少,一家人在职乱中死伤惨重,自下仅有一母一妻同行。一位老王母的仆妇,带了一位小伺候。
这位小小福儿,其实是仆妇在职乱期间,偷偷收养的王子,是六合王的亲骨肉,自下随仆妇姓方,方小福,已经有八岁了。
按王室辈序,方小福应该叫朱迥煌,辈名迥(渖王系第九代),排行长(火)。
斗室凄凉,一床一桌,一烛摇红,蚊虫飞鸣。
仆妇方媲一手拉着小福儿,匆匆进入斗室。
六合王年近半百,但已经是白发及半。
“王爷,公冶老伯来了。”方娌低声急急地说。
“真来了?快请!”王爷离座,神色有点慌张。
客人不谙自来,鬼谷老人偕张家全急闪而入。
后面,海山闪在门房戒备,海秀则在外面把风。
“王爷好。”鬼谷老人抱拳为礼:“草民来迟,王爷怒罪。”
“不要再叫王爷了,公冷老哥。”王爷苦笑:“望眼欲穿,你总算来了,谢谢上苍。”
“风声紧急,不能再耽误了,语王爷立即动身。”鬼谷老人匆匆地说:“外面警戒已经消除,谙方嫂去请王妃,要快。”
“不必了,老哥。”王爷说:“走不掉的,满人会大索天下……”。
“什么?王爷,你不是要改变计画吧?”鬼谷老人脸色一变:“难道说,你真以为进京便可恩养终始?”
“老哥言重了,国破家亡,我从来没奢望满人会对我朱家的子孙有所礼遇;我不死于国难,已经愧对祖宗、愧对百姓,再苟且偷生,情何以堪?”
“王爷,你……”“他。”王爷拖过小福,将小福的手交到鬼谷老人手中:“带他走吧,他是我唯一的骨血;以后,卅年一世,再让他改姓归宗。老哥,一切拜托你了,能教则教,能养则养,要不“王爷,你……你怎么说这种话?”鬼谷老人泪下如珠:“公冶方要不鞠躬尽瘁,神明殛之。”
当年刘先主临死大玩权术,托孤时把阿斗托给诸葛亮,说能辅则辅,不能可取而代之,一下子把诸葛亮套牢,套得死死地。
结果,诸葛亮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东吴的孙策,也玩同样的把戏。
“原来是托孤。”站在门旁的海山突然走近说:“这位小哥真是王爷的骨肉?”
王爷不知海山是谁,反正随鬼谷老人前来的朋友,一定是可以信赖的人。
“是的。”王爷不假思索地说:“他出生在兵荒马乱中,当时由方娌哺养,并没让外人得悉。”
“应该,留一条后路,人之常情。”海山轻抚小福的头:“好可爱的王子……”旁立的张家全,家父一掌猛劈海山的鼻梁,这一掌如果击中,双目立爆脑骨裂开。
海山反应超人,仰面急退。
“哎……”小福尖叫。
小辫子断了,在海山的手中。
“把人带走!”张家全急叫,如影附形跟上又是一掌吐出。
海山仓卒间双掌齐椎,封住了,啪一声暴响,身形倒飞,随即背部撞上了墙壁,木壁隆然崩塌,房屋摇摇,跌出外面去了。
一声娇叱,海秀挺剑急抢而入,闪电似的点到张家全的右胁。
人影急撞而来,凶猛地撞偏了剑,她自己却被剑锋割破了胸膛,嗯了一声,伏剑而倒,是方嫂。
鬼谷老人闻声知警,火速用腰带背起了方小福。
张家全及时撤刀,铮一声崩开了海秀的第二剑。
地方狭窄,力大者胜,拼命单刀在这种地方,威力发挥至极致,一连工刀,把海秀逼出房外去了。
鬼谷老人趁机窜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大事不妙,撤!”鬼谷老人急叫。
五个人影抢到,到得最快的两个人,两把雁翎刀势如雷霆,超越海秀同向张家全攻到。
是伊尔根觉罗阿林,铮一声架住了张家全向海秀的一刀,火星直冒。
“捉奸细……”有人大叫,人影飘摇。
张家全不敢逗留,闪开海秀反璞的一剑,鱼龙反跃升上屋顶,先撤出再说。
鬼谷老人已先一步登屋,正越过屋脊,黑影暴起,两个黑影奇快地到了身后,双刀齐挥事急矣,眼看老人背上的小王子要毙在刀下。
回风柳叶刀光一刹那到达,几乎同时贯入两黑影的背心,正中心坎部位,从肋骨缝贯透心房。
张家全也到了,他用了全力,流光遁影轻功全力施展,真有如电光一闪,抛掉刀分别抓住两黑影左右一掀,两黑影连人带刀飞起、掼出。
他向前一窜,恰好接住自己抛起的刀,猛地旋身大喝一声,第三把飞刀毫无感情地,向刚纵上的海秀破空飞去,下手不留情。
也许是海秀命不该绝,一脚踏上瓦檐,屋本来就破败不堪,风一吹都会落瓦,一脚踏空,人往下掉。
另一个黑影恰好跟着纵上,仿了替死鬼,双脚还没沾瓦,飞刀便贯入腹腔。
张家全已无暇察看结果,飞刀出手,他已跟上了鬼谷老人。
“向南,向南。”他急低声叫:“那两个汉好一定在退路上另布了埋伏。天杀的狗东 西,我和他们没完没了,天绝狂叟竟然调教出这种可恶的汉好。”
全城沸腾,两人穿房越屋,如飞向南急遁。
少福居然安静的反常,也许是惊呆了,幸好小孩的头发脆弱,辫子披抓掉,头皮幸好不曾拉脱。
同一期间,县衙也沸沸扬扬。
县衙安顿着沁源王、清源王、宁宣管理三家老小。
士一只主忧铁珍宝箱,排放在签押房,每只箱都有一具一斤重的大将军锁,用刀砍也无可奈何。
两名警卫把守在房外,天气热,带甲守卫真热得受不了,蛟虫也让这些关外鞑子头疼。
正在怨天恨地昏暗中,突然香风扑鼻,人影似是幻化出来的。
两女两男,以快速狠辣的手法,一下子就割断了两名誉卫的咽喉。
接着人影涌到,慑魂仙姬首先领两侍女冲入,后面的五行堡主父女,与四仆一婢潮水般涌至。
四剑齐下,内力注入锋珏,裹铁珍宝箱四分五裂。
“天杀的杂种,骗得咱们好苦。”冯堡主跳起来大声咒驾。
那有什么金银珍宝?
全是些用麦楷塞得满满的碎砖块,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慑魂仙姬不信邪,一发狠,一阵乱砍,十二只裹铁大珍宝箱全部砍开了。
全是碎砖,半文不值。
“咱们中计了。”这位女英雌气得粉脸铁青。
外面,杀声四起。
“走,咱们上当了。”冯堡主断然下令撤走。
这时他才知道上当,知道得太晚了。
县东南有一座伏牛山,有处名胜玉海,距城十五六里,据说,在唐戟曾经有龙出现。
天亮了,山南的丛林内,张家全正在烧花子鸡,香味四溢。
朱小福在树下的草丛中睡着了,眼角还留有泪痕。
鬼谷老人坐在火旁唉声叹气,也怨天恨地。
“都是你。”张家全转动着木架上的鸡:“你把天绝狂叟说得多么了不起,多么忠肝义朋。你看吧!这两个汉奸,就是忠肝义胆的天绝狂叟,调教出来的好门人,还是他的外孙呢“我……我只是听人说的。”老人家为之气结:“我又没见过那老狂叟。”
“你老人家只会听人说?”
“这……”“传闻非真,有时候连眼见的事都靠不住。本来我反对他们同来,偏偏你老人家鬼迷心窍,被他们甜言蜜语一哄,就让他们跟来坏事。”
“我找你也是不得已。”鬼谷老人讪讪地说:“人手缺乏,按计画,我要把王爷夫妻全带走,事先还不知道他们有一个儿子,所以我要找你,所以……”“所以你把猛兽当作羊来乱搞。”
“你怎么知道海山那家伙要下毒手的?”
“经验,老人家。”张家全说:“再就是气息,那种危险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最后是那嫁伙的举动引起我的疑心。
他限中突然出现的杀机引起我的反应。其实我还不能确定,不然,那一掌我就可以要他的命。”
“罢了!真是阴沟里翻船,卅岁的老娘倒绷孩儿。”鬼谷老人自怨自艾:“阐了一辈子江湖,到头来栽在两个毛孩子手里,反而没有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强,我真该进棺材了。”
“少废话,你现在有何打算?”
“把小王爷送到南方去,交给他们朱家的人。”鬼谷老人苦笑:“南方还在苦战,朱家的人还有可为,拼老命我也得跑一趟,你呢?”
“我?完蛋了!”张家全长叹一声:“海山兄妹已经知道我的身世,我还能回家等死?
“这……和我跑一趟南方吧,小老弟。”
“抱歉,敬谢不敏。”他一口拒绝:“我对南方一点也不了解,我宁可在北方做浪人。
“可是……”“别说了,烦人。”
车队并不因昨晚的意外变故而停顿,自有人负责善后,天一亮,车队热热闹闹地启程。
沿途除了山,还是山。
近午时分,抵达一座长岭下,前不见村,后不见店,小官道上行旅绝迹,满目全是草连天,岭连天,连树木都长得稀稀疏疏。
伊尔根觉罗阿林下令扎营中伙,警悄立即派出了。
在铬东的草岭扎营,一阵忙碌。
兵土们的扎营区在北面,与车队相距百步,中间用长绳系战马分隔。游骑兵不设营,在南面系马。
膳毕,伊尔根觉罗阿杯带了四位亲随,直入兆佳赫勒的军帐。
“总领好。”护军队长兆佳赫勒佐领赶忙行礼。
“退徙人。”伊尔根觉罗阿林沉声说。
兆佳赫勒举手一挥,帐中的八名护军行礼退出帐外。
伊尔根觉罗从一位亲随手中接过一只用黄绫包妥的公文袋,取出一卷公文。
“这是墨勒根岱青六月十一日所颁密旨,看了之后,立即照办。”
兆佳赫勒吃了一惊,棒着密旨立即跪下了。
墨勒根岱青,是爵号,意思是贤睿的统治者。
墨勒根王,也就是当时的摄政王多尔衮,顺洽皇帝的叔叔。
墨勒根与多尔衮,都是入关以后用汉文书写时的称谓,文杂了许多。未入关前,叫多里哄,书写时也写多里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不折不扣的野蛮人名。
跪着展开密旨,看了头两行,兆佳赫勒已打了三次冷战,最后手都在抖了。
“兆佳赫勒知道。”兆佳赫勒卷起密旨磕头:“墨勒根岱育千千岁。”
多尔衮是摄政王,还不能称万岁。
片刻,一阵大乱。
全付甲胄的一百铁骑,加上四十名游骑兵,开始捉人,上绑。
哭号声震野,不久,男女分列,男妇老幼共计七十二人,分为三串以长绳贯连。
男的是一串,女的是一串,小孩是一串。
岭东是一处山洼,早已有十名游骑兵在该处的草坪中等候。
哭声凄惨极了,三串人连拖带拉到了草坪。
兵土们开始在王妃这一串女人之间走动,动手动脚乱摸乱掏,甚至拉开衣裙察看胴体, 少不了引来更痛苦的号哭声。
“这个,不要。”伊尔根觉罗阿林踢了六合王的老王妃一脚:“太老了,没人要的。”
立即上来两名护军,解开老王妃的串索,拖至男人的一串困妥。
共有七个年老的、姿色差的女人,披改串在男人的串绳内。
“你……你们,要……要干什么?”六合王颤抖着向踱近的伊尔根觉罗阿林问。
“你们的时辰到了。”伊尔植觉罗阿林冷冷地说。
“这……”六合王跪下了,腿站不牢啦。
“奉摄政王密旨,送你们上路。”
“我……我要见你……你们的圣上……”“圣上还是小孩子。”
“我……我要见摄……摄政王……”“慑政王在京城。”
“我……”“想当年,你们杀蒙人的后裔,一样的。你们家朱元璋,杀功臣忠臣,男的受尽酷刑而死,女的发配教坊为娼。我们是学你们的样。”
“天啊……”“我们比你们仁慈。”伊尔根觉罗阿林后退,举手一挥,大吼:“拖去,轨!”
哭声震天,人头纷纷落地。
十七名小孩,一一人头落地。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继续登程。
两辆大车中,传出妇女们哀哀的号哭声。
一个月后,另一批故王的车队,走平定州出真定府。到达京城时,车终人散,谁也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